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倾盆而下，哗啦啦的雨声中，一片山林雾霭蒙蒙，只是不远处火光冲天，愣是这么大的雨也不能将火势压低半分。
元清欢觉得疑惑，抬头瞧了眼黑黢黢的天，快步往火光处走去，满脑子都是在祈祷墨亦怀的龙气不散。
然而走了没两步，她忽然想起墨亦怀对她其实也不错，又觉得自己这样一心惦记他的龙气有些忘恩负义。
这么大的雨，就算他能逃出火海，身子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山间的寒气。
思来想去，元清欢又折返。
烟儿面露喜色，以为是她想通了不去凑热闹，然而元清欢回房拿了什么，又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烟儿心里叫苦不迭，只得又跟上。
南山猎场附近有行宫，摄政王便与皇帝母子一道住在行宫之内，只不过因为君臣之别，墨亦怀独自住在行宫的西院。
这会儿西院整个大殿都在火光之下，熊熊燃烧的烈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燃烧着楠木发出烧焦的味道。
元清欢鼻子灵敏，闻到这样的味道就忍不住连打喷嚏。
相爷见到她大吃一惊，连忙低斥：“你这孩子来这里干什么！快回去！”
“阿嚏——”元清欢迎面一个大喷嚏冲着相爷而去，揉了揉鼻子问，“怎么还有桐油的味道？”
相爷一惊，他忙着指挥救火，都没注意到这个。
再看那火势，不管雨多大，侍卫救火多处理，火势非但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还一个劲的顺着雨水蔓延。
可不就是有桐油作怪！
西院没有厨房，不可能有桐油残留，这也就是说有人蓄意谋害摄政王？
相爷的脸色大变，连忙低声嘱咐元清欢：“这话你可不能再对任何人说！呆在这里别乱走，爹爹去救火！”
元清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相爷派人去铲泥土灭火，桐油能助燃，而眼下下雨地上有积水，桐油顺着积水蔓延而开，在油上燃烧的火焰便一起扩张开了。
要不是因为西院由一条河流单独圈起来，这会儿火势恐怕已经蔓延至整个行宫。
但即使是这样，风势一旦改变，火苗很有可能被吹到别的地方。
想到这里，相爷立刻吩咐手下：“快去请皇上、太后移驾下山！”
手下马上去传话，相爷急的不行：“摄政王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原来相爷这么关心本王？”男子清越的声音响起，隐约还带着三分玩笑，墨亦怀披着墨狐皮大氅信步从人群后走来，玄夜在身后为他撑伞。
相爷一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元清欢已经欢呼出声：“哇！王爷！你没事！”她飞奔过去扑进墨亦怀怀里，将那身材瘦削的男子撞得微微后退一步才站稳身子。
“你这孩子……快回来！”相爷黑着脸将元清欢拎回到自己身边，见墨亦怀没事，长舒一口气，“摄政王无恙就好。”
“有劳相爷救火。”墨亦怀与他客气一声，并未多言。
豆大的雨珠滴滴答答从泼墨油纸伞上溅落，伞下的他面容清贵，一派仙风道骨。
元清欢一瞬间晃了眼，望着墨亦怀，不知道怎么就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影一般，她努力眨了眨眼，那道仙气袅袅的人影消失不见，只有墨亦怀淡漠的面容。
“诶？既然王爷在外面，那么西院内殿里面的是谁？”相爷忽然疑惑的问。
墨亦怀露出一抹诧异：“内殿还有人？是随行的下人吗？”
玄夜立刻摇头：“并不是，属下刚刚已经盘查过西院的下人，所有下人都安然无恙，现在在帮忙救火。”
“那会是谁？”相爷再次疑惑的望向火势最大的内殿，眉头越皱越紧，“可惜火势太大看不清那人身影，这里声音又嘈杂，根本听不清是谁在说话，臣又不清楚内殿构造，进去了反而会被困住……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墨亦怀神色不明的看向他，低声道：“等助燃的桐油烧尽后，这么大的雨就能将火灭了，相爷不必着急。”
“可里面还有一条人命啊！就算是个奴才，那也是一条人命！”相爷的神色没有半丝紧张，依旧兢兢业业的指挥救火。
墨亦怀的脸色不甚分明，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瘦削的脸庞一半映在火光下，一半匿在黑暗中，让人没来由的觉得害怕。
元清欢悄悄的问：“王爷……你……你怎么了……”
墨亦怀长如蝶翼的睫毛在空中划下，躲开了元清欢探究的神情：“没事。”
元清欢不怕死的又道：“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
话音才落，一个小太监突然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王爷！王爷！求您救救皇上！王爷！”
“皇上怎么了？”相爷忙问。
“皇上天黑时分来找王爷了，这会儿还没回去呢！”小太监哭的那叫一个凄惨。
相爷整张脸都白了，连忙问墨亦怀：“皇上呢？”
“本王天黑前便已经出门，未曾见过皇上。”墨亦怀道。
“可皇上真的来了……皇上说要与王爷下棋……”小太监哭着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电光火石间，相爷脸色大变：“该不会被困住的是皇上吧！”
“什么！”太后震惊，也顾不上宫女的搀扶，跳下马车，跌跌撞撞快步来到相爷面前，“你说皇上在里面？”
“这……这只是臣的猜测……”
“哀家不要猜测！你把皇上给哀家交出来！哀家现在就带着他下山！”天晓得这会儿太后心里快急疯了。
相爷也是为难：“侍卫们正在救火……”
“救皇上！”太后大喊，瞥见墨亦怀站在一边一言不发，骤然怒斥，“摄政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上！先帝和皇上对你可都不薄！”
“太后慎言，火势怎么起来的，你不是最清楚吗？”墨亦怀冷冷瞥过她，那眼神比数九的寒风还要凛冽，令太后浑身打了个寒颤。
相爷听得出墨亦怀话里有话，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皇帝没有子嗣，如果死了，墨亦怀即位称帝的可能性极大。
这会儿就看皇帝和皇位哪一个在墨亦怀心里更重三分了。
相爷亲身经历了先帝的夺位之争，当初惨死的其余多位皇子，暴尸荒野至今。
墨亦怀如果不选择救皇帝，他一点也不意外。
只不过为人臣子，他总要试一试才甘心，沉声道：“王爷，江山社稷为重！”
墨亦怀瞥了他一眼，嘴角牵起一抹轻蔑：“江山社稷为重？那么是不是就表示皇上不重要？”
相爷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漏洞，连忙改口：“臣并非那个意思！”
墨亦怀不语，只是静静望着火势滔天的西院。
太后派去寻找皇帝的人都一无所获，她终于崩溃，倒在地上痛哭出声：“我的儿……我的儿……”
相爷实在是看不下去，一边吩咐人将太后送回去休息，一边再次走到墨亦怀身旁：“王爷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墨亦怀问：“本王怎么见死不救了？”
“若里面真的是皇上，这可是弑君！”
“此次住持救火的是相爷，围猎负责护驾的也是相爷，若皇上有何不测，相爷首当其冲吧？”墨亦怀四两拨千斤，将其中利害简要分析一遍。
相爷瞬间白了脸，到头来墨亦怀白捡一个皇位，所有的黑锅都是他背？
这可不成！
“王爷！先帝待您不薄！”
墨亦怀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嘴角牵起一抹凉薄的笑：“不薄么？”他转头望向相爷，声音沉了三分，“那相爷倒是说说，父皇驾崩前宣你到跟前，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相爷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原地。
墨亦怀都知道……
他居然都知道！！！
他是怎么隐忍了这么多年的！
相爷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两人之间的气氛异常诡异，正在这个时候，元清欢默默的举手发言：“王爷……”
墨亦怀头也不抬：“没你的事。”
“可里面的人在叫你……”元清欢指了指被大火吞噬着的西院，“他说会把你要的棋谱护好……”
墨亦怀神情微颤。
相爷问小太监：“皇上来找摄政王所为何事？”
刚刚他和墨亦怀说话的声音很轻，除了两个当事人，只有元清欢听见了，可惜这株兰花是个傻的，完全听不懂相爷和墨亦怀之间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自然也猜不到墨亦怀的心思，不知道现在情况暗潮汹涌。
闻言，他一边抹眼泪一边道：“皇上前日得了一卷古谱，得知王爷喜欢，便想拿来送与王爷……谁知……谁知竟起了火……皇上……呜呜呜……”
相爷脸色难看。
墨亦怀素来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也逐渐染上了叫人看不懂的神色，他低着头，墨色的长发自身后被风吹起，遮住了大半容颜，竟有些沧桑。
幼年的记忆此时回想起来竟有些模糊，当年在幽暗宫巷里无助徘徊的他，仿佛又和如今的小皇帝重合。
不过都是死了爹没人护着的孩子而已……
如今的小皇帝，愕然就是当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