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天。告诉你一件事儿,李米,几乎就变成了事实,今天早上我去了机场,我站在大厅里,那一刻思念像一条在草上爬行的蛇。我突然决定回去。我买了机票,过了安检,一直走到登机口!
——最后我还是出来了,机票钱退了一半。我多想回去啊,你知道吗?
“多想回去。你知道吗?钟坦。”张群自言自语。
“我很想你。你知道吗?张群。”钟坦不停地在心里反复这句话。
他们可以如此有勇气的面对思念的痛苦,被暧昧的思念这种病吞噬,但是却没有勇气去找对方。
看着海水一点一点将夜色淹没在深蓝的海中,他觉得能被代替的不叫失去,也许不会再有了才叫失去。人会消失,感情同样如此。
张群想继续留在这里,直到忘记为止。直到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为止,在这个最小的岛上把自己掏空,每天呼吸着咸净的海风,过不做作的生活,再也不用喝美式,再也不用每天对着电脑看到未回复的邮件就焦虑不已,再也不用去面对上级们虚伪的脸,再也不用听到电话铃声响就心里诅咒不停。
第十章·青春咏叹调万年,仅有一瞬;生命,刹那芳华。
——引用语录
丁文对吕杨说:“去我家看看吧,正好我哥哥也有事情想和你说下。”
“有什么好说的。”吕杨总是害怕丁宁需要他帮助,与夏昭争夺CD的位置。
“毕竟很久没见过,你怎么总是做怕被别人打状。”
“我不怕什么,只是不想去。”吕杨冷漠地说。
吕杨永远都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吕杨一直接受的只是丁文的热情和丁文的所有对吕杨发展有利的资源。丁文对吕杨提出了旅行的愿望,希望他能帮助她实现。她用一个月整理了所有的地图和攻略,每天都整理到流汗,然后看看手机,习惯性的没有吕杨的一条问候,或者是她发了消息后,又将手机调制静音状态,因为她怕吕杨不回信。她多么希望自己健忘,这样就能忘记给吕杨发过的信息和争取过的机会,还有那些在空中翘首以盼的问句。忘记了就像没有发生过,没有发生过也就不会失望。但是吕杨最终以给客户提案为借口拒绝丁文。丁文最后对吕杨说:“其实,我不是一定要等你,只是觉得我不想再等其他的人了。”丁文无奈地认清了事实:吕杨的转身最后换来的是自己无助的一生。对于丁文来说所谓爱,就是被人高高抛起然后又被重重砸下的那种暴力,就是被征服者,在自我的废墟上,协助那个征服者残杀自己。
小枫在张群走后,在韩清默的慧眼提拔下迅速上位,因为她的稳重的态度和良好的客户关系,更重要的是她在法国客户那边的培训经验。丁文在与吕杨最后一次亲热后,怀上了吕杨的骨肉。有什么办法,丁文一厢情愿地亲吻着吕杨,男生只不过是想享受片刻的欢愉罢了,无所谓爱情。而女生却把这对于男生来说最简单的行为称之为爱情。
那是最后一次,她感受到了吕杨的吻已经逐渐冷却,不再有粉红色花瓣飘落在自己身体上的美好幻想,不再有云雨过后,吕杨亲昵地在她额头轻轻吐出温和的气体,不再有当时觉得像废话一样的问候。
她去了医院。丁文,女,24岁,有孕,五周。
医生接过了病历表,眼睛去从眼镜的上方冷漠地向上看,一种凌厉的眼神让人不禁感受到一种带有福尔马林气息的寒气。毫无表情地问:“第一次怀孕?”
“嗯。”丁文的头埋得极低。
声音空荡荡的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回荡着,像是消散不去的灰色烟雾。
“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医生毫无顾忌地说着,似乎她永远不会面临自己家与患者年龄相仿的女儿与别人意外怀孕的这个事实。
“确定不要了?”医生追问到。
“嗯。”丁文如实作答。
医生的嘴角动了动,摇了摇头,手里的黑色墨水在病历上画出只有医师们自己认识的一行字。
“家属呢?需要家属来签字。”说完,便打开抽屉,拿出一张手术单,扔在桌子上。
丁文的头埋得更沉了,光线从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丁文觉得万恶的阳光似乎要灼伤世间一切的美好,自己的罪恶,自己的承受的委屈都毫无保留地被暴露在充满了微尘的阳光下,人间是如此的冷漠。
“我自己签。”丁文说。
医生依旧面无表情,然后她将丁文签完的病例放在一边,说:“去药房取药之后在隔壁的房间服下,一会痛了就要叫护士。”
她去药房取了药,进了诊室旁边的房间,房间里放着两排躺椅。里面坐满了人,只有他一个,孤身一人。
年轻的她,宛若樱花般娇嫩的皮肤和清冽的眼神,一进去就吸引了大票人的眼光,她的心又是一紧。她拿起饮水机旁边的纸杯直接接了矿泉水,把药物一颗颗艰难吞下。吃完药后,她不自觉出了手机想找人倾诉,可是想了想,又把手机放回包里。继续沉默。过了一会隐隐的感觉到从下腹腔传来的疼痛,像潮水一样,一浪盖过一浪的像上涌,她疼痛地脸部泛出了红色的光,不一会又变成青色,她开始怜惜肚子里的小生命,无人挽救的小生命。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大约过了十分钟,护士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拿来一个透明的小盆,递给丁文:“拿这个去厕所,所有出来的东西都接在里面,等下拿给我看。不干净的话要准备下一步清宫。”
她拿着小盆向洗手间走去,已经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身下的温热的血开始涌出,剧痛像是冰冷的重锤般在她子宫里不断的撞击、撕扯、碾压。血一直流淌,而后大块大块的组织物体滑落进便盆里。
她照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从来未有过的苍白。
她晚上的时候没有跟吕杨说自己做手术的事情,只是说:“我要去南方看一下。”
“这么突然”吕杨说。
“很多事情都很突然,比如我和你。”丁文声音低沉着说。
“这次你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打招呼,然后你能做什么呢?”丁文无奈地耸了耸肩。开启了地灯,收拾衣物。
灯光下,吕杨的脸依旧静默而平静,看不出悲喜的清秀轮廓。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书。
丁文找出了几件素色的衣服、长裙和耐穿的鞋子,平整地放在了旅行箱里。然后习惯性地拍了拍箱子的表面,起身的时候忽然间很晕,差点倒在地上,还好把手扶住了地灯的支架。吕杨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扶住了丁文。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一直都贫血。”丁文说
“明天你给自己买点枣吧。”
“恩,我自己买。”丁文说。
“你饿了吗?”丁文已经习惯性地晚上问吕杨是不是会饿。
“我一会自己煮点意面就可以了。”吕杨说
“那好吧,我去睡了,明天下午我出发。”丁文说。
“好。”吕杨边看书边回答道。
他目送着丁文进了卧室,打开了CD,播放着那首丁文最喜欢听的《习惯了》。
习惯了我在巴黎你在东京想对方
习惯了受你影响不练瑜伽睡不香
习惯了旧手机换成了新手机
开机的画面都是你
习惯了笑的时间嘴的弧度都一样
习惯了连用筷子夹菜速度都一样
习惯了看到你就像看到自己
你就是我的多面体
明明在一起却还在想你
一起说风就是雨
习惯了你的爱习惯了关怀
很享受你对我无时无刻那种依赖
习惯了说一半就算只说一半
你会说出另一半
习惯了有时候我已经很敏感
你比我还要敏感
我们在朋友的眼里都这么怪
所以我和你这么默契就不奇怪
习惯了你的早餐你的口味你的美
习惯了你坐你走你静你疯你都对
吕杨一边听着这首歌,一边煮面。他觉得这首丁文最喜欢的歌仅仅是为了他和钟坦而唱。
做面的时候,想起了钟坦,他清楚的知道,无论能不能再次得到钟坦,他都无法忘记她,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和谁在一起。因为只要不是和钟坦在一起,那么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分别呢?他留学的时候在遥远的城市,陌生的人群,感觉着钟坦遥远的忧伤,他的幻想。
吕杨最擅长的就是煮面,他常常煮面给钟坦吃。那个时候,钟坦经常感慨地说:“三千青丝的缠绵,不如一份面条更长。”当时煮面的味道清晰地从记忆里浮现出来,愈来愈清晰,甚至可以回忆起其中的某种配料的口感和细微的特征,但却想不起最想吃的那一点滋味的细节。
后来无论如何都再也做不出和钟坦在一起时候的面条的味道。他自己也迷惑了,就是爱情让让面条变的美好,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他清楚地知道,六必居的黄酱和天源的甜面酱混合,找到甜咸最佳的临界点,三肥七瘦的猪肉切小丁,入油锅煸炒至渗出油,加少许料酒,生抽出锅。锅内留油,下酱中火翻炒出香味,加入切细的姜末和肉丁,小火慢慢地熬到水乳交融。扁豆,白菜切丝过凉,黄瓜,萝卜切丝,芹菜切丁,黄豆,青豆过水,菜码随意搭配,根据自己的喜好。面条煮过三滚,略有一点硬就可以出锅了。
他做的面得到了很多人的夸奖,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当时的滋味。就像是单纯的岁月等同过去,那些记忆和味道是青春的天堂里脆弱不堪的摆设,在成年的现实中,被粉碎了,无法拼贴拾起。
吕杨微笑着掉泪,突然间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那久违的植物香气,想起了钟坦当时送给他的那一只白玫瑰的香气,和她柚子香气一样的笑容。当吕杨闻到下雨天味道的时候,就会想起中学时候的晚自习。用蓝绿色海洋味道香薰皂洗澡的时候,弥漫出的清淡悠远的气息,又使人想到在蚊帐中度过的大学的夏天时光。闻到麻布质地衣服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想到钟坦。可吕杨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最喜欢什么味道,曾经尝试着把气味图书馆的香水全部闻遍,也依旧没有找到。从雪花味道到海洋味道,从暴风雨味道到青草味道,都没有一样喜欢。后来发现不是香氛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气味本身低调地蔓延着,他们不带有任何情感,所有的情感都是人类附加甚至是强加的。或许“始终如一”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已经太难。
丁文出发的时候是周日,傍晚的火车,她早早就出了家门。
吕杨丝毫没有察觉到丁文的离开,当门重重的关上的时候,吕杨被声音惊醒,他隐约地感觉到了,这刹那似乎已经关闭了一段岁月。再也回不去。
丁文到达的乌镇第一天晚上,夜游西栅。乌镇分为东西两栅,西栅很大,丁文走了很久。从来未曾感到的失魂落魄。她走在刚刚下过雨的青石板路上,小心地迈着步子,甚至有些蹒跚。错落有致的房屋和植物的颜色因为雨滴的浸染,颜色变深了一点。看上去更像水墨画一般。此时的她只想忘情于山水中。呼吸着湿润的空气中有些清冷的寂寥的味道。
这时候丁文的手机响了,会是谁打来的呢?一定不是吕杨,她心中依然最期待吕杨的电话,可是却一再清醒地自己先否定掉吕杨的可能性。
真的不是吕杨,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丁文接听。
两年前熟悉的声音,今天再响起,瞬间丁文觉得像是淋过一场大雨,恍如隔世般清醒。
“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我确认下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张群。”丁文只是读了一下他的名字,就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这一切都太久,结束得太久。丁文转身便看到了张群,原来所谓的缘分,只是在落魄的时候故人在异乡的相见。
两个人没有太多的问候只是默契如老友一般继续向前走着。他们仿佛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一丝一毫的不如意,所以最大的慈悲就是保持沉默。
张群说:“有水的地方就有灵性,夜晚的西栅很美,加上湖面反射的灯光,几乎可以用华美来形容,就像那个时候我们的青春。站在桥上远眺,就不想吱声,悄悄地望着这一场华美的灯火,安静而盛大。”
丁文微笑着点头,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你什么时候到的这里?”丁文问张群。
“前两天刚刚到的,之前一直在鼓浪屿休息。”
“休年假吧?”丁文问。
“离开公司后给自己放的假,只是不知道这个假有多长呢。”张群笑着回答。
“带我去吃东西吧。”丁文说。
“好的。”
张群带着丁文进了一家店面较小的小馆,坐下。丁文由于身体略有不适,头上居然渗出了细细的汗。
“不舒服?”张群试探地问着。
丁文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张群不再追问,只是让店小二端上一杯热水给丁文。拥挤的小店生意很好,忙碌得腾不出手脚,张群自己去倒水。
“你有没有想吃的,我来点,你先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下。”张群说。这种照料让丁文不觉得有任何的压力,却格外得舒服。
“你看着点就行,荤素搭配,健康饮食。”丁文笑着说。
张群看见丁文的状态好了一点,心里的石头也算是放下。
店小二在一旁亢奋地站着,似乎所有的游人的精神状态都比不上这里的店小二,他们整天简单地忙碌着,但是在他们的脸上丝毫看不见一丝的疲惫,但是玩乐的人们总是累得魂不守舍。
“白水鱼。”张群看着店小二说。
“好嘞,您还真会点,我们乌镇水域的野生鱼类,生长在无污染的河流中,其肉嫩味美,属稀有淡水珍品。无论清蒸、红烧,都是难得美味。”店小二娴熟地解释着。
“红烧羊肉。”
“我们乌镇的红烧羊肉选料十分讲究,一定要以当年的‘花窠羊’即青年湖羊为原料,这种羊肉肉嫩脂肪少,皮细洁多膏,是乌镇冬令不可少的进补菜,民间有‘一冬羊肉,赛过几斤人参’的说法,再点个素菜和饮料你们二位就足够了。”店小二热情地说。
随后他又点了一个时蔬的汤,两个人似乎是所有食客中最安静的一桌,其他桌上的客人即便是已经慵懒,已经疲惫也还是在念叨着沿途的风景,或者是导游的好坏。张群和丁文确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或许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是一样的:在辽阔的世界里却感觉到狭窄,在极端的自大中又感觉到自卑,在被爱中又觉得孤单。
丁文不停地吃着,她真的是饿到了,从手术以来就没有好好地吃饭。
她大快朵颐地吃着鱼和肉,张群只是猜测可能是女生的生理期等原因导致的暴饮暴食。但是看她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他不得不多想,然后又假装不知道。
丁文又让张群帮着点了一大碗乌镇有名的红烧牛肉面,连汤都喝个精光。
吃罢饭后,两个人稍微休息了下,就离开了这温暖的小饭馆。
果然人吃饱了以后,看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情脉脉。
丁文说害怕,想和张群在一个地方住。
张群答应着。
晚上余下的时间,他们就在景园的二楼坐着。这已经是镇子的深处,游人不多,只有住在镇子里的人,才会在晚上聚在这里,点上一壶茶,几盘小食,聊些平日里有头无尾的话题。张群跟丁文说自己偏爱在早晨的时间,做第一位到访的茶客。二楼临窗的座位有江南特有的精细,背后笼着淡紫色的薄纱,椅垫用有了年月的刺绣做了套子,乳白色中点着桃红。老板贴着窗底,还特意放了一小簇花儿,风一来会轻轻地抖。老板不多话,只是将玫瑰花茶拿上来,问了句:“要上网吗?”就把接线板准备好,轻轻退了出去。放着《似水年华》的原声,不需要题目,也不用打什么腹稿,信马由缰地写着心情。偶尔抬起头来,看着住在对面民宿的人刚起身,推开木窗,对着满目清凉的阳光,伸着懒腰。还有水的尽头,也刚刚有游客包了船,悠悠荡荡地晃过来。一对情侣只在船头紧紧地依偎着,仿佛丝毫不关心身边的风景,张群似乎只在意着身边的陪伴。随时可以继续思考和沉淀下去,只关注着自己的心跳和情感,不掺杂其他的纷扰。看着不喧闹的夜景,只有静静的生活气息让人产生了睡气。
丁文睡床上,张群打地铺。呼吸着从窗户外吹进来的清凉空气,安静地沉睡。
他们早上来到了邮局,丁文迫不及待地冲进去,挑了很久的明信片,她喜欢黑白的,但是那一种的背面却印了“香港某某公司印制”的字样,很不搭调,于是只好选了彩色的那套,太较真了。丁文给几个朋友分别写了卡片,写了同样的话,因为不想说别的,心里只有那一句。喜欢自己的字,因为一直认为字如其人,可以不漂亮,但一直清秀,有力。在乌镇邮局的纪念墙上留了言:与白头偕老相比,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祝我幸福。丁文终于很欣慰于自己做的这一切,将明信片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邮筒里。它们会随着乌镇那一枚邮戳,送抵亲爱的朋友们手中。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当时就是在芬兰,圣诞老人的故乡寄出的明信片给大家,原来只有远行的人才能体会这种邮寄祝福的心情。就像三年前她收到的那张来自瑞典的明信片一样,上面写着: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你。当时的哥哥也是在冰雪的国度里,怀着一颗谦卑心写下的字句,像初夏的阳光一样美好。
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轻描淡写。
他们来到记忆回廊,又一次感怀了。看着千字碑上的名字,上面有字“文和默默”。丁文幻想着或许默默曾在这面墙上摸到文的名字。乌镇的人们彷佛了解来这里的人都怀揣着一种叫做“记忆”情结,于是为游客们制作了一样一面大大的记忆回廊。她拿起一块锐利的大石头,重重地写下幸福两个字。渴望频死的幸福小愿望再一次被深深地唤起,恣意地表达。
也许是这里被人们赋予的故事和倾注的情感太多,走在乌镇的清晨,那冷冷的空气和乌青的一砖一瓦都让人们觉得这里蕴藏着太多。在晴耕雨读书院门口驻足了几秒,一直往里望去,用力地望,仿佛想要望见某个大叔戴着大大的眼镜在书院里阅读,望见文晾的衣服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望见那一次绝处逢生的相逢。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还是忍住了。那种爱情,那种青春,是在那个小小的年纪向往的,逝去的,多美的。一种祭奠青春的酸楚感霎时间涌上心头。还有那些木质的房屋,一扇一扇的门和窗,都是那样的古老绵长。凝视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的乌镇的老人,他们是那样的安详。
脚步停在了那条令人窒息的窄巷。那是一对恋人的爱情迷藏,他在找她,她在寻他。这一条幽深的青石板巷,丁文幻想着望眼欲穿地能否透过这条巷子望见自己一生的幸福,亦无从知晓。脚下的每一块青石板仿佛都是一副乌青的画卷,一个美丽的故事,一首轻轻的情歌,一段纯纯的时光,和一个坦白的自己。到最后或许所有绝望的爱情,都像北方冬天的枝干一样,清晰、勇敢、坚强。
念旧的丁文在乌镇和张群互相陪伴着,没有对彼此生活的问候,再也没有牵挂,张群也决定以友情的名义继续牵挂着丁文。
丁文最终选择了自杀,她的遗书上只有几行字:你的心,是我去到世界尽头,也想回来的地方。
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觉得那时间宛若是一条缓慢而不更改的长河。心是坐在渡船上的孩童。唱歌,睡眠,欢笑,掉泪。看望风景,相见和告别。这样,就天真地忘却了,吹到脸上的风与霜。摇晃岁月的铃铛,看旧时光,站在回忆的地铁,隔着窗道别,怀念的黑白相片。他傻傻地站在她左边。
“很多事,都是可以实现的。只要你们愿意去做。不是么。我是说很多事,而不是所有。不要跟我抬杠,你们明显是明白的。比如未来。很大的未来。装满种种欲望的未来。”丁文说过的话,曾经激励了很多的人,可是她最终没有激励到自己。
她曾经描述过理想的爱情,在赠送给吕杨的书的扉页记录着:
或许,便是一封信,道破心门。
又或许,是一次相遇,打开心门。
又或许,是再次相遇,让两个人更彼此肯定了起来。
这世界上,总有如此,相知又相近的两人。
她错了,他们都错了。他转身的时候,她没有,一段感情里永远都是她主动着。她放弃感情的唯一方式就是决绝地放弃了自己夏花般的生命。真正的光明来自于黑暗深处,结束了黑暗,才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只是这个开始不在这轮回当中。
丁宁似乎谁都不会原谅了,义无反顾,人人都有。一瞬间,过了就左思右想,朝三暮四。
那句话是不假的,“你喜欢我,因为我是个不错的人,但你爱他,哪怕他是个错的人。”
葬礼简洁而质朴,似乎到场的人都还没有完全接受丁文去世的消息,她太过突然的选择和决定已经把一个和睦的家庭冲击得体无完肤。父母相依着连哭泣都没有了力气。在场吊念的人佩戴着洁白的花朵,整齐地站立。那花朵像是丁文的生命一般,纯美却奄奄一息,风清冷地吹过灵台,大家总是不经意间泪如泉涌。
小枫流着一夜的眼泪制作了丁文生前照片的幻灯片给亲友们,以示想念。似乎人死之后,所有的原谅最终都化为了补偿。而这些意义,已逝的人看再也看不到了。
当人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变故时,所有情绪会瞬间退回内心深处,独留清澈双眼看尽复杂人性背后一目了然的自私与残酷。渐渐地,就学会不再只看到表面光明的世界,而是真正处于阴暗之境,看见光影交织的世界中,善与恶如影随形的真貌。我们不必强迫自己一心向善,如果恶也是本质的部分。那么对与错又能如何,到头来所有的事情都怨不得别人,只是自己,任何叫嚣或者声讨都是自私的,空洞的,毫无意义的。
人们看着丁文一张张年轻的照片,像是过电影一般,也像是数落着回忆着自己正在发生的,或者已失去的青春。最后小枫以诗句作为结尾:
埋在土里,流在海面,藏在空气,
隔着一纸时间,我们互不相识,
我们是沙粒,是散布在宇宙角落的原子,
这是真正的秘密,我们永生不死。
我们活着,轮回的几劫几世,
我们擦肩而过,最后如永生的花那样聚集,
温度上升,我们长出根须,长出互不相认的果实,
长出眼睛牙齿,一模一样的面孔,和彼此游离的肢体。
我们的眼睛,牙齿,根须,果实,
隔着一纸时间,我们互不相识,
我们一模一样的面孔,彼此游离的肢体,
几劫几世的轮回,我们永生不死”。
丁文的同龄好友甚少,似乎她短暂的一生都围着吕杨打转。风从外面吹进来,所有人的皮肤都感到了一瞬间的冰冷,像是来自地狱一般。丁宁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圈深陷,他知道这爱情的杀伤力,他甚至想到了报复,可是丁文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这件事情又能怪谁。没有人逼她死,在爱情里是她太入戏,太认真,把自己无谓的歇斯底里的付出当成了爱,耗尽了自己生命的全部,去帮助一个在爱情关系上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最终换来的是所有人遗憾的叹息和家人一生的伤痛。因为,死亡,是你加上这个世界,再减去你。
钟坦和其他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吕杨,他来了,一直站在洁白柱子的后面戴着宽大的眼镜,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抽泣着。丁宁还是发现了吕杨,他像是发怒的狮子一般朝吕杨狂奔过去,拳头重重地打在了吕杨的脸上和身上。吕杨没有任何反击,在场的人也没有人去阻拦丁宁。
张群在乌镇得到了丁文去世的消息,难过得过了很久很久才缓过神儿来。他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像是时间不在走。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他决定重新回到北京。
他在离开乌镇的时候,给自己刺了一个图腾,他从来没有过纹身的想法,但是在离开乌镇的最后一天,他萌生了这个念头。他觉得之前的爱恨仿佛可以在纹身中得到释放。
张小娴说:有时候,我们愿意原谅一个人,并不是我们真的愿意原谅他,而是我们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他,唯有假装原谅他。当时间过去,我们忘记了我们曾经义无反顾地爱过一个人,忘记了他的温柔,忘记了他为我做的一切。我对他再没有感觉,我不再爱他了。
为什么会这样?原来我们的爱情败给了岁月。首先是爱情使你忘记时间,然后是时间使你忘记爱情。
他听到了刺青的笔在脚踝处的声响,眼前像是过电影一般,之前的一切都重现在眼前。疼痛的快感让他暂时忘却了曾经伤痛的记忆。你选择一个印记在肌肤上时,你会时常寄托一种信念给他。相反,他也会给你想不到的力量,这是一种精神物质,当你感受到这种物质纯在的时候,你才刚刚开始了解你的刺青,而这刺青在提醒你的同时,它不只是一个图案,它也成了心中的一根刺。刺青的开始也是人生的重新开始,无论是好是坏,是未知的旅途。
张群觉得,这是一种毁灭,毁灭了从前的自己,连同记忆一同毁灭。
一人独守记忆花园,而曾在花园欢乐玩耍的人早已远去,生命中最凄美的事莫过于此。果然不能走出,不如付诸一炬。森林没有了,也就不会迷路。
再次回到北京的时候,吕杨知道了张群的消息。十分小心防备地帮张群介绍工作,因为他害怕张群如果返回原公司势必会对自己的职业升迁造成极大的影响。于是晚上吕杨安排了饭局,意图只是想给张群介绍工作机会。
张群爽快地答应了。
小枫和钟坦也应邀参加,他们似乎忘却了爱恨,只是淡然地像极为客气的陌生人,之前的他们只要是安静地在一起都不会感觉到尴尬,但是此时,只要是气氛一静下来,彼此间觉得仿佛要窒息。这就是从熟悉到陌生的真实写照,一切残忍如同轻薄的刀片,重重的割裂皮肤。白色的伤口下,缓缓地涌出红色的血液。
钟坦看着小枫,对她的脾气还是记得清楚,想到她有很多奇怪的习惯是不是还是没有改正。比如吃完饭用饮料漱口再吞下去,当众把手伸进内衣整一整胸型,打车的时候小象腿飞快地倒小碎步,去公共厕所从来都是踩马桶上,一口气喝掉对方面前的饮料,把走近KTV的人赶出去。
即使记忆多么清醒,即使小枫离自己不过一米的距离,可是还是不知从何说起。她意识到了,脑海中残存的零星记忆,已被生活无情的向前推进,无力再回归,现实的一切,早已如同你眼中的我一样,满目疮痍。
起始每每如此,此一瞬间无所不有,下一瞬间无所不失。究竟有多少人是需要保留,又有多少该遗忘。他们默契地已经早已疲于一件件的旧事重提,那些隐晦而无法注解的过往,暗自生长,羞耻而昭然。
吕杨最先开启了话题:“欢迎张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