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先前还从未真正见过唐金玉开弓的模样。
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林里，背后如影随形的寒光虽让人印象深刻，却难免有些虚妄感，不能将那般精巧的箭术跟少女天真的眉眼联系到一出，而今日亲眼目睹，才是真正让人感慨万千的景象。
他曾与唐金玉心照不宣地想象过，若他不曾从军行伍，而是借唐老太爷的恩情，留在唐家读书，或许会成为唐金玉打小的玩伴，陪她一起长大，但像如今这般，时隔多年后重逢，也是很好的事。
可真当赵佑一次次从别处听来少女在更年少一些的时候，是如何活灵活现，胆大妄为的作天害地时，他还是多多少少会有些可惜。
可惜没有见到那个稚嫩的唐金玉。
若能见到那个少年志气十足的少女，他想自己会更早的忍不住倾心于她。
而那厢，唐金玉似乎察觉到赵佑的视线，一个扭脸就缠住了对方的注意，分明是个不远但也不近的距离，却能叫人看清她笑起来时，脸上狡黠顽皮的神态。
这是偷摸撩人呢。
赵佑也笑起来，跟韩居贺对了个眼色，二人起身往士兵那边走去。
“怎么样？服气了没？”
待众人一见主帅踱来，纷纷垂首恭敬而立，韩居贺好笑地摆了摆手，问道：“你看看你们这群大老爷们，一个个平日喊得用力，蔫了吧？”
李岚嘿嘿一笑，没说话。西北军那粗犷大汉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有做声。
“要我说啊，你们真是……”
韩居贺摇摇头，半是感慨半是教训。他和赵佑是两种性情完全不同的人，他古板一些，遇见些事就爱教训人，一顿饭的功夫都算短的。
正巧得了空隙，赵佑也不打搅，悄悄走到正在解护掌布的少女身边，牵过了她的手。
“受伤了没有？”
唐金玉眨了眨眼，乖乖巧巧地摇头道：“没，这才动了多大一会儿啊。”
然后带着点调戏的意味，把手往人宽厚的掌心里贴。
“我刚刚有没有很厉害？是不是很威风？”
赵佑小心地拆开系扎过紧的布条，眼神十分温柔，“很厉害，相当的威风，韩世子方才还夸你天赋极好。”
“切，韩居贺他说得一定没你说的好听。”
唐金玉努了努鼻子，了然道：“你都不知道，他就是嫉妒我哥文武双全，就连带着迁怒我，我的那点事迹被他变着花样的传播。”
“比如教员与狗不得入内？”
赵佑眉梢微挑，笑着接嘴道。
“看吧，韩居贺一知半解就爱胡说。”唐金玉无奈地摇头，“那个牌子的确是我所写，但原因是当时那教员先写了女子不得入靶场的文韩。”
“你都不知道，那东西写得有多恶心人，我当时恨不得喊人给他套着麻袋揍。”
赵佑有些疑惑，“写这种文韩……太学会留他？”
“他是私下写的，分发给几个和他观点一致的学子看过，然后就在两院间传开了，所以我才找上他的。”
唐金玉瘪着嘴，委委屈屈缩回自己的手。
“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我讨厌你。”
赵佑无奈一叹，“……就算此事没内情，我就不觉得你有错。”
“你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除非触及底线，不然不会使出这样的法子。”
他纵容地笑道：“就算你真是无理取闹，我也觉得你是被欺负狠了才会这么做。”
“就当我是被美色迷了眼吧，我总会给你找好理由的。”
被人如此坚定的信任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就好像一颗心被捧着徐徐放入温水里，那些经年的旧伤尘埃被渐渐泡软洗净，再敷上一层清亮舒适的伤药，被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唐金玉害羞地摸了摸鼻子。
“……好吧，没白疼你。”
最终，两军矛盾因一件小事被挑到明面上，又在唐金玉这个意外因素的影响下，举办起了轰轰烈烈的演武大比，结果果真按照赵佑设想的一样。
不打不相识，好好在明面上放了一日日狠话的两军士兵，终于气氛平静下来。
起码那日挑事的二人，是成了不错的朋友，后来还偷跑去喝酒被抓过一次。
再后来，唐金玉安排了军营轮休的士兵去瑶光郡城内，分布在各处难民区，帮忙修筑房屋和分发物资。
两军的番号名头，也在民间同步上升了。
不过这些都是日后的事了，在眼下，解决完一桩事，几位将士拉着难得凑在一起的两位主帅，好好闹腾了一通，直到天黑。
韩居贺本想邀请赵佑和唐金玉留宿，却被唐金玉皱着鼻子嫌弃条件不好，硬要拉着赵佑回城里住。
赵佑也舍不得这娇贵姑娘睡营帐，索性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打算归途路上带着她骑一段马，累了再坐马车。
韩居贺对赵佑这种无条件纵容的态度嗤之以鼻，被唐金玉好一通教训，笑话他至今未曾娶妻，必是不懂体贴，顺带还拿唐家的男人们举例。
唐山算韩居贺半个恩师，他面对其无法反驳，只好憋得满脸通红，忍下了。
月光皎洁，洋洋洒洒照亮了前路。
赵佑裹紧身前的大氅，将怀里的姑娘保护得密不透风。
唐金玉许是这些天接手的事太多了，方才用饭时就露了疲态，上马才没多大一会儿，就窝在赵佑怀里睡着了。
甚至打起了可爱的小呼噜，宛若一只吃饱的猫儿。
马蹄踩下雪屑的声音细弱而规律，混合着身后马车的滚动声，反而显得周遭一切愈发清幽安宁。
赵佑垂首去看怀里睡得小脸粉润的姑娘，忍不住用手去磨蹭对方幼细的脸颊，然后吃了一击绵软的推拒，和几声含糊的抱怨。
实在可爱极了。
在外人面前永远活力和闹腾并存的姑娘，此刻乖巧地睡在自己怀里。
朔风微弱却依然严寒，而怀里一片温热，仿佛是在酝酿着一个新的春日。
赵佑用指腹悄悄碰了碰唐金玉的唇，转而印在自己嘴角。
笑意渐渐收敛不住了。
反正周围也没什么人。
且纵他放肆些吧。
毕竟怀中的姑娘，是他的姑娘。
比蜜还甜，比酒还烈，比金银玉器珍贵得多，是这世间踏遍千山万水，也一定找不出第二份的宝物。
“唔……”
唐金玉突然在睡梦中动了一下。
“不、我不能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