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要想好？真要跟属下比？”
李岚的心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第三次检查过自己的弓弦，眼光隐晦地扫过一旁裙装打扮的少女，忍不住出声问道。
“怎么？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唐金玉将耳边的碎发别进梳好的发丝之间，低头戴上林关山专程去军需库里寻来的，最小号的扳指，五指微微蜷缩，确认这东西的宽度不会硌住她的指节。
然后开始一圈圈缠绕起另一只手的护掌布，穿插打结动作之熟练，倒确实不像初学者。
一旁的赵佑则笑着将一只单石的弓递过去，换到了唐金玉眉眼弯弯的粲然一笑。
李岚皱了皱眉，确实迟疑下来。
他身量瘦弱，但眼力极好，乃是西南军中排的上号的神箭手，此番挑衅赵佑，一方面的确是不满如今的言论皆偏向于其，但另一方面，也是因对方在之前的确用过箭，且次次成果斐然，叫他起了见识之心。
却没成想到，反而引来了一位怎么看怎么娇俏的贵小姐。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军中两位主帅对其是相当纵容的，不然怎么让一个女子进出戒备森严的军营，甚至被插了话也不生气，而是顺从对方的说法。
不过这在他看来，对方充其量是哪家的贵小姐，练过两天闹着玩的箭术，又来了一次前线，就自信爆棚，觉得自己也是能拿得出手的了。
但毕竟是两位主帅都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
李岚心里有些无奈，亦有些要和女子比试的莫名羞恼，只好干巴巴道：“您不后悔就好……”
唐金玉看了他一眼，拎弓就往靶线上走去。
赵佑一看少女的脸色，就知道对方是叫这小兵犹犹豫豫又暗含看不起的态度弄毛了，指不定等会儿要炸脾气，十分识相地远离了战场，和韩居贺坐在高台上喝茶。
“嘿，李岚这小子要吃瘪咯。”
韩居贺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赵佑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怎么说？”
“唐金玉嘛，幸亏你没见过，她以前是如何将射科的教员气了个仰倒的，但凡你去太学靶场看，那儿估计还有她写的谁谁与狗不得入内。”
怎么还能这么皮？
虽不知晓原因，赵佑依旧被韩居贺说的这条标语逗笑了。明摆着是挑衅谁的吧？
“她为何要这样？”
韩居贺好笑地低咳一身，“就……之前太学的教员，有些，可能是格外，看不起女子学射科，大概就是那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唐金玉自己有些底子，上课的时候很是轻松，那教员就为了让她叫苦退缩，不仅加了训练量，还叫两院的学子一起比赛。”
“……你也知晓的，男子的气力本就更大些，箭术学得也比较早，自然是比绝大多数女子都好的。那教员就借此宣扬女子文静足以，暗讽唐金玉不安于室这类的话。”
赵佑轻轻皱了下眉，一想到少女被人如此为难，他心里就有些不快。
“那人姓甚名谁？”
韩居贺一下笑起来了，“怎么？你要去找人家麻烦？”
他拍了拍赵佑的肩头，安慰道：“放心吧，唐金玉多莽的一人，一人连挑太学八位射科教员，下战书的时候险些戳那人眼睛上。”
“最可恨的是，她还跟人家赌，谁输了就再不许入太学的靶场，还要亲自写警示的牌子。”
赵佑哑然失笑。听这话，竟与他们初见时有几分相像。
“这姑娘……”
韩居贺摸了摸鼻子，想起那日的奇景，有些感慨。
“要说她虽脾气一般般，但天赋是一顶一的好，不仅射靶连中，活物也是一样的，甚至……”
“好！”
突然一阵欢呼声打断了他，二人下意识往场中看去，见不远处并立的两支靶子，最中心的红点上皆整整齐齐刺入三支箭。
而起点处，面容娇俏的少女正被西北军的几个人围在中间，面对夸奖害羞地笑起来。
李岚诧异地看向那身材柔弱的少女，他浸淫箭术多年，很多时候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对弓箭的掌握程度几何，而对方看似娇弱无力，却在开弓的一瞬间，周身气势巨变。
箭这个东西，事实上和其他武器没有任何区别。虽位于战场后方，却通常是先发制人的。要的不仅是眼力和气力，更是一股子开弓便不再回头的坚韧之气。
箭锋所指，即为必中之处，万死不辞。
开弓的少女在那一瞬间，外表所带有的那种娇弱之感尽数散尽，变得尖锐夺人，宛若利刃出鞘，宝刀拂尘，亮得能抓住所有人的眼光。
而且对方和自己不同，不是三箭连放，而是三箭齐发！
这在战场上，乃是一记逃都很难逃掉的绝杀三箭。
一箭向头，两箭向肩，左闪射心，右避中肺，怎么躲都是问题。
“平局呢，再来吧。”
倒是唐金玉没关注对方如何想的，而是看了看远处靶心的箭。
其实是她小胜一筹的，但这种程度的炫技而已，实在不该决定一场比试。
李岚抿了抿唇，迎上少女清亮的眼。
“再来。”
第二场是射活物，这个季节找不来活鸽子，但幸亏军中今日派人去山上抓了一批野鸡，这种野鸡体格轻盈，翅膀宽大，在飞行上也算一把好手，就拿来用了。
胜负再一次向唐金玉这边倾斜。
比起李岚静气凝神的观望，以静制动的十发九中。唐金玉除却十发十中外，还多了一项。
她蒙了眼。
一个好的弓箭手，力度和射程都是次要的。在战场上，最能发挥作用的，就是冷不丁放出的，角度刁钻无比，令人防不胜防的冷箭。
对于时机的把握，才是弓箭手的关键。
而唐金玉，在唐老太爷的倾囊相助下，无疑是此道之中相当出色的一位。
通过声音想象出野鸡拍打翅膀的频率，追寻无数只一起起飞时杂乱无韩的飞行轨迹，在一条条路线交错的瞬间，放出一支箭。
她开弓即中。
“抱歉啊。”
唐金玉摘下眼镜上的布条，笑着摇头道：“恐怕你今日，是没机会请赵将军指教了，毕竟你连我都赢不了。”
赵佑坐在高台之上，握拳挡住嘴角愈发清晰的笑意，望着少女明亮似火苗的眼睛，由衷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