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谨的剑逐渐没入了凌藤的身体。
凌藤痛呼着喘息,声音低得如同山间鬼魅,他的声音拨动着人的心弦:“你……你恼羞成怒了么?”
苏谨觉得自己疯了。
他看着凌藤痛苦至极的表情,内心竟然生出了类似于爽快的情绪。
夜暮霭敏锐的感觉出他的情绪有些奇怪,眉头一拧,提醒道:“苏大人。”
苏谨蓦然回神,他拔出剑来,随后冷笑着看凌藤,道:“不要自以为能够掌控人心。”
说罢拔出了剑,离开了这里。
狄明书看他情绪不对,立刻和夜暮霭使了个眼色,随后自己跟着跑上去了。
夜暮霭俯身,干脆利落的给了凌藤一个手刀将其打晕,而后跟随上去。
“我怎么觉得你的情绪管理出问题了?”夜暮霭跟上去时便听到狄明书对苏谨问道。
而苏谨只是回答:“不,我只是突然好像知道了竹叶的人为什么要弄这一出了。”
听到此处的夜暮霭顿了一下,声音也高了些许:“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苏谨抬手缓慢的摩挲着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深邃的看着远处的群山,他思考了片刻,忽然说道:“竹叶这几年是不是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换句话来说,是不是我们的调查已经因为没有办法而终止了?”
“对。”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借机打入内部呢?”苏谨忽而转身看向夜暮霭,“我刚才已经想过了,凌藤的出现似乎一直都在企图让我对凌池霄失望——或者让我离开凌池霄,而凌池霄如今是你这里的人,放大了看的话,他想让我离开你的势力。”
夜暮霭隐约猜到了什么,“你继续说。”
“离开你的势力做什么呢……”苏谨呢喃着闭上了眼,脑子里闪过了刚才凌藤所说过的所有话——
“他有无数娇妻美妾……你并不算什么。”
“世间多数人都是在乎名利的……”
“如果是你,你会放弃无量的前途吗?”
原来如此!
苏谨缓缓睁眼,扫过狄明书和夜暮霭,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他在诱导我加入他们。”
“我做过竹叶的人物分析,从林净到刀疤脸,以至于后面来自首的所有关于竹叶里想金盆洗手的人都只给了我一个讯息。”
“他们都是在遭受极致的不公平或者说是背叛以后,在仇恨情绪的驱使下加入的竹叶。”
——竹叶是在为权贵之人做便携的、不能见人的生意。
比如钻当今律法的漏洞杀人越货而又不被察觉。
他玩的是人命博弈。
耀明如今盛世,而律法在苏谨等人的不断完善之下已经逐渐没了漏洞。
别人不知道苏谨是不是真的如此公正,但却明白自己是不干净的,所以才会有竹叶的诞生。
就算自己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反正无所不在的竹叶会为他们提供顶替服务。
而苏谨在他们眼里又是个伪君子,奉承着自己那一套迂腐至极的限制。
他们却不一样,他们只觉得人命比草芥还低贱,他们身为高高在上的各类权贵,为什么要去想蝼蚁的生活应该怎么过?
可竹叶里大部分都是这样的‘蝼蚁’
“所以他们需要你去做什么?”夜暮霭倒是明白了,但他疑惑另一个地方,“你能给他们什么?他们又要怎样让你不背叛他们?”
狄明书在一旁听懂了,却觉心惊。
“我能给他们什么?”苏谨笑了一下,重复着这句话,轻轻说:“我能给你什么,自然就能给他们什么——”
甚至更多。
夜暮霭沉吟不语。
“他们内部应该出了什么问题。”苏谨又看向夜暮霭,猜测道:“或许是内讧。”
“之前我们捣毁过十几个窝点,”夜暮霭回想着之前的成果,“根据涉案人交待出来的信息,那些人里有负责财产的,有情报的,有场地的……兴许,是他们终于图穷匕见,想找新家了?”
竹叶的获利对象是某些权贵,理所应当的,这些权贵也是养着他们的对象。
可这些人在这几年慢慢的都被他们端空了。
“那么,苏谨能满足这条件吗?”狄明书下意识的就问。
夜暮霭缓缓点头,“当然能。”
苏谨有权有势是其次,关键在于他不草包,而且本人非常有能力,上能洞察人心主持大局,下能审案,是所有人眼里的好人,甚至如果再上升一点高度,那就能直接说他是另一个方面的神。
个人有一特点不可怕,但如果这些优势全部聚集到一个人身上,就会非常的令人钦羡。
同时也会让各方面的人忌讳他。
因为这样的人无论站在哪一面都是对敌人的打击。
“如果他们是为了策反你而来,那你说的提议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夜暮霭说,“我们目前对于他们的调查确实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前提是苏谨能够保持他的初心,不背叛于耀明。
但真的有人能够从一而终吗?
狄明书很快也意识过来了这一点,他看向苏谨,“但如果这样的话,你必须要消失在群众眼里很久啊。”
苏谨的忠诚是他们不会怀疑的,因为他不可能背叛自己奉献了十几年光阴的耀明。
耀明生养他,他的一切都属于耀明。
所有人——包括夜暮霭,他们都这样认为。
“这一次的事情就是很好的契机,你们可以说我在这一次中殉职了。”苏谨抬眸,“只要我做的有意义,我就不在乎这个。”
夜暮霭想了想觉得殉职不太好,“还是说失踪吧,另外,如果他们真的想策反你,那就一定会找时间单独和你谈。”
“我会留出这个时间的。”
苏谨如是说。
*
夕阳的光辉落入群山山峰之后,一座农家小院里,晒着季节时蔬之类的东西,而宽大的树下一名男子坐于轮椅之上,他露出的侧面俊美如神,眼神带着微微的忧郁,脸色苍白的不像人。
在他的不远处,一对男女坐在石头做的桌台旁,而桌上摆放了两盏清茶,似乎是在交谈着什么。
“夏驳,”女子一身深蓝色长裙,裙摆上细闪熠熠,面容却清冷如雪,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非常平淡的说着话:“你以后打算将竹叶怎样?要彻底抛下竹叶,和你的师尊玩一辈子岁月静好的游戏吗?”
夏驳微微一笑,身上的白衣衬得他更加俊俏阳光,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充满魅力,“未尝不可。”
女子蓦然攥紧衣裙,美艳的脸上不再平静,而是带着些许痴狂:“竹叶的另外十位可不会允许!”
夏驳猝然抬眸,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可你们不是已经有决策了吗?”
他嘴角一勾,浑身气质顿时放了下来,整个人都危险了:“嗯?”
女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内心被训练出来的奴性下意识的逼她臣服,她额头滑下冷汗,“夏……夏祭司。”
夏驳冷漠一笑,他抿了一口杯盏里的清茶,周身气质慵懒又危险,像是某种大型的猫科动物,“你呀,心太大了。”
——女子深呼吸一口气,差点就要给他跪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他说:“夏驳。”
夏驳蓦然回过神,危险的气质倏然变回了之前那般居家又温柔的模样,他起身,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师尊,怎么了?”
同时,女子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并在内心暗自庆幸终于有人能治住夏驳。
夏驳是个疯子。
这是整个竹叶第九层的人都知道的事。
他为了一个死人要死要活,疯魔得宛若地狱出生的恶魔……若不是他非要复活什么帝师,竹叶发展至今根本就不会这么快出现在官府眼中!
想到这里,她怨恨的看着夏驳的背影,却又不敢说话。
“我想回屋,天冷了,”泽林南忧郁道,他盯着面前俊美无比的夏驳,简直认不出昔日的这个徒弟,“院子里的东西收一收吧,明日怕是有雨。”
夏驳简直爱惨了这种氛围,仿佛他的自欺欺人并不是真的,他温柔道:“好……也是我的错,我忘了你身体不好。”
说罢,他看了不远处的女子一眼,暗带警告之意。
女子会意,顿时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们一眼。
夏驳这才起身,一把将泽林南抱了起来,而泽林南除了开始时的些许抗拒后便顺从的躺在他的怀里。
夏驳此人,为了一个人疯魔半生,年少时的执念全然让他变了个人,而他认为最幸运的是自己的执念得到了堪称圆满的结局。
泽林南厌恶极了他,可他却爱惨了这位曾经高高在上、搅动风云的帝师。
现在的生活对他而言,已然圆满。
“下次不要再带人过来谈事,”夏驳听到泽林南低声说,“我不喜欢。”
夏驳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嘴唇勾了下,眼神在屋檐打下的暗处阴影里诡谲莫测,复又归于平静。
“是,”夏驳轻笑,低头,道:“只要你爱我,永远陪着我,我就会听你的话,直到我们一起死去。”
——同生同死,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