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脑海深处的记忆翻涌而起,墨弦皱起眉头,听着马车外的些微喧闹声,慢慢的依靠在马车之上,缓缓的睡着了——
泽林南是个孤独又偏执的人,他在收墨弦时对其要求极高,因为不仅身段要好,可塑性要强,还得要有一个悲惨之极的身世。
墨弦女帝那一世的身世确实不好。
因为那次的她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她自己当然不承认,但所有人都这样骂。
泽林南那会儿据说只是路过,就顺手将她收入了门下……但墨弦并不相信,尤其是在后来出了夏驳之事时。
她记得自己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村,从小就靠着偷鸡摸狗为生,饮食上也是有一顿没一顿,住的地方更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躺下。
所有的人都说她没有娘,但无论别人怎么说,她自己却在内心坚持自己并不是没有母亲,只是她自己不小心跑掉了而母亲没有找到她而已。
“哎哟,你说那个小杂种?”嘴唇上有颗黑痣的魁梧大汉一边嗑瓜子一边八卦,“小娘们长得是不错,但是性格不好,谁家有她这样的女儿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这样的评价是墨弦从小就听在耳边的,她最开始还会为此难受一会儿,到后来慢慢的习惯了以后,简直把这样的话当饭吃。
直到她八岁以后,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找到了她。
她说:“我是你娘,快叫我娘。”
墨弦茫然的看着面前这个仿佛衣服都在闪闪发光的华美贵妇,不知如何作答。
“哎呀,你傻的不成!”女人抽了她一巴掌,不耐烦的又说:“快叫!”
她打得很重,直接将她的鼻血都打了下来。
墨弦捂着被打伤的地方,声音极小的喊了一声:“娘。”
但她的心里却并不承认。
倒也不是说不喜欢,墨弦只是觉得她身上那华贵的绸缎有些太过于耀眼,而自己身上被心善的老人缝起来的破布烂衫和她一对比,就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已。
贵妇听到她叫了出来,才如愿以偿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抬起自己那保养得当的纤纤玉手,上面艳红的那一点丹蔻永远印在了墨弦的心底。
“这才对嘛,”贵妇点了点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小丫头的脑袋,“跟我走。”
墨弦待在原地并不动,仿佛是个反应迟钝的傻子。
“跟我走!”贵妇加重了语气,伸出手揪着她的手臂,强硬的把她带走,“快些!”
——墨弦这才恍然回神的转了转眼眸,然后跟着面前这个女人走了。
贵妇很美,住的地方却很远,墨弦跟着她走了两天都还没有到贵妇所说的家。
“我们的家到底在哪里啊?”墨弦第一次主动对她细声细气的开了口。
然而这话却不知道触碰到了贵妇哪一根纤细的神经,她突然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眼神看着墨弦,然后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
“谁让你问这个的!”女人厉声吼她,“真当你是大小姐了?!”
墨弦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又有关到那位大小姐,委屈的眨了眨眼睛,两滴泪珠就从脏黑的小脸上滑了下来。
她只是沉默着哭,却惹来了贵妇又一次的不满。
“哭什么哭!”女人伸出那涂着美丽丹蔻的拇指恶狠狠的掐在她的手臂上,骂道:“就知道哭!我怎么生了你这个野狗!”
墨弦茫然的想:我是野狗吗……那面前这个女人又是什么呢?
“脏死了!”女人满脸厌恶的把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瞪着墨弦说:“你是不是还会捡东西来吃啊?”
墨弦并不想回她的话了,只想要像狼一样狠狠的撕裂她。
她想:原来所谓母亲就是这样的吗?那还不如不要。
“哑巴了吗?”女人看她一直不说话,只这样瞪着自己,于是又问:“残疾直说!我直接将你现在就推那湖里去!”
她说完指着右边看起来脏污不已的池塘,里面的水浑浊极了,不知底下是个什么景象。但墨弦觉得,凡是一个正常的母亲,应该都不会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是我娘。”墨弦从未如此强烈的在脑海里想到,“她肯定是替代了我娘的妖精。”
“说啊!给我说话!”贵妇再次掐着她的手,殷红的唇瓣里吐出越发恶毒的言语,“再不说话就将你的舌头拔了下酒吃!”
“……”墨弦沉默片刻,目光平淡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说,“娘。”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目光已经逐渐变得阴狠起来。
墨弦从小接受的不是什么贵小姐的教育,而是在野狗脚下扑食的狼性,她知道自己不去争抢,那就会被别的东西分而食之。
“我要杀了她。”墨弦攥紧手指,盯着这女人华贵的裙摆,想,“必须要尽快。”
就在她产生这个想法之后的几个时辰后,女人再次指使她,道,“去给我寻一些干净的水来,我要喝它。”
墨弦从小是野大的,自然知道丛林哪里能找到干净的水,于是沉默着去了。
她寻了一刻钟左右,用干净的叶子捧回来了找寻不易的水源,这女人却一把将夺过水以后将其喝了一口就重重的把叶子扔在了地上,蛮横又不讲理的骂:“这么难喝!一点甜味都没有!你找的什么烂水!”
墨弦眼神麻木,内心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怎么不在里面撒点尿。
“再去找!”女人怒声,“而且我还要沐浴!你去寻些皂荚过来!”
墨弦眉头一皱,小脸上有着满满的疑惑,“皂荚是什么东西?”
“你还是个人吗?”女人杏眼圆瞪,显然是生气极了:“居然连皂荚都不知道?那你平常是如何洗衣服的?”
墨弦想了想自己平常洗衣服的方式,说,“在水里搅一搅就好了。”
女人的表情看上去是震惊到无法言语。
“我在这里找不到那么多干净的水。”墨弦干巴巴的说,“你还是回家洗吧,娘。”
她叫的那最后一声本来是想让面前这女人想起自己母亲的责任,结果这女人却忽然发了火,然后蛮横的揪着她的头发,活生生的把她拖到了那脏污的池塘前!
然后一把将她的头按在了里面!
“让你找水你不愿意是吧?!”贵妇按着她的头,不准她起来,“那你就给我喝个够!”
墨弦内心充满了即将窒息的恐惧,然后疯狂的挣扎起来,她的口鼻处都涌入了脏污的水,眼前也腥涩不已。
“呜……”
墨弦奋力挣扎着,求生的本能致使她忽然挣脱了这女人的钳制,并反身将她的头也按在了这池塘里!
“小贱人……咕噜唔唔……”女人被她一把按了下去。
墨弦心里无数恶毒的想法冒了起来,想杀她的心越发的强,恶意在这一瞬间侵蚀了她的脑子,让她不住的下着死手。
贵妇最开始还像扑腾的鸭子一样挣扎,后来就慢慢的没了生气。
她死了。
墨弦看着那池塘里慢慢溢出的血液,眼神冷漠的将自己的手放开了。
她竟觉得快意。
“看不出来你这丫头还挺心狠手辣。”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忽而响起,像是带着些笑意,“杀人了竟都这么平静。”
或许有的人天生就是变态,看到了自己杀了人却仍旧不恐惧,反而能够冷静下来思考。
“你是谁?”墨弦听到自己稚嫩的声音响起,“想做什么?”
她虽然是这样说着,却暗自握紧了手里刚刚从那女人头上拔下来的发簪。
“——小丫头还想杀了我不成?”那一身青衣的男人看到了她的动作,不仅不生气,反而还颇为打趣:“你真的有这能力吗?”
墨弦飞快的冲过去,朝着他就要将发簪狠狠的扎入他的头颅——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的手却被面前的青年给钳制住了,并且动弹不得。
“还挺凶啊?”男人摸着她的下巴,手指不断的摩挲着,又看向她乌黑圆亮的眼睛,“你既然这么喜欢杀人,愿不愿意入我门下?”
墨弦被他的话怔住了,随即警惕,“你到底是谁?”
“一个厌世者而已。”男人叹气,主动自我介绍:“我姓泽,名林南,乃是天下间最好的老师,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墨弦那时年纪虽小,思路逻辑却很清晰,她问:“你能够给我什么?”
“让你有家住,有东西吃,有好衣服穿,够不够?”泽林南宛若蒙骗诱拐的人贩子,“还能让你能够不再被别人叫野狗或者杂种,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男人每一句话都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上,让墨弦陷入权利虚荣的漩涡之中。
“可以。”墨弦眼睛微眯,提出了条件:“你若是能做到你今天所说的且不把今日我杀人的事情说出去,那我就拜你为师,心甘情愿的尊你敬你。”
“当然。”泽林南的声音像是蛊惑着她,“不仅如此,我还要对你好,让你不再被别人议论纷纷。”
这样的条件对于墨弦来说简直太过迷人,她答应了。
于是伴随着她的就是接下来痛苦不已的训练和让人疲乏至极的、如何正确掌控他人心思的情感逆转。
就这样过了半年后,墨弦在自己训练的一所独家小院里遇到了当时比她大上两岁的少年夜暮霭。
只是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以后会有如此之深的牵扯。
“哥哥!”九岁的墨弦声音脆生生的喊跨在墙壁之上的少年,“你在干什么啊。”
少年身上带着股朝气,五官精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头顶戴着个材质特殊的小帽,闻言急匆匆的对她竖手指,“嘘!你别说话!”
墨弦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脚步轻点,瞬间就上了数米高的墙壁上,她坐在少年身边甩了甩腿,问:“你为什么爬得这么费力呢?”
少年:“……”
只见他的脸颊上瞬间升起了一层不知是羞耻还是热出来的红,说,“当,当然是因为你体重轻!”
墨弦眨眨眼,只觉得他好玩,笑道,“我怎么觉得是你功夫不到家呢?”
泽林南之前和她说过,这一片基本都是练家子,让她没事不要出去惹祸,免得被人揍而他来不及捞出来。
“胡、胡说!”少年羞红了脸,“你才功夫不到家呢!”
殊不知墨弦这个年纪已经连人都能杀,又何来功夫不到家之说。但自视甚高的她并没有反驳这少年的话,因为她觉得少年很好看,于是只说:“但是我功夫不到家也能比你轻松的上这墙来呀。”
她的话说得很无辜,让少年简直无言以对,只能生闷气。
墨弦看着这少年,只觉得他很可爱,于是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
少年的心境毕竟纯稚,上一秒还在生气,下一秒就已经不气了,他愣了下,愕然道:“什么?”
“像我之前捉到的一只小鸟,它也是胖乎乎的。”墨弦柔下声音说。
但她并没有告诉少年的是,那只小鸟最后被她架在火上烤来吃了。
毕竟有一顿没一顿的,能有肉吃都是谢天谢地。
少年听到她的话反应过来,“你居然说我胖?!”
墨弦噗嗤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难道不是吗?”
少年气得从墙壁上翻下去了,不想和她再说话。
他毕竟是墨弦接触到的第一个玩伴,见状顿时慌了,“喂!你干什么呀!”
少年不理她。
墨弦灵机一动,脑子里想出了个损招,于是隔着墙嚎:“哎呀,你死的好惨呀……都被砸成肉酱了!”
少年气得扔过来一个荷包,骂道,“我呸,你才死了!”
这墙脊不粗,在上面坐着很不舒服,于是墨弦下了墙来,然后拆开那荷包,愣住了——
里面是几颗白色的饴糖。
“很甜的!”少年的声音隔着墙传了过来,“真的很好吃,你尝尝!”
墨弦顿了下,“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我天天给你糖吃,能不能和你做朋友呀?”少年仿佛有些委屈,“我爹都不准我和任何人交朋友。”
墨弦缓慢的摩挲着那个刺绣精致的荷包,攥紧了,道,“好啊。”
她迄今为止没吃过甜,所以总会对别人的善意视若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