鹿欢推门进来的时候,鹿鸣正在手忙脚乱的用纸巾擦洒到自己裤子上的水。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来,对上鹿欢漠然的神色,手上动作一顿,又仓惶的站起来,嗫喏的叫了一声:“姐。”
他看了一眼站在鹿欢身后的男人,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吓得不敢动,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好。
鹿欢的眼神有点复杂,没有应这一声“姐”,默不作声的走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傅臻冷冷的扫了眼局促的少年,坐到鹿欢身边。
鹿鸣转了个身,手里还攥着一团湿透的纸巾团,第一次,带着满心的愧疚,对鹿欢说了一句:“姐,对不起。”
鹿欢垂下眼,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对他说道:“先坐下吧。”
鹿鸣听话的坐了下来,又匆忙解释:“我不知道他们会做这样的事,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阻止他们的。”
鹿欢闻言,很小幅度的摇了下头,又轻笑了一声,像是很无奈,还带着点嘲意。
“不意外。”她淡淡道,没有失望,也没有鹿鸣在来之前,想象中她会出现的慌张或是焦躁。
她被无辜推到风口浪尖上,被不明真相的网友和有备而来的水军群起攻之,难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涌来,但她的状态却还是很平静,也很温和。
甚至比鹿鸣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没有波澜。
鹿鸣下意识的又多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至今为止,还没有开口说过话的男人。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但他光是坐在这里,即便没有说话,存在感也还是很强烈,根本无法让人忽视。
鹿欢看了他一眼,问他:“乔姐说,她昨天联系上你的时候,你正准备来西市?”
鹿鸣连忙回神,又点头。
他这两次出现在鹿欢面前,都没带上半点戾气或是过往的骄纵,看起来像个乖乖仔,只剩局促和不知所措,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鹿欢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心软,明知故问:“你要来西市做什么?找我?”
“要是乔姐没有联系上你,你怎么找我?”她的语气并不激烈:“再找私生帮忙,来公司楼下蹲我吗?”
“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鹿鸣连忙否认,对上鹿欢的目光,他又低下了头:“我...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少年人一时意气,风风火火说来就来,根本没有考虑过现实的问题。
但可以确定的是,自从上次被鹿欢和乔姐说了之后,他就没再想过要通过私生的渠道来找鹿欢了。
鹿欢又摇了摇头。
但她不打算细究这个问题了,看了眼时间,直接问道:“好吧,那现在说说,你要来找我做什么?”
“我是想来找你,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的。”鹿鸣说:“我都看到了,爸爸妈妈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我可以帮你澄清的,我是你弟弟,我说的话有可信度。”
鹿欢一怔,转头看向他,眸光复杂:“你为什么想帮我?”
鹿鸣一愣,“啊?”了一声,像是很不理解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答:“因为你是我姐姐啊。”
鹿欢哂笑:“但他们是你的父母。”
鹿鸣顿住,过了会儿,才低声说:“可本来就是他们做得不对啊。”
他抬起头,看着鹿欢:“虽然他们是父母,但你也是我的姐姐啊,他们做得不对,我肯定站在你这边啊。”
时过经年,鹿欢终于等到了一次,被所谓的血脉相连的亲人支持、维护的感觉。
可是她早就不期待了。
但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有点酸涩呢?
鹿欢低垂着眉眼,摊开自己的手掌,指尖轻轻蜷了蜷。
下一秒,傅臻的手就伸了过来,熟练又自然的把她的小手完全包到自己的手心里,手指从她的指缝里穿过,变成十指紧扣。
温热的体温从他的手掌心里传到鹿欢的身上,迅速驱散她心头刚泛起的酸涩和茫然,无声的接住了她。
鹿欢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露出了一弯浅浅的笑意,示意他放心。
她重新看向鹿鸣,收起乱七八糟的情绪,变得公事公办:“行,如果你是真的愿意帮忙澄清那些谣言的话,一会儿乔姐会过来告诉你需要怎么做,你只需要配合他们就好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到时候可以再提。”
鹿鸣正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闻言又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你不管我了吗?”
鹿欢眉头轻蹙,又听他说:“我来之前,和爸妈吵了一架。”
“我跟他们说...”他偷偷抬眼,看着鹿欢的神色:“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鹿欢一顿,被这似曾相识的流程弄得有些啼笑皆非。
“真是稀奇,他们居然能同意让你出来。”她先是感叹了一句,随即又收起表情,漠然的问他:“所以呢,你是打算赖上我了?”
鹿鸣垂着头,脚尖踢着脚下的地毯,没有说话。
鹿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了一声,问他:“你这是把我当成你的退路了吗,鹿鸣?”
鹿鸣还是垂头不语。
鹿欢轻轻吐了口气,抬眸看向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很冷漠:“但我是不会收留你的。”
今天还是一直在下雨,高楼之上,乌云倾轧的感觉很明显。
绵密的雨幕一刻不停,玻璃窗外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整个环境沉闷得像是再也等不到天幕放晴的一天。
鹿欢的语气有点飘忽,态度却很坚定:“我不会让你留在我这里,也不会因为你来帮我这一次,就会对你感激涕零,把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他们对她的伤害都是实打实的落在她的身心上的。
十八岁那年,她被迫逃离勉强可以栖息的地方时,有多仓惶无助,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虽然她现在过得很好了,也答应了傅臻,从噩梦一样的过去里走出来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会原谅鹿家一家三口,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对她的所作所为了。
说她记仇也好,说她冷漠计较也罢,毕竟没有人可以真的和她感同身受,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度过那些看不见前路的绝望时刻的。
凭什么她走出来了,好不容易过上了稳妥平静的生活了,鹿鸣就可以毫无负担的来向她求助,要来分享她自己争取来的正常的、甚至是平稳无忧的生活。
在过去的十多年岁月里,他已经占据得够多的了。
“鹿鸣,父母给的东西,我没有资格有异议,我也不配有异议。”鹿欢说:“所以过去十几年里,他们把所有的爱和所有的好都给你了,我没有意见。”
“但是,现在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了,这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和你们无关了。我不想,也不愿意,跟你分享我现在的生活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鹿鸣红着眼睛,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你要是愿意帮忙,那我很感激你。”鹿欢看向鹿鸣,看到他眼里的泪花,却也并没有太觉得动容:“你要是不想帮了,我也不会介意,现在就可以放你离开。”
“虽然我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液,但我们对彼此没有义务,我的事情自己可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