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霭第一次见到墨弦的时候其实是在无泣城。
那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当时正在为帝王举行庆生活动。
他听闻这位帝王乃是九泉之下地狱道的魔物托生而成,不仅身高九尺面目狰狞且容貌丑陋,但……他见到帝王的那天却发现这都是传的谣言。
帝王不仅不丑,而且还不是男的,而是极其美貌的一位女帝。
按旧礼,女帝生辰当日必须乘坐飞天步撵游城半日,届时乐师手指齐动,如同淙淙流水般的乐声响彻云际,漫天花雨纷扬而下,舞女则提着琉璃小盏在前开路,而全城为此欢呼。
游城当日,所有人都挤到了城下,想从那飘然的垂帘里看清楚女帝的样貌。
而夜暮霭作为敌国投降后送来的质子将军,就在此时被送入了宫。
层层轻飘的垂帘后,一名身着红装的女子半倚在小榻上,底下是跪了一地的朝臣。
她刚游城回来,便被朝臣们逼着听他们的谏言。
——他们在劝女帝将敌国质子纳入后宫。
“陛下,臣以为楚国此举乃是为了同我们交好,您不能不给他们面子啊。”
而夜暮霭就面无表情的被侍卫押在一旁听他们辩论自己的归处。
垂帘后面的那位女帝也始终没有要露出样貌的意思。
“你们觉得我差这么一个男人?”女帝的语调里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仿佛天下都尽在掌握。
夜暮霭眯了眯眼睛,能从垂帘后隐约看出这个女人是躺着的,而且应该是身着一身红色盛装。
底下有朝臣听了,立刻便拿起手中的朝笏,十分虔诚的禀报道,“是,臣等以为,这位将军样貌甚好,武功高强,乃是皇后之位的最佳人选,比您如今后宫里的戏子好过万倍。”
女帝登基以后荒淫无道,除了在战事上比较热衷以外,便就是收各种各样的男人入宫——文雅诗人有,红尘戏子亦有,这样比起来,敌国这位文武双全的质子可不正是后宫之首那个位置的最佳人选么。
忠心耿耿的大臣们看着那些戏子文人,从骨子里觉得他们难登大雅之堂,于是御史台便天天上奏弹劾批评此种风气,明里暗里的骂墨弦太过荒唐。
墨弦却就是不理,她只一句不服者杀就堵住了大多数人的嘴。
可奈何还有死谏这种规矩,字字句句都威胁女帝,不愿意的话就一头磕死在大殿上——墨弦试过冷处理,结果还他娘的真有一头磕下去磕得半身不遂的。
于是墨弦这个半路出家的皇帝自然对他们没有办法,甚至一度为此十分头疼。
这些东西夜暮霭在来之前了解过,因此他看着这些白胡子一把的老臣,发自内心的感到了愉悦。
他轻笑出声。
“将军笑什么呐。”女帝又轻飘飘的隔着这些飘忽的垂帘问他,“莫不是不想入我的后宫?”
这声音不同寻常女子般娇俏,反而有些隐藏的很深很沉的喑哑,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夜暮霭冷笑一声,“你不过就是一女子罢了,我不同你计较。”
他话音刚落,垂帘立刻被风吹起,一道快如闪电的红色身影已经来到了夜暮霭的面前——
这女人一身红色盛装,样貌很是美艳,她白皙细长的手指抚摸上夜暮霭的脸,脚趾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然后凑近了夜暮霭,轻声道,“嗯?不同我计较?为什么不计较?”
夜暮霭鼻尖微动,只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很干净的、却又带着冷意的味道。
像是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雪。
他扭过头,不去看面前的女人,只生硬道:“你乃一介女子,本将军何须同你计较什么。”
“好一个一介女子啊。”墨弦嘴唇微勾,声音里带了说不出的冷意,她从夜暮霭的鼻梁抚摸到轻薄的嘴唇,突然放开了他,冷笑着对那些低着头的朝臣道:“择日举行封后大典。”
为首的朝臣头都不敢抬,他迟疑着问:“您要和谁成婚?”
墨弦眼神冷冷的扫了那个朝臣一眼,道,“不是你们说封夜暮霭为后吗?”
语调中有种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朝臣们不由得抖了抖身子。
夜暮霭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被纳入了女帝的后宫,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他皱紧眉,干巴巴的道:“谁要当你的皇后。”
“你啊,”墨弦懒懒的瞥他一眼,“小美人哥哥,知道这个消息后你不高兴吗?”
而小美人哥哥听到这句话以后脸色瞬间由红变黑,周遭气场明显阴沉许多,很是不悦的样子。
“我……我才不要。”夜暮霭半晌后才磕巴道,“我是送过来的质子将军,又不是你的娈宠。”
从将军成娈宠,这是何等的耻辱!这女人简直在胡闹!
“都说是送过来的啦。”墨弦凑到他面前眨眨眼睛,狭长的眼眸一挑,“送过来了就等于他们放弃你了,你现在是鱼肉啦。”
她的语气轻佻调皮,但却让夜暮霭无比清醒。
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夜暮霭闻言抿了抿唇,垂下了修长的手,“……我知晓。”
他当然知道自己被放弃了,可是终归有些不舍得。
毕竟那是他为之卖命十年的大楚。
“知道就好……来人,送他入我寝殿等我晚上回去……别忘了,记得好生招待。”
墨弦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又回了小榻上躺着。
而夜暮霭则是被人押走离开了大殿。
无泣城乃是萧国的帝京,皇宫也设于此处,夜暮霭早就听说这里以皇宫为首最为繁华奢靡。
以前只有猜测,如今却是十分直观的感受到了——他被人伺候沐浴完毕以后,赤脚踩在暖玉地板上时如此想到。
暖玉为地……
他沉默片刻,心想,真是奢靡至极,有这银子为什么不减减农户商户的赋税呢。
夜暮霭知道萧国的百姓除土地税用以外还有人口赋税以及商户每年会向无泣城上缴三分之二的所得分银。
这么多钱都被墨弦用来玩乐了吗?
“将军,陛下即将驾到,请您速速出来。”门外有奴仆高声喊道。
夜暮霭一顿,有心不想出去,便磨磨蹭蹭的拿着衣服往身上披。
约莫磨蹭了半刻钟,大门忽然打开了——一道如鬼魅般的红色身影迅速移了进来。
夜暮霭正要系带的手一顿,下意识的踢过一旁的东西砸向来人。
“呦,”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还挺凶。”
夜暮霭随即皱眉,道:“墨弦。”
“是呐,就是我。”墨弦声音轻飘飘的,她将自己的手搭上夜暮霭正在系带的手,缓缓滑过他的手指,将那系带又解开了来……
夜暮霭抓住她的手,十分不满意的:“你要做什么?”
墨弦的眼睛瞟了瞟他身后温热的浴池池水,忽然身体一倾,把自己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夜暮霭猝不及防的被她压了下去,手中下意识的搂住了墨弦。
墨弦随他一同坠入了池水中。
浴池里氤氲的热气将两人都打湿了,墨弦一身红色盛装裹得严严实实,此刻水氤湿后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夜暮霭就不一样了。
他身着一身清淡的白袍,被水打湿后便微微地勾勒出了身体的弧度。
“洗个澡要这么久,你是姑娘吗?”墨弦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表示鄙夷。
夜暮霭在此种情况下有些窘迫,他钻入水中,只露出一个头,声音十分不对劲儿,“…我沐浴,你进来做什么?”
这浴池有半人高,墨弦脚踩在浴池底,对夜暮霭这种情况也十分不理解,她道:“我怕你淹死在这里啊。”
这浴池就那么深,哪里淹的死人?这分明就是在嘲讽夜暮霭胆小。
夜暮霭自然是听出来了的,不过他不屑于同一介女流之辈计较,因此就没有说话。
“怎么?”墨弦挑眉又问,“你这是不善言辞?”
夜暮霭不答话,而是默默的被浴池的热气蒸红了耳尖。
“小美人哥哥,你这就不对啊。”墨弦揶揄的看了他一眼,“身为男宠呢,要学会讨我欢心,懂不懂?”
夜暮霭在水底下的手默默的把自己衣袍的系带绑好了,这才探起身,和墨弦同等地位的对视,“我为何要讨你欢心?”
“那你府中的妾室又为何要讨你的欢心呢?”墨弦挑起一边眉毛,表情略微有些冷淡,可那冷淡中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诱惑。
夜暮霭皱紧眉毛,简直觉得这女人满口荒唐话,他反驳道:“我府中何来妾室?你莫要胡说。”
墨弦闻言脸上的表情似乎很不可思议,“你没妾室?那你正妻呢?”
夜暮霭闻言只觉得这女人说话莫名其妙,他疑惑道:“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保家卫国为首责,怎能沉迷于女色?”
墨弦看上去有些无语。
夜暮霭警惕的盯着她,以防她又有什么大招——比如像刚才那样又扑过来。
但是这次过了很久,夜暮霭才听墨弦又问:“那青楼你去过吗?”
“……”夜暮霭沉默片刻,不是很能理解这女人的思维,他反问道,“我为何要去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
墨弦闻言看上去的表情仿若要疯。
夜暮霭又警惕的离她远了一步,这女帝的脑子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病。
“……躲什么躲?”墨弦无语的顺着浴池周边的台阶上了来,“我不碰你了,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