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留下的泪水,不过是出于本能,来自鹿蔚白的另一份感情。
她淡淡上去,握着老人家的手。
自从她占据了这幅身体之后,她完全没有来过医院看望这位身体日益虚弱下去的老人。
而鹿奶奶似乎也知道自己生命的烛光即将迈向尽头,她仍没有联系过鹿蔚白一次。
或许,仍是因为小时候鹿卓廷的离开导致她在最脆弱的时候,仍是抗拒见鹿蔚白。
老人的心结,总是在年纪大的时候,才渐渐从心底的深处挖掘出来。
鹿蔚白不是自己的血脉,没有继承任何与鹿家有关的东西,所以,鹿奶奶不给予她资格在最后一段路上陪伴。
可是,那个芥蒂跟了大半辈子,她计较大半辈子,不会累吗?
鹿和淡淡抽回自己的手。
这里好冷。
像是南极的浮冰,刺骨的温度。
她敛下眸,看着躺在病床上已经不会再醒过来的老人。
“抱歉,我不是她。还有……请您一路走好。”
鹿奶奶只是躺在她的面前,苍老的脸皮没有一点遗留的感情。
她离开这个时间的那一刹那,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呢?
会是后悔?会是怨恨?还是说,会是释然?
葬礼举行的时候,鹿和仍是穿着一身墨暗,怀里抱着老人家的骨灰盒。
鹿奶奶去世的消息已经带给监狱里的鹿爷爷了,可他却完全没有一丝惊愕,听完了便离开。
他曾经说过,鹿蔚白已经不需要去见他了,他要用余下的残生去完成赎罪。
原来家庭裂变之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能淡漠如此么?
还是从很早很早,在鹿蔚白没有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出现了端倪?
天下着阴沉的雨,鹿和眼前却只有一条路。
四周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替她打伞的是顾锦衍,可她却如一具傀儡木偶,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一切仪式进行结束之后,她便离开。
没有一分一毫的时间去逗留。
鹿家和她的所有纠纷,到此为止。
临别的一瞬,她倏然看到了角落里匆匆一瞬的身影,可目光不用去追随,鹿和也明白那个人会是谁。
鹿淮桉。
-205-
参加葬礼的人太多了,宋家的人,鹿家的亲戚,过往和鹿氏合作过的商人……
太多了,鹿和记不得有谁了,但是她做好一切工作之后,没有留下任何时间给其他人,随着身侧替她撑伞的男人离开。
“小白,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所以跟我先回顾家好不好?”
顾锦衍站在身侧,替她撑着那把黑色的伞。
鹿和的样子多少有些渗人。
不哭,不语,像是一个陌生人,匆匆在别人生死一瞬的关头路过。
没有人知道看着医院里那具尸体的时候,鹿和心底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
“不必了,我有一个地方能去,顾先生,我们就此别过吧。”
鹿和站在原地,淡淡地开口。
毕竟那个家已经没有她再回去的理由,她和顾锦衍已经彻底地离婚了。
顾锦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抬手将伞放在她的手里。
“注意安全。”
“好。”
随即,鹿蔚白便看到他从伞里离开。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他就走在雨帘里。
伞交接的时候,鹿和倏然就清楚,她已经要和这个男人道别了。
当初他那么霸道地闯进来,然后又这么霸道地留下背影,或许……也是别样的一种绝情?
半个小时后,燕池御听见门口传来淡淡的敲门声,如果不是屋子里异样安静,或许他不会分清楚雨声里含杂的其他声音。
打开门,鹿和站在倾盆大雨中。
水流顺着她的发丝、轮廓还有衣服滴落,小小地在她脚下汇聚成了一滩水。
燕池御没有想到她会今天出现。
毕竟今天是鹿老太太的葬礼,他还以为她会处理很久。
“你是不是傻子?现在淋雨?”
燕池御把浴巾盖在鹿和的头上,蹙眉低声骂道。
鹿和不语。
燕池御叹了一口气,将温热的姜茶端到她的面前。
“好了,不要再这么低落的样子了,去墨西哥的机票已经给你定了明天。”
“嗯,谢谢。”
鹿和捧着面前的温茶,目光淡淡地凝着桌面上的一点。
终于……可以告别了。
……
翌日早晨,天气明媚晴朗。
到达机场的时候,鹿和倏然回头望着身后,可除了来往匆匆的行人,没有任何她想要的面孔。
宋家没有通知,离婚的事情也是等她在墨西哥安定了之后才会公布。
突然就离开,似乎又突生了一缕留恋。
正当她准备离开,一个男人倏然从她身后出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请问,是鹿小姐吗?”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个鸭舌帽,全副武装的模样。
鹿和回头,“我是。”
“跟我来一趟吧,有一个人要见你。”
男人将自己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抽回,淡淡地道。
鹿和看了看时间,最后还是点头随他离开。
去的地点鹿和不清楚,但她并不怀疑面前这个男人。
因为她曾经见过他,一直为傅予的离开做打算的男人——季昭惟。
“她现在怎么样?”
鹿和将自己的手机关机,拒绝任何电话。
“情绪还算稳定,应该不会有事。”季昭惟淡淡地道,双手握着方向盘,速度越来越快。
“你打算和她逃到哪里去?”
“不知道,只要她喜欢,哪里我都陪她。”
“季昭惟,你真的肯为她付出那么多?”鹿和看着后视镜,恰好能观察到男人的眼睛。
那面镜子里,男人的目光没有一瞬动摇。
“嗯,我愿意。”他道。
“哪怕带着那个男人的孩子?”
季昭惟沉默了一阵,可也却仅仅只有一阵。
“我知道她本来就不爱我,所以我也没有奢望她再怎么样,我能守护好她就很好。”
鹿和垂下眼眸,没有再回答。
到了地点,鹿和并没有看到傅予,甚至连季昭惟也没有找到她。
“无念在这里,但是傅予不见了,我去找她,你等一下。”
季昭惟的眉深深地蹙着,转步离开。
鹿和回头看着睡在简陋婴儿床里的小孩子,指腹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蛋。
小孩子……难道都是这样的吗?
倏然,小包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渐渐开始抽噎了起来。
鹿和抬手将他从婴儿床里轻轻抱了起来。
“不哭不哭,你妈咪很快就回来。”
她轻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温声安慰。
小包子哭了一会,随之像是听进去了她的话,渐渐地又安静了下来。
鹿和抱着他,倏然看到婴儿车下小包子睡过的地方上有一张纸条。
她刚拿起来,衣间的手机倏然响起。
她慢慢把纸条舒展开来,上面是傅予的字迹。
“不是要走么?你人呢?”
来电的是燕池御,正在机场里等待。
鹿和将那张纸条攥紧在手心,轻轻将小包子放回原处。
“我知道了,这就来。”
挂断电话,季昭惟和傅予,终究是没有再回来。
鹿和抬手重新把行李拿起来,回头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包子。
“替我跟你妈咪说声再见。”
……
当夜,一条新闻带着燎原之势登上了各大晚报的头条。
当红小花旦傅予,于今日傍晚四点跳海自杀——
漆黑如墨的夜空下,一道身影渐渐被暗色绘出,比深夜还要暗沉。
“她死了吗?”
“死了。”
傅笙寒的声音如穿透深夜的冷风,平静得听不出任何声音。
“孩子呢?”
“应该是带着一起跳海了。”
“尸体呢,找到了吗?”
“找不到了,打捞一下午了,除了那件外套,没有任何东西能捞得到。”
“放过她吧。”
顾锦衍握着电话,声音如一低沉。
“鹿蔚白呢,安全离开你了?”
“我没你这么狠心,明明知道她非离开不可,却一样死死抓紧不放。”
“那还真是恭喜。”
顾锦衍沉默了下来,没有话再对这个男人说。
倏然,身后传来婴儿的哭声。
“我女儿哭了,就这样吧。”
挂断电话,他回到房间将盼盼抱起。
小女孩却只是哭,一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