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满春在和祥轩商号拿到钱以后,整日在街上的大小馆子里泡着。有一天他就把一个穿半头鞋的小叫花子给灌醉了,他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线索,说他们的龙头大哥鲜叫花子前些时出了趟门,一去就是好几天。回来还给他们带了一种爽口的年糕。张满春问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年糕,他也说不清楚。他只听说那玩艺儿在上河可有名气了。张满春一下子就想起了夷城的老团子。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听河口挑窑货的老人们讲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夷城有一个老知府,在修城墙的时候就把其中的一段修得特别坚固。用的砖料是黄得发亮的桐油砖。多年以后,当他告老还乡的时,就镇重地对继任者说,你们要是遇到了饥荒或是战乱就把城南的那段城墙拆了,那里有你们活命的粮食。他的话谁也没当回事。直到那年满人打过了中原,把夷城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死城,城内的百姓饿得两眼直冒血,才有人想起了老知府的一番告诫。他们动手将那城南的内城墙一拆,发现那段城墙内侧的砖很轻。有识货者立即认出原来那砖头是用熟糯米炸成的油砖。城墙内的人将那些油砖拆了下来,只用明火一烧就成了可口的粮食。这一面糯米内墙足可以抵挡到援军的到来。所以夷城人对糯米及糯米做成的食物格外的看重。每年的冬、腊月,家家户户都要打年膏,正月又要做糯米老团子。这些个糯米食品可以长时间存放,食用时只需简单的再烧一烧就可以食用了,味美且富有嚼劲。张满春就推测,那个让人掳来做了局的小女子一定是让鲜叫花子那帮人弄到夷城去了。至于弄到夷城去干什么了,眼下究竟活得怎么样那就不得而知了。张满春下一步就是到夷城找人。
张满春动身去夷城是几天以后。他乘座的是一艘运送陶器的小帆船。在水上走了两天一夜才到夷城。张满春刚一上码头就让一面挂在城头上的太阳旗给吓了一跳。张满春就想,怎么到处都是日本人,中国的军队都跑哪里去了。他一想弄不好又要在东洋人的枪口下去搭救一个女人,是不是这种事让自己老绕不开了?跑这一趟简直是在刀尖上舔血。他抱怨自己怎么就这么背运,又碰上了东洋人。张满春只在心里说,这下来夷城空着双手回去是万万不行的。要不把那个小女人找到带回去,自己不只是在三江城混不下去,就是回到了河口老家也是颜面扫地。
张满春提着个包袱就上了岸,他看见整队整队的日本兵在夷城的大街上行走。他就想,这里的男人女人能跑的都跑了,自己还削尖了脑袋往这里钻真是有点不识时务。张满春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要是让日本人抓到押去当苦力,怕是连命也回不来了。张满春上岸后很快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这条巷子十分冷清,张满春躲在一个角落正在四处张望,就让一个女人给截住了。张满春抬头一看是一个擦抹了厚厚白脂粉的漂亮女人。她眯着眼问张满春:小哥儿,是不是来找我的呀。张满春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在三江城也有不少像这样专门卖身过生活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张满春就想,结识一下她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她就能帮我找到芦玉儿呢。张满春说,我该叫你一声大姐才是吧。这夷城都让日本人给占了,你为啥还不逃走呀?那女人抿了下秀唇说,哪里不是兵荒马乱,我一个女人家又能逃哪里去。不说这些了,还是跟我进屋吧。她一把就抱住了张满春的胳膊。张满春想,她可能也是好长时间没男人侍候了。说不定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我又为什么不能帮一下她呢?
张满春跟随那女人进了一个院门。这院子并不大,中间有一棵樱桃树,里面还有两棵大垂柳。院子倒收拾得很整洁。张满春看过后就想,这种女人并不是如他先前想象的那样污秽不堪。他还从她光洁的发髻上体味出了几分的端庄。
张满春又随那女人走进了房内,这下他的两只脚就不敢再挪动了。张满春让一种浓艳的香味迷惑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这并不仅仅是一种脂粉味,更多的是一个女人蜜酿出来的特有的味道。他甚至认为这种味道就是从她肉体里渗透出来的。一个女人有别于另一个女人,这种特有的味儿就是区别。他把记忆中的沈小小和眼前这个女人作了一下对比,张满春觉得完全不是一个类型。沈小小体香清纯绵软,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却是浓艳热辣。张满春正在这样胡乱比较时,就让那女人一把拉进了里屋。张满春一看到那张红木花式床,就觉得十分温软气派。金丝绒面的被子叠得方正有度。张满春越看越觉得她不该是做这路生意的人。当张满春再抬眼看那女人时,却让他手足无措了。那女人已脱下了外套,坦露着前胸端坐在了床前。张满春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饱满润泽的胸脯。沈小小的酥胸能让他联想起一方美丽的田野。而眼前的这个肉感的大胸脯让他感受到的是崇山峻岭。张满春走过去三两下就脱下了衣裤,他把那女人平放在平绒的被单上,又慢慢解开那女人的裤带。张满春知道下一步他将会干什么。他仔细品味着眼前这女人的两只活脱肥大的乳房,正当他准备翻身上去的时候,紧闭的院门却让人敲得山响。张满春一下子警觉起来。他马上穿上衣裤,那女人就说,你快到后院去躲躲吧。肯定是他们又来了。张满春惊问,谁?那女人说,东洋人。张满春起身从后窗跳下,躲在一堵矮墙的后面。一会儿后,他就听见那女人走出去开了门,又有人叮当叮当跟进了门。随后就是那女人被撕扯的吵嚷声。张满春就想,这个场面不就和几个月前在沈家大院的情形一样吗?这个女人不也是我也想要的女人吗?张满春一时头脑发胀,他自己就感觉到脑门像一面小鼓样地在咚咚山响。这时张满春不由自主地让他的两条腿一下带进了房内。他见到的情形真的就与他几个月前见到的是一个样。不同的是,这个东洋人已经脱得一丝不挂,只剩下一顶包紧着头颅的小军帽还周整地盖在头顶上。他面对一丝不挂的那个女人,正要扑将上去。张满春悄悄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东洋人的肩膀。那东洋人立即转过身来,随手就去操床头柜上的那把军刀。张满春跨步上前,抢先将那军刀操起。那东洋人怒骂:八——格。随即跃冲过来。张满春主动迎前,一个扫腿,就将那赤条条的东洋人撂翻在地。张满春顺势就骑在了他的背上,一条胳膊锁住了那东洋人的喉咙。张满春很自信,要凭力量这东洋人远不是他的对手。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和他对上力,他就再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因此,他必须要与屁股下的这个东洋人对抗到底,直到他脖颈慢慢绵软下来。当那东洋人的那颗头最终泄气般的皮球耷拉下来时,张满春就知道他赢定了。他慢慢起身,对那女人说,行了。他死了,罪有应得。那个女人缩成一团抖瑟得不行。她哆嗦说: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呐?张满春却是异常镇定。他说,什么怎么办,就这么办。在大院挖个坑埋了,再到上面撤泡尿。那女人说,我可不能再在这里住了,我要跟你走。我好怕。张满春说,好。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还要在这里办几天差。等我办完了差我就带你回三江城。张满春说完就拿了一把锨,到后院挖坑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把坑挖好了。那个东洋人就赤条条地被埋在了那个逼窄的后院里。陪葬的是一把军刀和一堆衣物。
一切办完,张满春再去看那女人,他对她就没有了任何的非份之想。他想,自己要是再去上她的身子,就是给她再多的银元又与那个作孽的死鬼又有什么两样?
那天夜里,张满春就和那个女人逃离了那个小院。他和那个女人在河滩上坐了一夜。那女人向他讲述了她的身世。她说,她叫柳英儿,艺名叫柳媚娘。那个小院并不是她的。她先前就住在夷城最有名的春意楼。东洋人打进夷城后,整个夷城都乱了套。春意楼的姐妹们也一夜之间跑光了。柳英儿从14岁就被人卖到了春意楼。东洋人打进城来,她也没什么去处可逃,又不能再待在春意楼了。她一下就想到了城东头的二道巷子。这个二道巷子临江,是好多如她样的姐妹从良后居住的地儿。大多是进出夷城码头的船家和商人为她们赎身后置办的房产。这也就是他们在夷城的又一个家。春意楼散了,柳英儿就在这个二道巷子里转悠,她看见一个院门是开的。她悄悄走进去一看,里面没有人了,是大翻大动过的,衣物被子都撂在了地上。柳英儿就想,这家主人肯定是让东洋人吓破了胆,拿了些细软就逃走了。她想,既是这样,我就给人家看家护院得了。柳英儿花了一天时间,就把这个小院打理顺了。以后的事她也向张满春吐了个痛快。她说,我在春意楼虽然待了这多年,没人为我赎身置办房产。这下倒是有了,不管能住上几天。但我还要吃要喝呀,所以,我就只能做起了老本行。不想这地方还是让东洋人找到了。他们作事就像牲口一样……张满春说,大姐,这不是你的错。时局这样乱,你也是为了挣口饭吃。如果你不嫌弃,等我把事办完你就跟我回河口。我保证你能好好活着,说不定还能给你找个好男人。都这样了,你也在夷城再待不下去了。要是让日本人知道这事,不知还要残杀多少百姓。我听说他们报复心很强的。在下江就因为一个东洋人遭人暗算,他们就把一个村子的人都杀光了,还把人头都砍下吊在树枝上。我和你都不能在夷城久留。柳英儿问张满春:小哥,你到底是什么差事让你这么放心不下?张满春很无奈地说:大姐我也就不瞒你了。我这次来夷城也是来找人的。她多半是让人卖到夷城来了,她要是真的被人卖到这里,八成是进了窑子。柳英儿说,小哥,不想你还真是个痴情的爷们。柳英儿侧脸看了他一眼说,我们真是有缘。别的不行,这一行我是熟门熟路。哪个春楼我都清楚。张满春也是觉得自己很庆幸,刚一到夷城就能碰见这么个有意思的姐儿。说不定她还真能帮自己找到芦玉儿呢。张满春这一次冒死来夷城,不仅仅是关系到他能不能得到和祥轩商号股份的问题,另一个原因还在于他对芦家大院里的那个可怜女人有一份承诺。张满春说,我要找的那个小女人叫芦玉儿,才十六岁。柳英儿说,在我们春楼是不问姓氏和来头的。至于她先前叫什么我们管不了。一进春楼就有春楼的规矩,每个姐妹都有艺名。你说个芦玉儿就没人知道了。张满春说,她是两个月前才被卖过来的。她胸脯上有一个铜钱样的红胎记。柳英儿说,这就好办了。
张满春感到很惊奇,他只说了这么几句不咸不谈的话柳英儿就说好办了。她究竟还知道些什么?柳英儿说,干我们这行的难呀。她叹息道,上路难,上路了出来也难。要是没被一个好心的男人看中带走,人一天老去一天,身子发福后落得个腰粗肚圆的,你不想出来春楼还要开赶呢。流落到街头穷死病死的多着去了?真正的才子佳人只有在书本里戏园子里才有。十几年下来,什么地方都是烂烘烘的。不知你要找的那个姑娘过了那难关没有?张满春好奇地问:还要过什么难关?柳英儿说,看来你真的还年轻。像我们这些人,一开始还不都是良家妇女。谁个愿意把自个儿裤腰带解开后送给别人享乐?但春楼里也不是白养人的,那些个当妈子的总要想些法子让你开和。张满春问,他们还动手脚吗?柳英儿笑笑说,动动手脚就算是好的了。不动手脚那才坏事了。张满春又一下子愣住了。柳英儿说,我开始也就不从,他们就打我下面,打了我还是不从他们就用鳝刑。你可能才听说过鳝刑吧,就是把人捆绑在木板上,几条大黄鳝鱼装进裤裆里裤腰和腿根子上下扎实,开始是往上面浇凉水,那些鳝鱼就活灵了。你要不服软松口再就要慢慢浇温水了。你可能听说过下江有一道菜叫泥鳅钻豆腐吧。那裆里可是几条大黄鳝呀,人怎么受得了?大多数女人一见那场面都服软了,第二天就开始接客。唉,也有不屈从的。她们大都会搭上一条小命。在春楼里女人的命都不值钱。张满春听后全身一阵发凉。他想,要是芦玉儿屈从了,她也会如柳英儿说的身上早就烂坏了。要是不从,这一两个月不早就被整死了?张满春正在为这事纠结时,柳英儿却说,你急也没用,等天亮了我就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应该是知道你说的那个小女人的。张满春问,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柳英儿说,要说他呀,简直就是个恶棍。凡来春意楼的女人没有谁他没抢先睡过。他就是老妈子的大师爷。新来的女孩子没有他驯不服的。张满春又问,这夷城的春花柳巷人都散了,在哪里能找到他呀?柳英儿说,人有人窝,鬼有鬼窝。我知道他会在哪里猫着。张满春说,好吧。我就听大姐的。他转过头来对柳英儿说,大姐,你看多不好意思。要不是我来,你会敞在这露天下数星星吗?柳英儿却说,小哥,你可是给我出了口恶气呀!我是实在没地方去了才跑进那个小院子的。不想,东洋人还是找去了。只要有女人他们就能找得到。可是小哥,我们虽说是做皮肉生意的,但是要给那些东洋人我是决不情愿的。他们不给钱不说,还不把我们当人看。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有些你根本想不出来,他们无聊起来,恨不得把整个手都塞进去。有时候又把小肚子吹得像个球……又有什么办法呢?还是你这小哥有很气,给我出了这口恶气,把那个畜牲给收拾了。所以,我要是不帮你找到你要找的女人,我还心里老欠你什么呢。柳英儿把话锋一转,问:小哥,当真我还没问你,你要找的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要冒这大危险来夷城找她。张满春说,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她就是我的婆娘。我一面也没见过,先前根本就不认识她,但她母亲却把她托付给我了。她说,我要是能找到她,她就做我的女人。柳英儿叹口气说,那小女人命真好哟,有你这么个好男人惦记着。张满春说,大姐,等我把人找到了,你也跟我们一起回河口吧。那地儿比这要安静得多。我和她会好好待你的,我们有饭吃你也一定有饭吃,我说到做到。柳英儿却说,小哥,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我还是不想离开这里。我只想帮你找到那个女人。柳英儿突然说,小哥,我有些饿了。你能帮我弄一块年糕来吗?张满春这才想起他和这个女人还没有吃上一口粮食。张满春赶紧离开河滩,到大街上去找吃的。
张满春在城里躲躲藏藏地走了一圈,满城没有几点亮光。他走进了一家没人守护的铺面,听见里面有老鼠在叫。张满春寻声摸了进去,就在一个柜台上拿了两封已被老鼠啃出洞来的年糕。他想,只要架在火上再烧一烧,这东西还是很美味的。它毕竟是这夷城的老特产,养活了好多善良的百姓。
张满春和柳英儿在河滩避静处就着一堆小火坐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他俩就去了夷城的闹市区。街上依旧行人稀少,日本兵在不同的街口还设了岗哨。张满春有些不自在,但柳英儿却反倒很踏实了。她对张满春说,你只管走你的。你脸上又没有刻啥字。就这样,张满春随柳英儿来到了后街一个小院的门前。她对张满春说,他就住在里面。柳英儿上前敲了两下门,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了。那扇破门只露了一道小缝。柳英儿说,你去跟棍子说,就说我柳媚娘来了。开门的没走开去,就直接开了院门。柳英儿和张满春跟着就进了那个小院门。门内也是一个小杂院,但破破烂烂的,草可没膝。几间房屋也没怎么打理,蛛网一吊一吊的。张满春又随柳英儿走进了一个房间,一张老式木床上就躺着一个男人,脸瘦得只剩下了皮骨。他拿着杆铜烟枪正在一张灯前烧大烟泡。柳英儿凑上前去说,棍子是我。那瘦男人也没理她,只是吐了一口白烟雾。突然那男人对她发怒说,谁叫你来这里的?你来看我有多落魄是不是?眼下东洋人来了,春楼的人都跑光了,我也就成了没人要的废物。刚才那一口好烟子,就是让你这臭婊子一句话叫我没吞下去。那可是一颗上等的烟泡子呀。柳英儿说,不说这些了棍子,春楼散了也不是我们女人的错。等东洋人走了是会再开起来的。不过棍子,我是来求你办点事的。你也帮别的春楼调教过好多个烈女子。你要是能为我这小哥找到那个小女子,他不知要给你买上好多个上等烟泡呢。那个叫棍子的精瘦男人侧目瞟了张满春一眼,有些不肖地哼了一声说,你这身肉还没发臭,有这么个年青围着。柳英儿说,不是的棍子,我们真没有那事。他不过是我的一个亲戚。那瘦男人摆摆头,根本不相信,也没把乡下人打扮的张满春放在眼里。张满春却上前说,大姐说得一点没错。只要你透个准信我能找到她,我会重谢你的。棍子不耐烦地说,谁呀?说说看。张满春说,她是三江城边上河口人,名叫芦玉儿,胸脯有一块红铜钱胎记。张满春话音没落,棍子就连忙摆手说,我不晓得,我不晓得。柳英儿说,你好好想想吧,她应该就落在这夷城的春楼里面。她是让人抢来的,肯定是动过了大家法的。棍子还是说,这个我真不晓得。夷城这多的春楼,我知道她落在哪里了。这时张满春拿出一张银票,一把压在棍子的床头。棍子侧脸看了一眼立即坐起身来,再不吱声了。
一会儿后,棍子才说,你说的那女人我是见过的。她不在我们春意楼,而是在碧翠楼。张满春问,她是不是还在那里?棍子说,早不在那里了。张满春全身一紧:莫非她又被人转卖了。棍子又说,你命好哇小子。要不是我出手她可早就见阎王去了。张满春听柳英儿说过,这个干瘦男人就是个恶棍,没有女人能拗过他的。他突然说出这种话张满春一时真不知就里。莫非他对芦玉儿还真做了些啥善事?棍子又说:我入这行也算是有年头了。但没有遇到过她那样的烈性子。碧翠楼的那帮子打也打了,逼也逼了。到头来还是一张白纸。怎么办?怎不能白白在春楼养个花瓶吧。他们不得不用最后一招:泥鳅钻豆腐。这一招没有那个女人过得了关的。你说的那个芦玉儿却真就过来了。但这一下却出了大事,一条半斤重的大黄鳝哧溜溜就钻进窍里去了,一整天还不出来。这下可急坏了碧翠楼的老刘婆子。她可是花了一百块大洋从线人手上买来的呀。那小女子要为这事死了不亏大了。嘿嘿,不是吹泡,干这一行我在这地头是没得对手的。他们碧翠楼不得不抬轿子来请我,我一开口就要了二十大洋。不想老刘婆子还算爽快,当即就数了现钱。我走进门去,那小女人赤条条地躺在板床上,只有出气没得进气。她左奶子上真的就有一枚红铜钱,很显眼的。我在那小女人肚子上三两下就把那玩艺请出来了。整个出来就是一条血鳝。你说那老刘婆子多抠门,就是那个东西她都不让我带走,她要留下她自个儿享用。好在那姑娘算命大,躺在床上算是活过来了,但两条腿却麻木了。到现在只怕还躺在那个西洋教堂的地下室里。
张满春随柳英儿从那扇小院门出来,心还在扑愣愣地跳。他不知道他要找的那个小女人现在成了啥样。柳英儿问他:她都已经成废人了,你还娶她做你婆娘吗?张满春底气十足地说:要。我已答应她娘了的。这不是她的错。柳英儿突然垂下眼皮说:我怎么就没她命好呢?是不是我没和她一样遭过那劫难呀?张满春看见柳英儿在悄悄地落泪,就说:大姐,你哭啥嘛。我不是答应要把你带回河口的?我保证你不会再受这等苦了。柳英儿又笑笑说,有小哥这句话就行了,也算我这一辈子没白活。
张满春随柳英儿来到那座大教堂。刚推开教堂的大门,一个长满大胡子的外国人就走上前来对他们说:愿上帝保佑你们。柳英儿认识这个神甫,她向他说明了来意,并介绍说张满春是来找他婆娘的。那个长胡子的外国人才将他俩带进一间地下室。
刚进地下室的门,张满春就吓了一跳。这里面有三十多张床位,躺着的全都是女人和孩子。柳英儿说,这里就是教会医院,大都只收无家可归的女病人和孩子。没钱也可以进来的。我估计芦玉儿就是让抠门的碧翠楼的人送来了。张满春没在意柳英儿在说些什么。他只是一心想找到芦玉儿。突然,一双秀目和张满春对上了。张满春快步走过去,停在了她的床头。那女人有些抖瑟瑟的,她问:你认识我吗?张满春说,是的。你很像你的娘。那女人问:你怎么知道?张满春说:我去过你家了。随即他从口袋里就拿出了那枝镂有一朵梅花的银簪子。那女人接过银簪子就落泪问他,她还好吗?张满春说,她很好。就是挂念着你呢。柳英儿在一旁说,妹子,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你家男人了,寻这远来找你的。
张满春给教会医院捐了50大洋,就把芦玉儿领出了教堂。他来之前已经和一个船家商谈好了,六十大洋把他们送回河口。张满春背起芦玉儿就走,柳英儿在后面跟着,他们一行三人向约定的停泊码头走去。张满春把单薄的芦玉儿搂得紧紧的。
在下河湾处,他们上了一条单桅船,柳英儿却突然对张满春说:小哥,我还得回那小院一趟。张满春问,你这不是无事找事吗?万一碰上东洋人咋办?柳英儿说,我真的还得回去一趟。有些东西是不能说丢就丢的。这多年我总认识了几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吧。他们给了我一点让人念想的东西也够我受用的,所以我得去取回来。既是这样,张满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对柳英儿说,大姐,那你就快去快回。我们就在船上等你了。柳英儿说,好的。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张满春想,她来回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她随我这一走说不定就再回不了夷城了。把那些念想弄没了,不也是一大憾事吗?等上一个时辰再开船也不迟。
在船上,张满春就和芦玉儿说了他来夷城的经过。芦玉儿对他也讲了她为啥会被卖到夷城来。她说,那天她在河里洗完衣服,刚起身,几个大男人就围过来把她给绑了,用棉花堵上嘴后就装进了一个大布口袋里,半夜过后她就被送进了一个黑不隆冬的房屋里。过了一个晚上,她又被一路刑警找到就又被带到了局子里,为头的问她是被什么人绑下时。她就说,是和祥轩商号的黎老板。为头的刑警又问她,你怎么知道是和祥轩黎老板干的?她说,她被装进口袋后的确是听他们说起过“和祥轩”,并还称呼了黎老板的。张满春摆摆头说,妹子呀,你真是把人家和祥轩黎老板给害苦了哟。芦玉儿睁大眼睛问:没有呀,真的是他们的人把我掳进那大院的呀。张满春问,你是咋进那大院的你知道不?芦玉儿还是睁着一双明眸望着他说,不知道。张满春说:这就是那帮穿半头鞋子的人做的局,他们真正要的是和祥轩黎老板的银子。芦玉儿说,我真的是听见他们说了“和祥轩”、叫了黎老板的呀。张满春双手抚了一下她的肩膀说:妹子,我们不说这些了,能找到你就行了。也可能是你的美貌救了你。要说你落在那帮人手里,十有八九是要被杀人灭口的。他们那帮人还只是把你卖到了夷城的春楼里算是积德了。要是趁着夜色一把把你推到江里下了饺子,这兵荒马乱的找谁去。芦玉儿听后身子又有些打颤了,她不自觉地就靠在了张满春的肩头上。张满春闻到的是一股沉郁的体香,它区别于沈小小和柳英儿,让他联想到的却是一幢古旧体面的老宅院,一个带有天井的大宅院。芦玉儿说,你真的会娶我吗?张满春说,是的。我这么老远到夷城来就是来找你的。是你娘亲口将你许配给我的。芦玉儿说,我可是让人给破身子了的,你还要吗?张满春半晌才说,这真的不是你的错。芦玉儿点了下头。张满春看了看她那张白净的脸,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幢安静的带有天井的老院落。这时船家却在船头喊话说:老板,我们该起锚了,再晚了江面一起雾就得改日走了。张满春看了看河滩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吓了一跳。他赶紧对船家说,老哥,您再等我半个时辰。我去接一下那位大姐。保证半个时辰后开船。船家点点头后,张满春就跳下了船,向临河的二道巷子跑去。
张满春刚进了二道巷子,就发现巷子里已挤满了人。他就慢慢挤过去,张满春好不容易才挤进他曾光顾的那小院,就骇然看见一个上身裸露的女人被吊在那小院里的大柳树上,两只温润的乳房各点缀一个殷红的血口子。
张满春问身边的人,这是咋回事?一个戴瓜皮帽的男人说,东洋人在这院里找到了一具日本兵的尸体,是昨天才被人谋杀的。他们就在这院里设下了埋伏。果然,那个女人走回来了,不想她是早有准备的。她身上就带有一把左轮手枪。一进门就与那两个东洋兵干上了。她打死了一个自己也就被另一个击中了。又几个东洋人赶来后,就把她倒吊在树上示众。张满春再看看那两只温润的乳房,依然是那般热辣辣的。他想到了昨天的那一幕,不也是这个女人的温润让自己激情过的么?他自问,她真的是来取如她所说的些许念想,还是根本就没有的事。张满春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她回到这小院来的确是有原因的。
张满春走出那二道巷子时,就向那小院里撒了一把银元。有人见天上下起了银元就要进去抢。那个戴瓜皮帽的男人说,这钱你们也敢要。留着吧,日后厚葬人家。于是,他进了那小院子里,将银元一个一个地捡了起来,捏在手里叮当作响。
张满春昏昏糊糊地走到河滩上,他自觉腿脚有些打绊。他在问自己:英儿姐姐真的是要回去取什么念想的吗?她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念想就藏在那个别人家的小院子里。或者说有没有一个真正的念想光顾过她?这让张满春百思不得其解。他只是觉得英儿姐姐走得太不应该了。他想,我们就要回河口了,她跟着自己一走了之多好。
张满春这么想着就上了船。船家却说,老板,你要是再不来真的就起不了帆了。这江上的大雾要一上来我们就得靠岸过夜了。张满春说,我们赶紧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一眼那灰茫茫的老河街,他能指认出那条正热闹着的二道巷子就在那条河街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