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佟掀开一本空白的书卷,提起笔小心翼翼地写着:
江湖篇第二卷:莜茗门
自莜茗门崛起江湖,便掀起江湖血雨腥风,莜茗门主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被江湖各大门派联手诛杀,被烧死于莜茗门中……
数年后,莜茗门重新崛起,新门主立下第一条门规:“凡莜茗门门人一律不得动情,动情者必受烈火焚身,灰飞烟灭之刑。”
新任莜茗门主武功盖世先灭唐门,三日后杀死龙家堡堡主龙乘云,七日后和南宫世家南宫裴音在华山之巅决斗。
那一场空前绝后的决斗持续了三天三夜,最终,莜茗门主死在了南宫裴音的剑下,藏身华山之巅……
从此南宫世家成为武林至尊,江湖中再无攸茗门的消息。
南宫凌待她写完,拿过书卷细细看着,看到后面不禁皱眉道:“为什么不把真相写出来?”
白佟坐直身子,端起身边还温热的碧螺春,“我很小的时候我爷爷曾经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个人穷尽一生都在寻找‘真相’,他翻越千山万水,最后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一个相貌极其恐怖的怪物。那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对他说:我就是‘真相’。怪物说道:我可以放过你,但你离开之后必须告诉全天下的人,我是这个世界最美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来寻找我……”
南宫凌点点头,望向窗外。
又是深秋时节,金黄的树叶被秋风卷落,他不禁又想起秦枫……
如今,华山之巅的落日一定很美,他也终于可以如愿以偿,每日陪着他深爱的女人看日升日落,永不分离……
番外之《一曲悠歌,半世红尘》
那一天,曲莜在华山之巅找到秦枫和莫情的时候,已是他们从龙家堡离开的第二日黄昏。
孤独的峭壁悬崖之上,莫情还抱着秦枫,抱得很紧很紧,任黄叶落了一身,仍是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她的脸上没有眼泪,眼中却只剩下心如死灰的绝望。在不远处,头发散乱的骆禹铭也在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表情有些奇怪,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嘴里还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着什么:“死了好,死了好……”
曲莜一惊,忙飞身掠至莫情身侧,细看她怀中的秦枫。他的双眼闭着,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看来像是熟睡着,而且做着很幸福的梦。
曲莜俯身,探了探他手腕处的经脉,他僵硬而冰冷的手臂已经毫无生命的迹象。尽管她一直把莜茗门的灭门之恨全都归结到秦枫身上,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如今真的看见他死了,她还是有种莫名的感伤,为莫情,亦或为了他们这段终不得善终的痴恋。
垂首看着莫情,她的嗓子有些干涩,便压低声音劝道:“门主,人死不能复生,他把所有的内力全都给了你,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
莫情点头,脸轻轻贴在秦枫的面颊上:“我知道。我想多抱他一会儿,这些年,我以为我再不会有机会这么抱着他,看着他……”
“……”这的确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
曲莜默默退后,站在他们身边,不再打扰。
天黑了,又亮了,落下的树叶又铺了厚厚的一层。骆禹铭悬崖周围胡乱地走着,有时笑,有时哭,好像已经疯了。
莫情还是没有动,紧紧抱着秦枫。
曲莜在晨曦的暖阳下望着莫情,这个曾经让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莜茗门门主,在江湖中人的眼中,甚至在秦枫的眼中,她是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女,其实,在曲莜眼中,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带着原罪来到这个世界的女人……
不知不觉,曲莜又怀念起了莜茗门,或者说,她从未停止过怀念。
在她九岁之前,她以为她的命运注定了是由别人决定,或者被卖去大户人家伺候主人,或者被卖去妓院做伺候男人,又或者被打成残废沿街乞讨,为人贩子赚钱,因为她身边的那些女孩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命运……
她做梦都没有想过,她的人生会在一夜之间改变。
那是一个雨雪交加的夜晚,她蜷缩在席子上冷得无法入眠,两个白衣如雪的女人突然闯入,她还没来得及害怕,三个还在找衣服的人贩子闷哼一声,倒回床上一动不动,然后,两个女人便带着她离开了那间四处漏风的木屋。
后来,她被带到了莜茗门,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世界还有一个美得像仙境的地方,遍地都是野菊花,从狭缝中射进山谷的一抹斜阳正落在亮黄色的野菊花上,暖暖的光,迷了她的眼。
绕过一处水阁,在一处异常冰冷的冰洞内,她见到了当时的莜茗门主和莫情。那时的莫情尽管才八九岁,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裙,美得像是遍地明黄色的野菊花,流转着耀眼的光芒,让她看傻了眼,还以为是看见了天上的仙女。
等到听见带她来的人说:“拜见门主。”
她也慌忙下跪,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事情办好了吗?”门主开口问。她一身素衣,脸上蒙着轻纱,只露出一双冷得刺骨的眼睛。
“办好了。这个女孩子今年九岁,黎村人,父母因瘟疫去世,村里的人也差不多全都死了,她无亲无故,被当地的贪官偷偷卖给了人贩子。她的根骨资质很好,与少主年纪相仿,正好可以陪少主练功。”
“嗯,”门主打量她一番,“好的,以后你就叫曲莜,留在莜茗门吧。”
……
从此之后,曲莜便留在了莜茗门,终日陪在莫情身边。
攸茗门,那个四季如春,遍地野菊花的峡谷,是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在那里,没有饥饿,没有杀戮,更没有伤害,而莫情,只是一个喜欢独处的女孩儿,她与世隔绝的太久,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看待她,也根本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夜晚的星空。
年幼的莫情每天都在千年不融的冰洞内练功,从早到晚。她不像一般的小女孩那么爱玩,也很少和人说话,甚至很少笑。她时常发呆,有时会看着东方最闪亮的一颗星星呆坐几个时辰。
有一次,曲莜耐不住好奇心问她:“你在看什么?”
她说:“那颗星星。娘告诉我,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一个人的宿命,”她指着靠近最亮的星星旁边若隐若现的一颗说,“那颗代表的就是我。”
然后,她又指了指最亮的那一颗星:“我在想,那颗星代表的是谁,为什么会比所有的星星耀眼。”
“……”曲莜彻底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最近,我发现这两颗星越靠越近了。”
曲莜更加无语了。
曲莜以为莫情是永远不会变的,她只会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修功,看东方最亮的星,没想到有一天,莫情也变了——自她去过一次华山以后。
她喜欢上了弹琴,每天抱着一把古琴,弹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弹得特别用心,像练功一样用心。
她也变得爱笑了,有时弹着弹着琴,就会莫名奇妙地笑出来。
晚上,她看着星空的时候,也会经常和她说话,还问她:“你有没有发现,这两颗星又近?”
曲莜仔细看看,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两颗星好像真的近了。
她问莫情:“为什么这么开心?”
莫情说:“你见过华山的晚霞吗?特别美!”
从那之后,她每年的深秋,她都偷偷去华山看落日,曲莜一直不明白,同样是落日,为什么华山上的就比攸茗门的吸引人?
终有一日,她知道了答案。
那已是四年之后,老门主已然离世,莫情已接管莜茗门。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江湖中人屡屡来找莜茗门的麻烦,为了保住莜茗门一片净土,莜茗门决定和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正式开战。
正是那多事之秋,紫竹林出现了一位朗眉星目,俊美非凡的男人,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分明很简单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莫情一见到他便忽然笑了,连眼底都是流淌而出的笑意。“曲莜,马上吩咐人撤了机关,别伤到他。”
曲莜认为不妥,又不敢违背门主的命令,犹豫着道:“可是,他是唐门派来的人。”
“哦?!你怎么知道他是唐门派来的,你认识他?”
“他叫秦枫,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也是唐杰的挚友。我刚接到消息,唐杰特意找他来帮忙对付我们。”
看见莫情的表情有异,曲莜禁不住问:“门主,你是不是……。认识他?”
“嗯,我在华山见过他。”
她点点头,似乎懂了一些事,又似乎不太确定。“好,我马上通知兰茗,让她小心行事,不论如何不能伤害秦枫。”
莫情沉吟良久,才道:“……去吧。”
听到这两个字,曲莜刚刚没有确定的事情,现在已经确定了。
莫情喜欢秦枫,很喜欢。
那秦枫呢?他是男人,他是唐杰的挚友,他会允许自己喜欢上一个武林中人公认的魔女吗?
不会,他不会!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们追求的是别人的认可,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而女人,往往就是他们的牺牲品。让曲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秦枫真的和其他男人不同,他动了情,就不惜放下一切,甚至,他的生命……
只可惜,他这一生太短暂,短暂得来不及看清楚最爱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莫情放开了秦枫,她用十指拨开黄花树下的泥土。
“门主,我帮你。”
“不用。”她摇头,想了想之后,又说:“你若想帮我,那就等我死后,也把我的尸骨埋在这里……”
曲莜默默点头,其实即使莫情不说,她也会这么做,“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这是多少相爱不能相守的恋人,仅剩的一点希冀了,然而,人若只变成一堆白骨,没有了生命,分开还是不分开又有什么意义?!
埋葬好秦枫,莫情站起身,“走吧。”
“门主,您想去哪?”
“唐门,龙家堡,还有南宫世家,他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
见曲莜有些犹豫,莫情停下脚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当年,南宫世家的确参与了火烧莜茗门,可是南宫裴音为人正直,与唐杰和龙乘云完全不同,所以……”
莫情回头看她一眼,一眼仿佛就能把她的心事看穿。多年不见,曲莜发现她真的变了,那一双曾淡看人世的眼睛,如今好像可以把什么事都轻易看透。
“你爱上他了?”莫情毫不避讳地问。
“不!门主,我……”
“我会把他交给你处置。”顿了顿,她又道:“人这一生很短,用它来恨,不如用它去好好爱一个人。”
……
番外之《缘灭,缘起》
东极山常年的积雪累积了不知多少寒暑,一层叠着一层,正如这清严宫中的落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离慕峣自从记事起便在这清严宫,跟着师傅惠乙真人修习道法,从没离开过东极山半步。偶尔,听着遥远的钟声,他会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想知道那连绵的远峰之外,繁华的红尘俗世之中,是否真如师傅所说,会乱了人的心智。
可他跟师傅说出这个想法时,师傅总会平淡但坚决地告诉他:“世事无常,人生皆苦,堪破红尘,放下对人世的向往与执念,你才能修得大成……”
离慕峣却不懂:“我从未入红尘,又如何能堪破红尘?”
惠乙真人默然深思许久,道:“也罢。为师明日正要去华山会一个旧友,便带你去吧。”
他静静施了一礼,“那弟子下去准备了。”
一路走走停停步行了数日,离慕峣和惠乙真人来到了华山之上。
远峰隐隐,落叶簌簌,在一片蓝天白云之下,离慕峣不经意中看见了一块白玉的墓碑,他轻轻拂去厚厚的尘土,只见上面没有刻上任何人的名字,只写了两句词:风过叶飘零,情断琴无音。
“师傅,他们可是您的故人?”
真人摇头,缕了缕花白的胡须道:“不,不是!”
真人站在悬崖边,仰望了一阵天空,悠悠然道:“你可曾听说过,这华山上有一段传说。”
“传说?不曾听过。”
真人便细细道来:“很久以前,天界有一个颇受尊崇的天尊,他一心为天下人谋福祉,惠及众生,深得玉帝器重。可谁也不曾想到,他竟然和一个仙子相爱,还罔顾天条,欲和她长相厮守。东窗事发之后,他和那位仙子被贬下了凡间。命荻司让他们在凡尘中承受红尘之苦,爱而不得,爱而无果,只为让他们能堪破红尘,参透情爱,重返天界…。。”
“那后来呢?他们经历了红尘之苦之后,可有堪破?”
“在凡世中,他们相爱却一生痛苦,终至生离死别。”
“他后悔了吗?” 离慕峣问。
“往生路上,他说,若能再世为人,他一定不会再犯错……”
“不会再犯错?”离慕峣回头看看那块墓碑,忽然感觉有一种错觉,在东极山清修了二十年的心,忽然间不再平静了。 “若他真堪破了红尘,他为何还要选择再世为人?”
惠乙真人没有回答,只仰天叹了口气,道:“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去了。”
“是!”
下山的路上,惠乙真人道:“慕峣,你自小被人送上东极山,我看你根骨奇特,与道家有缘,你只要修心养性,将来必能修成正果,你切莫被红尘俗世所扰……”
走下山,已是夜深,在稀稀落落的几家灯火下,师徒二人缓步前行。
忽然,一个脚步匆匆的女人走近。
与离慕峣擦肩而过,她轻轻抬头……四目相对,他忽觉心头一紧,似痛非痛,似苦非苦。
红尘情爱,世人都知是苦痛,却又几人能真正堪破。既然身处红尘,倒不如倾心去爱,莫论是情深,缘浅,只求此生无悔、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