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较京城更靠南边,在京城已经叫人迫不得已穿上厚厚的毛边大氅的时候,清河郡的深秋只需要穿一条厚实些的秋衣。即使是偷翻到驿站的房顶上,也不会很冷。
“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喝点。”
唐金鸣喜净,坐在灰尘扑扑的房顶本就浑身别扭。便只好转移注意,忍了半晌伸出手,将唐金玉手里的酒壶拎走了。
“……古板。”唐金玉努了努鼻子,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转而去抢炸小鱼,“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我那说着我怎么样都可以的好兄长哪儿去了?”
“那个是……”唐金鸣噎了一下。
怎么说呢……方才妹妹蹭进自己怀里坦白心中忧虑,的确让自己颇为感动,才说出了“你怎么样都可以,你的欢喜才最重要”这种话。
但唐金玉这讨债鬼果真是不能惯的,一不留神就叫她喝了半壶的酒。
唐金鸣沉默了几息,把酒壶拿得更远了些,“看情况而定。酒不能多喝。”
唐金玉咧了下嘴,其实她已经不打算喝了,但看着唐金鸣一本正经,还是忍不住想试试。
“……说好的君子一言呢?”
唐金鸣面无表情,“你记错了,是昙花一现。”
“噗哈哈哈!”唐金玉一下就笑开了,揉着自己的肚子揉了揉眼睛,“好吧好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不喝就是了。”
“你啊……”唐金鸣无奈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怎么还是跟小孩儿似的。”
“周围精明人已经够多了,我就当傻瓜也不错。”唐金玉露出一个娇憨的笑,捏着嗓子道:“哥哥,哥哥,你不护着我了吗?”
唐金鸣眼里盛着温和的笑意,面对矫揉造作惯了的妹妹,认真地点了点头。
“也对。我会护着你。”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那我能不能问个事?”唐金玉只安生了一小会儿,就悄咪咪地凑过脑袋问道。
唐金鸣看了她一眼,眼里是纵容的意思。
唐金玉眨巴着眼睛,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吐露得十分谨慎。
“那个……你还记得我做的梦吗?”
“……嗯。怎么了?”
唐金鸣闻言皱了下眉,关于纠缠妹妹多年的梦境,他私下找了许多文献研究,却都没有找到一样的案例。这件事便一直悬在他的心头。
“我……好像看清当初绑走我的人的脸了。”
唐金鸣心里一紧。
“你还在梦魇?”
唐金玉一噎,反应过来却是心软不已。比起找到绑走妹妹的凶人,唐金鸣更在意的是,现在的妹妹不要再被梦境困扰。
“没有了,就是慢慢想起来的。”唐金玉不想让对方担心,试图解释道:“就,想起来的。你懂吧?就那天我看见水,觉得很眼熟,然后脑海里突然多了些画面。”
“哎呀重点不是这个。”发现自己解释得并不使人信服,反而唐金鸣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唐金玉没办法地晃了晃脑袋,果断跳过这个话题,翻了一下腰间的荷包。
“喏,我按照记忆画了那个人的模样,就是这个。”
唐金鸣一挑眉,伸手接过折好的纸张,却没有打开。而是仔细看着妹妹的双眼。
“真的不怕了?”
唐金玉顿了顿,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都不能出口。
比如真正怕的那个人,已经以结束人生的方式,摆脱了这份恐惧。
“我……没什么怕的。”最终她只能这样说。
“时间过去太久,即使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了。”
“那就好。”唐金鸣笑了笑,“不枉家里这些年惯得你胆大妄为。”
皆因胆大,才不会为恐惧所困。这也是唐家人所希望的。
唐金玉哼哼唧唧,“切,需要的时候就是,我胆大妄为就好。不需要的时候就是,唐金玉是个讨债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抱歉,毕竟你有时候真是太可恨了。”
唐金鸣懒洋洋地回道。
第二日
因着前一天晚睡,唐金玉赖床一直到午食前,这还是被唐金鸣硬生生敲门吵起来的。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自在,唐金玉又是个外人面前爱端着架子的,一露面必要香裙美玉,花容云鬓。于是紧赶慢赶,踩着楼下上菜的点赶上了吃饭。
“唐金玉,你是闻着味来的吗?”唐金鸣哭笑不得,一边给人递去自备的碗筷,皆用滚水烫过一遭,入手都是温热的。
“休要管我,我胆大妄为。”唐金玉哼了一声,蹭到一旁没出声的赵佑身边坐着,从人面前抢走一只鸡腿,顶着唐金鸣不屑的目光咬下去。
和好了?
赵佑给唐金玉夹了点素菜,目光疑问。
我出马,你放心。
唐金玉得意的一挑眉,顺便就把素菜往碗边扒拉。
他们三人只想安安生生的吃顿饭,可邻桌却不这么想。
“此次文坛,必定还是孟家夺魁。”
突然,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拍桌子,脸上的笑意有些讽刺,“东道主办的文坛,不拿魁首怎么行呢?”
唐金玉停了筷子,扭头看了那人一眼。
面白柔弱,典型的酸唧唧书生。但凡有点能耐,就不会不知好歹的说这种话。
这种人说话素来没什么听头,她没滋没味的扭过了头。
“要我说,其实天下有才者众多,只是大都不愿屈尊来此处争强罢了。我曾有幸会面相爷家的大公子,那文采,啧啧啧……”
另一个人应和道,话里话外都是踩文坛的意思。
相爷家的大公子?唐金玉想了想,脑海里晃过一张脸。
哦,是李襄啊。他书确实读得不错,但今后注定要入仕,因而策论学得更多些。真论文采,肯定比不上在门下任职的唐金鸣。
“清河文坛不过孟家学阀罢了,实在没意思。”
“赵兄所言极是。”
“李兄客气了。”
“其实说到底,咱们这些穷书生,也不过是陪衬而已。”
“学阀也是阀,能有什么办法。”
唐金玉皱了下眉头。
一群鸡鸣狗盗之辈。
孟家得以成为文人之首,乃是多代教育子弟之功。清河文坛则因评比公正,才在陛下面前挂了号。
在文坛出过头的寒门学子,不知有多少走了征辟的路子,步入仕途。在这群人嘴里,却好似都不存在一般,只看见一个孟家夺魁,就如此肆意的搬弄是非。
文人相轻,古人诚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