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水雾氤氲开来潮湿了绿叶，远处山峰后一轮朝阳缓缓升起。
“师尊，你今天怎么样？”院落之中，夏驳端着粥递给他，脸上笑容温和。
泽林南的身体如今在慢慢恢复，近些日来晚间没了那毯子也不再寒冷，逐渐的也能跑能跳。
夏驳却已经觉得自己身体各处都已经不听使唤，手脚有时发麻、有时发冷，前几天还直接咳出了大量的血液，身体内里虚弱的很，外表却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好在泽林南不怎么注意他，否则必然会发现。
“我已经好很多了。”泽林南看着他，笑了笑，然后觑着他的脸色，忽而问：“我觉得你最近好像看起来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好像有些感染风寒了。”夏驳回道，眼神却是不在意的，他摇头，“在吃药了的，不打紧，我不会有事的。”
泽林南没多想，便也只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你自己注意身体。”
夏驳笑了笑，嘴上说：“我会的，师尊就不要一直介怀了。”
同时的他心里却不自觉的想到：还是如此的淡然呢，看来还是不在意吧。
无妨……反正他也快死了。
争不争这些都没有关系了。
夏驳那天想了想泽林南的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八成是哄骗自己的。
否则自己根本不会这么尽心尽力的医治他。
夏驳自私又顽劣的想——一定是这样的，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出泽林南答应他的真正原因。
低到尘埃里久了，慢慢的，竟然也不再相信有人将自己拾起了。
夏驳不自在的垂下眸。
“我们已经多久没下山了？”泽林南忽然抬头问他，“我想下山看看。”
夏驳一顿，他知道自己是有些草木皆兵的，因此深怕回到喧闹尘世里去。
可泽林南想下山。
他不得不做选择。
“……师尊，”夏驳眉头一皱，还是想问，“你下山做什么？”
泽林南眼睛微微瞪大了，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你是在担心被人捉住吗？”
夏驳没说话。
“那就不下去了吧。”泽林南一笑，坐在轮椅上伸了个懒腰，“反正都这样，无所谓的。”
——擅长玩弄人心的帝师当然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够直接戳中夏驳。
果不其然的，夏驳叹了口气，直接道，“下山是吗？好，我陪你去，你想买什么？”
泽林南转了转眼眸，“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缺……只是想下山逛逛，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夏驳被他第一句话直接暖化了，“好……那我们收拾收拾带你下山。”
片刻后。
山下集市繁闹喧哗得夏驳想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他们在山中无岁月，下了山才知道竟然已经到元宵了，灯会也已经办起来了。
各色奇巧的灯笼让所有人都觉得眼花缭乱，人们簇拥着舞动的龙欢呼称快，而夏驳却只顾着护身体尚且孱弱的泽林南。
远处千万明灯如星缓缓升起，夏驳抓紧泽林南的手指，一把将其揽在怀里。
刹那间两人的心跳声交错在了一起。
周遭满是追着灯而去的人流，无人在意他们的存在。
夏驳看着泽林南的脸颊，心里忽然生出了想亲吻的冲动——然而却也无法。
一来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敢，二来泽林南定然会恼羞成怒。
谁知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泽林南却主动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蜻蜓点水似的，很快就分开了。
无人注意到他们。
接下来夏驳整个人都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泽林南那一吻下了蛊似的，连带着心脏也不怎么疼了。
“元宵节哎，我们买些灯笼或者红被回去吧。”泽林南声音淡淡，眼神里却有笑意，“图个喜庆，如何？”
夏驳至今还有些愣，他恍恍惚惚的点头，竟也不知不觉间便被哄着开了好些钱买了东西回到山上去了。
待他反应过来后，只记得自己刚才好像去了许多店，而如今他却已经在竹屋面前站着了，手里也提了许多东西，泽林南在让他开门。
夏驳轻轻一撞，门就开了，他将东西全都放置好，才问泽林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却忽视了自己喉头蓦然冲上来的腥气。
泽林南这次难得没有乖乖的听他的话，反而也笑，然后从那一堆拎着的东西里掏出来了两套大红的衣裳。
制式颇像成婚之时的喜服。
“帮我穿上它，然后我们点上蜡烛，贴上囍字，一起拜个天地，权当成婚了，如何？”
——夏驳怔住，随即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刚才置办的那一大堆东西，竟都是些成婚之时用的喜庆物件。
他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泽林南不解的拧起剑眉，“你不愿意吗？那就把这些东西都扔了吧。”
“不！”夏驳慌忙摇头，“我、我当然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泽林南逼问他。
夏驳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不忍的看了他一眼，又扭头望向虚空之中，仿佛那里存在着什么不可抗的命运。
“我要死了。”
他说。
泽林南蓦然怔住，随即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夏驳闭了闭眼，眼泪顺着通红的眼眶落下，洇出一片水迹，“……死了。”
“复生之术是有代价的，你完全的活过来，我就会彻底死亡。”夏驳一边说一边解开自己的衣领，只见他的身体上都已经布满了十分恐怖的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能直接分崩离析。
“你的复生，换来我被粉尸碎骨——”
仿佛命运弄人，他们之间必须只能有一个活着。
泽林南眨了眨眼睛，也愣住了。
夏驳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合上自己的衣襟，随即抬眸看着泽林南，“师尊……多谢你。”
多谢你能在我生命中最后的时刻里，告诉我这个消息，让我得知你竟也是喜爱于我、愿意献身于我的。
泽林南深深的闭上了眼，手指攥紧了那件喜服。
夏驳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流，他想——泽林南在他心里曾经等同于神，现在也依旧是神，而他却永远都只是一粒微小脏污的尘埃。
“没有关系。”
泽林南倏然睁开眼，抱住他，将头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向来冷淡的声音里竟然透着股决绝，“我们一起死……反正我这条命若不是你，早就没了。”
夏驳眼泪蜿蜒，没再劝他，只是抱紧他，声音颤抖着——
“好。”
他以为自己这个恶人能苟且偷安，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其实也并未逃过制裁。
恶人终得惩。
而正义会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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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也完了，全文完，谢谢这么久以来的支持和喜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