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整个办公室映得金光灿灿,出警的同志们都还没有归队,所里只有徐杰,李博,严静三个人。
徐杰坐在窗台边的办公桌上一手掐着支烟一手拿着手中的问询笔录,这不厚的一叠笔录他从昨天开始已经不厌其烦的看了无数遍了,现在他的脑袋有些发涨,起身从开水瓶里给自己的水杯里倒满一整杯茶水,他透过二楼的窗户看到楼下篮球场上有三个孩子在用非常拙劣的技术打篮球,篮球和篮筐碰撞后发出一声沉闷的“铛”的声音,另外两个小孩便快速的踱着小步冲向应声而落的篮板球,抢到球后的小孩几乎没有犹豫和瞄准立马又将篮球扔向篮筐,自然又是一声沉闷的“铛”传入耳中,然后继续如此,周而复始,没有运球,没有犯规,没有规则,只是简单的一个皮球,扔进篮筐就算游戏的赢家。
三个小孩不知疲倦的玩得不亦乐乎,可惜好景不长,一个瘦瘦高高的大孩子戴着随身听拍着篮球走进场内,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巨长无比,一步步的向前缓缓吞噬着三个小孩,只见他目光如炬,嘴里没有说话,只是在三分线外花哨的运了两步,然后接着一个漂亮的收球,沉腰,瞄准,出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出所料又是“铛”的一声,然后便是一声怪叫,原来是高高落下的篮球砸在一个小孩的头上了,大孩子没有任何表示,冲过去收下刚才砸人脑袋的“凶器”继续作案,小孩们则无可奈何的收起皮球嘟囔着走开了。
同样的一幕,徐杰在同样的窗户前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但他从来没有出言训斥过,因为徐杰认为这个很酷的大孩子并没有触碰到他心中所认为的那个度——弱肉强食和恃强凌弱之间的那个平衡点,虽然两者很接近,但其实有本质的区别,这是一块自由,开放的球场,大男孩并没有发出任何挑衅,威胁的动作,他只不过是来打篮球的,只是在过程中侵犯到了弱者的一些利益,小孩子想继续打,可以,只不过要接受一个更高更强的对手,以及一不小心就砸脑袋的风险,可这就是弱者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弱肉强食——一种社会平稳运行的原始规则。
同样的场景徐杰在这扇窗户后面又看过多少次呢?
徐杰瞄了一眼三个走开的小孩,发现他们离开时的眼神里满是怨恨,徐杰苦笑着想,他们终究有一天也会成为那个大孩子的,但是希望他们到时候也能保持一个度——一个能接受的度。
水杯里的茶水已经见底,李博严静两个人还在忙着整理档案,李国胜的案子对这个小警局来说是当下首当其冲的大事,人手不够就只有靠大伙夜以继日的拼命了——至少从目前的状况来说,徐杰对这群同事还是非常感谢的,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的地方那就免不了勾心斗角,即便是警局也一样,像是什么工作上谁做多了,谁偷懒了,谁打小报告了,这些个体每时每刻都在为了各种各样的小利益搞些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但自从这起命案发生以来,大伙为了破案则暂时的团结一致,承星履草的工作,只为了早日抓住凶手,这说明他的同志们还是将为人民服务这件事放在了个人利益之上。
不多时,李博似乎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他坐在椅子上重重的伸了个懒腰,拿起桌上的水杯泯了一口,徐杰等他休息了一会儿这才问道
“怎么样,有什么新的发现吗,说来听听。”
李博喝了口水,看着站在窗户边的徐杰垂头丧气的说道
“没有……”
他端着杯子,身体松弛下来,让背部尽量躺在椅子靠背上,想了想,接着说道
“情况有些复杂,到目前为止,根据一些显而易见的线索来看,很明显那片荒地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属于抛尸地,找到第一案发现场我觉得是我们当下首先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徐杰听后点了点头说
“嗯,关于这个,我已经让老罗和张泰两个人去找了,杀人割头这种事不管做的再好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李博眯着眼睛看向窗外的落日,想了想说道
“这件事让老罗去办我觉得很好,他对痕迹这一块儿的处理我觉得比所里的人加起来都还要厉害,只是张泰……会不会鲁莽了一些。”
徐杰笑着说
“你不懂,要进别人家里做杀人的痕迹鉴定这事儿客气人可干不了。”
“也对,但是我们现在的排查范围太广了,除了镇上这几百户人家还有周边村子里的,最重要的是如果凶手是过路的司机的话那就坏了,工作难度会成倍增加。”
新桥镇是连接钢厂到县里的交通主道,每天都有无数的大货车进进出出,李博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
徐杰却摇头道
“我认为,凶手必然是一个对新桥镇非常熟悉的人,否则他不可能会知道那片荒地中央有口废井……”
“你这么一说凶手的范围一下就缩小了不少。”
徐杰点头道
“嗯…凶手有极大的可能就是新桥镇当地的人。”
李博听了徐杰的分析仰躺在椅子上双手枕着脑袋沉思片刻后说
“但是就算这样,范围依旧不小,还有凶手并未给我们留下太多线索。”
“嗯,是这样,这个案子不像是表面那样简单。”
徐杰看着严静在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愣愣出神,徐杰知道这是她在思考时惯有的动作,便问道
“你呢,严静?关于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严静想了好久这才说道
“我很好奇,凶手到底是用什么凶器杀害的李国胜,伤口才会呈现出那种形状,可无论我怎么去猜想,都想不出来……。”
徐杰继续给自己点了支烟,强烈的烟气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给笼罩在其中,他则隐藏在烟雾之后声音低沉的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道
“凶器么?我暂时也猜不出凶手杀人时所使用的武器,但是从伤口周围的形状来看,应该是一种尖头月牙型的工具一类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
严静坐在办公桌上的一角,翻开这两天他们做的案卷,然后向着那团烟雾问道
“那你呢,徐队,你觉得有哪些疑点是值得我们去注意的?”
徐杰思考了一下,这个案子疑点特别多,但是直到目前为止,警方也并没有掌握太多有关凶手的线索,就他个人来说,他比较关心的是案发当晚李国胜出门的目的,李国胜当时是骑着摩托车出门的,这代表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周围附近,而是一个相对较远的地点,那他是要去那里干什么呢?
徐杰深思熟虑了很久,久到烟雾已经散去,渐渐露出他那张菱角分明的英气面孔,这才说道
“要想破案,我觉得我们应该从三个方面入手……第一,杀人动机,无论什么样的杀人案件,揣摩凶手的作案动机都是非常重要的破案手段。”
李博严静二人同时点头表示同意,李博说
“之前我和严静也在一起分析过这起案件凶手的杀人动机。”
“哦?说来听听。”
李博看着严静,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先开口说道
“这个世界上的杀人动机总结起来说无非就三种情况。”
徐杰用眼睛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仇杀,凶手和被害人之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结仇,最后杀人泄愤……可据我们这段时间的了解,李国胜为人本分,并未与任何人结过仇怨——如果说不是有人故意隐瞒的话,那么仇杀这一块几乎可以排除。”
徐杰想了一会儿,说道
“是不是仇杀这我们先暂且放下不说,第二呢?”
“第二,为财——或者说是为了某种利益杀人,李国胜的摩托车从8月12号晚上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凶手也许是觊觎李国胜的摩托车,所以才心生歹意,最后杀人夺车,这也是我和严静之前谈论中提到最多的一种可能。”
徐杰认真听完李博的分析后摇了摇头说
“如果凶手是为财那他为什么不连李国胜的钱包一起拿走?我们都知道,那里面还有几十块钱的零钱。——还有,如果只是单纯的劫财是没必要将被害人的头颅割下来的,这并不符合你之前所说的犯罪心理学。”
李博低头沉吟不语,低声呢喃道
“是啊,如果凶手是为了劫财那为什么要将死者的头给切割下来呢?这没道理的……一般来说凶手除非和死者有很大仇怨才会做出这种行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见他不解,徐杰说道
“关于凶手为什么要割掉李国胜的头——我想,当然也只是猜想——也许是李国胜的头上有什么东西是凶手不想让我们看到的。”
“李国胜的头上有东西是不能让我们看到的?……比如说?”
徐杰摇了摇头说
“比如他的头上有能证明凶手身份的信息?但是我并没有说这就是事实,这只是猜想——那么第三呢?第三种杀人动机呢?”
这次开口的是严静
“为情杀人……这种案例在刑侦界屡见不鲜,而且有这种杀人动机的凶手往往都十分凶残,去年成海市那边就有一起为情杀人分尸的案子,最后真相大白时才发现,凶手竟然是被害人的前男友——双方分手之后男方心怀怨恨,便约被害人出来,然后趁机杀人,之后再分尸。”
徐杰耐心的听完她的讲述,然后问道
“那据你们两个分析,这个案子会是为情杀人吗?”
“嗯……这个嘛,很难说,李国胜和刘兰之间的感情虽然表面和谐,但据我和李博的调查,这个刘兰的私生活可有些……不检点。”
徐杰问道
“哦?说来听听。”
李博嘿嘿一笑说道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个刘兰在镇上有个牌友是她的姘头,叫何建军,两人很早以前就搅在一起了,并且李国胜很有可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徐杰听了之后嘀咕道
“那如此说来案发当晚刘兰是去约见这个何建军的么?”
严静一下听出徐杰话里的端倪,问道
“徐队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案发当晚刘兰不在家?”
徐杰点了点头说道
“嗯。”
“怎么回事?刘兰的问询笔录上可说案发当晚她可一直在家。”
徐杰听后反问道
“现在几点了?”
严静看看墙上的挂钟,道
“7点了。”
“嗯,7点了,可是天还没有黑。”
严静答道
“这不挺正常的吗,夏天都是这样,这和地球的自转公转有关系,夏季时,太阳直射北半球,直射点向北移,北半球的白昼范围变大,于是就出现了天黑得晚的情况,可这和刘兰有什么关系?”
徐杰叼着烟,听罢笑着点头道“你说这个原理很少有人知道……但是,在我们对刘兰做的问询笔录里曾经提到过这样一个问题。”
李博严静几乎同时问道
“什么问题?”
“在刘兰的问询笔录中说,李国胜是12号那天晚上七点多出门的,然后后面问她李国胜走的时候穿得什么鞋子时,她说当时天黑了,她也看不清李国胜当时穿得什么鞋子是不是?……李国胜穿得解放鞋因为发现尸体时已经脱落下来了,我们便把那双鞋收到证物袋里带回去了,刘兰在尸体上没看到鞋,所以后面做笔录时就撒了谎说天黑看不清,所以我当时就推断,李国胜遇害当晚,刘兰并没有在家里。……其实她大可不必撒谎的,因为几乎没人会去记得别人十几天前穿得是什么鞋子的。”
这就是刑侦工作的手段了,从一些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去诱导犯罪嫌疑人撒谎,因为一般来说,犯罪嫌疑人为了尽快的洗清嫌疑往往都会在一些小细节处撒一些自以为聪明的谎言来自圆其说,但他们却不知道有些细节是刑侦警察专门为他们做的陷阱,就只等他们来跳了。
“那如此说来,这个刘兰和何建军岂不是有重大作案嫌疑?”
徐杰沉思片刻,掐掉手上的烟说道
“依我看,刘兰当晚不在家和李国胜遇害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你们也可以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调查下去,……不过请记住,我说过,这个案子恐怕没有你我所想的那么简单。”
听徐杰这么一说场面一下冷了下来,各自思考着案件的疑点,这时李博突然打破平静说道
“徐队,你刚才说要想破案要从三个方面入手,刚才我们分析了第一点杀人动机,那么第二点呢?”
徐杰这才从沉思中醒过头来,他简单的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第二嘛,一开始我觉得应该是找到李国胜丢失的摩托车,关于这个,这几天所里的人已经走访了新桥镇及附近很多户居民,不过都没有找到丢失的摩托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猜凶手已经把车给带出这个地方了,继续在村子里找摩托车这条线可以暂时放弃了……而且这条线现在想来,几乎毫无意义。”
严静接着又问
“那现在呢?”
“现在?找到那个红衣服女人。”
李博点头道
“嗯,发现尸体那晚出现过的红衣服女人说不定真的是这个案子的关键……那么第三呢?”
徐杰两手撑桌,抬头看向二人,道
“第三,弄清楚井旁那堆黄纸的意义,这和前两点同样重要——或者说更重要。”
严静问道
“这也很重要?”
“嗯,一定得弄清楚!”
从所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球场的一小部分,一只篮球孤零零的在篮筐下自由滚动,那个大孩子却不见了,但是他为什么没有带走他的篮球?出门路过一家小卖部,徐杰要进去买一包牡丹,从他三年前被省刑侦大队分配到这里后,这三年来每天如此。
“最后一年了,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啊。”
他明白,只要熬过今年,他就又能调回省刑侦大队里了,届时,他又会重振雄风,再次接过那个风光无限的名头了,最重要的是,当年那个致使他降职的案子,如今他已经想明白其中的一些关键了,他要重新回到那个位置,亲手将凶手绳之以法,而当下,他要解决的是另一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