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上一辈的人都有一颗向往安定的心。
唐老太爷当年在西北军中名望如日中天,即使到了可以乞骸骨的年纪,倘若他就是不主动提,皇帝那边压根没有办法把人生生换下来。
士兵行军,一向是不认那远在京城,高居皇宫内的天子的,他们只认自己眼前的将军。唯有将军是战场上身先士卒,战场下体恤将士,还会在无数个深夜提灯去伤病营,悄悄查看伤兵情况的人。
但他的确主动提了,就在刚够资格乞骸骨的年纪。火速上书提辞,火速完成交接,放弃自己牢牢掌控在手里的西北军,转眼就过上了成天乐呵的富家翁日子。
在任期间兢兢业业,到了岁数绝不多干一天。唐山也是这个打算,甚至还要更高一筹。自从唐金鸣入仕,他按资历顺顺利利升到六部尚书之后,就再没表现出什么进取之心。
他在酒宴上就话里话外的透露过,打算恪尽职守地混到退休,然后放手让唐金鸣撑起唐家下一代的荣华,自己安安心心回去含饴弄孙。
十万骑威势的征西大将军,亦或者差一步就能成为阁老的六部尚书,这在许多人眼里可遇不可求的权势,在他们眼里只是可有亦可无的责任。
尽心尽力,却不愿沾手太多。
唐家上一代的父子俩,将淡泊权势展现到了极致。这也算是唐家盛宠不衰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到了唐金鸣和唐金玉这兄妹俩,唐家人一贯表现出的求稳之心,就变成了不显山不露水的激进。
也可能唐山年轻时跟他们一样,只是年纪大了才开始寻求安稳吧。
就像唐金鸣收拾韩祁的法子,是把自己撂进这件事里。行事间透着一股我定要为妹妹出气的执拗偏激。
唐金玉也有一定要保护家人安稳的固执想法。自己受了委屈不要紧,欠了别人的人情就想办法找补,一旦与家人安危起了冲突,她可以退让无数。
只要她的亲哥,千万别把自己弄到如此艰辛的地步。
“我……”
唐金玉猛地回过神,赵佑的靠近让她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也许失了态。她垂下眼,浓密幼细的睫毛不安地发着颤,花了几息功夫让心情平复,然后摇了摇头。
唐金鸣这个事……反正还没到那一步,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她等下回去问问。
“没事。你要坐过来吗?”
“恩。”
赵佑点头,少女方才慌张到有些失焦的双眼已经恢复了明亮,唯有脸上还带着些许苍白。
这让他稍微放下心,也顾不上一直在外人面前保持的克制,直接坐在唐金玉左手边的长凳上,深邃又温柔的双眼静静注视着她。
透着一股无声地安慰。
唐金玉弯起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方才因着唐金鸣的事钻了一时牛角尖,是赵佑立刻注意到她的不对劲,随即来到身侧唤她回神。
经历过一阵剧烈的心颤,现在将自己带出来的人还在身边,唐金玉心里升起一阵无名的安稳。
不老实地转了转眼珠,她压低声音撒起娇。
“佑哥哥……我的手好凉啊。”
一边说着,还一边借着桌子的遮掩,伸出一只娇小的手,把白嫩柔软的手心冲上摊开。
赵佑一挑眉,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
“然后?”
“半天都暖不过来。”她继续暗示道。
“你哥还在。”赵佑低声回道:“还有三皇子。”若是让这二位其中一个注意到,不是唐金玉闺名受损,就是他赵佑极有可能会被告到唐老太爷面前,然后被当做骚扰少女的登徒子,狠狠的教训一顿。
“你管他们呢,我都不在意。”唐金玉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大概是方才心绪波动的后遗症,她现下心口有些发闷,浑身也盘踞着不肯散去的凉意。
甚至让她怀念起那天夜里暖到犯困的拥抱。
无奈地笑了一声,赵佑到底没有拒绝,少女缺乏血色的小脸令他心软不已,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恨不得能抱一抱她,将她安稳地护在怀中。
无声地伸出手,虚虚握住那只雪团似的小手。
“别担心。”赵佑轻声道。
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男子,温热又宽厚,覆着一层坚硬粗糙的茧子,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透过两手交叠的地方,一路延伸到心脏。
唐金玉惬意地眯起眼睛,把脑袋悄悄凑近一点,看了眼还在和刘半川打官腔的兄长,小声抱怨道。
“我哥就是混球。我猜他给出去的东西肯定是五石散。”
有些生气地顺了顺心口,继续道:“也不知道他哪儿弄来的东西。真想引导京兆府查出五石散,私下找人匿名送过去不就结了。”
水灵灵的杏眼里露出几分埋怨,粉嫩的朱唇都撅了起来,“现下这么弄,把他自己坑进去怎么办?”
赵佑垂下眼,唐金玉的担忧不无道理,自那日见过那女子,他就回去翻阅了五石散的相关资料,此物牵连效果之大,恐怕不是靠事先推验能控制的。
“……唐大公子。”他迟疑了一阵,想了想才道:“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一般都很明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也许他是后续还有安排。
“他要是真聪明,就该好歹给我说一声。”唐金玉冲那边努了努鼻子,其实经过方才一番钻牛角尖,她也隐约反应过来,以她哥比别人多长一颗心的心眼,肯定不会把自己直接撂进一件弊大于利的事情里。
但是这种事……除非徽沣帝不打算要韩祁这个宠了好几年的儿子,不然肯定不会搞出太多的事。
唐金鸣从不会只从一件事里得一个好处。雁过拨毛捞个够本,这才是他的风格。
可他能有什么好处呢……
“刘大人,今日事暂毕。我和舍妹就先回府了。”唐金鸣对于妹妹和赵佑在自己眼皮底下腻歪的事一无所知,心情很好的与刘半川打完官腔,确定了去京兆府的时间,也在话语里将死者死因,往因药暴毙上引了几分。
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他道:“后续如有其他情况,刘大人随时可叫人来唐府知会我,此事关联重大,我自当尽力。”
刘半川露出了今日这么久以来,第一个清晰的笑容,同样拱了拱手。
“那就先多谢小唐大人高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