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曦蔓轻捋发梢,转头看向仇四,“唐玄幽为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但我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小丫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死在了他手上,你一定要保护好心儿。”
“这不用你说,心儿是我的女儿。”
她盯着仇四的脸看了许久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山间微风拂面,一男一女各怀心事沉默了许久,突然杨曦蔓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对了,之前听你称先父为杨太公,这是为何?”
仇四明白她的疑问,青州刺史杨柏舟曾经也是德高望重,尊称一声太公自是受得起的,可这一声尊称不该从仇四嘴里说出,而且当今天下也总在传当年燕国将青州十三城割让于北蛮王朝的丧权之约乃是由杨柏舟亲手签下,流言蜚语总是如此,半真半假的传来传去,久而久之世人便渐渐不会去理会真假,所以如今世人一提起那位青州刺史,多是鄙夷。
“令尊杨太公博古通今,学识惊世,当年他身死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彻底下定决心,脱离天渊组织。”
听到此,白衣女子很是好奇,直接转了过来面对他而坐,双手托腮问道:“什么话啊?”
“男儿立身天地间,一腔热血洒胆边,山河日月颠倒日,刀斩敌首换酒钱。”说完仇四看向远方,眼神中难得有了几分光彩。
白衣女子笑了笑,紧接着说道:“下一句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跨马蹋河山,待到太平长安日,携手妻儿下耕田,我爹爹的文采才没这么差,这是我二叔说的。”
听闻此言仇四若有所思,“别管他谁说的,若非令尊杨太公一番话,在下不知何时才会醒悟,说来也可惜,在下一介匹夫,也就会个杀人的本事,没有文臣提笔安天下的智慧,也没有武将跨马蹋河山的韬略。”
言至于此,杨曦蔓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于是当年你便带着心儿北上,匹夫一怒,斩杀数百北蛮人,也算英雄气概!”
仇四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心想英雄气概又哪里和自己扯得上关系,于是开口解释道:“我只是不想天渊组织知道我救了任务目标,所以冒险北上而已,可当年那个情况,北蛮和我大燕的局势正紧,这不,刚出青州地界儿就遇上了北蛮的游骑队。”
白衣女子昂首望天,苦笑了两声,“我好像明白父亲为何要跟你说这些话了,你相信吗?人这一生会成为怎样的人都是注定的,上天给你了侠义之心,于是你便做不成刺客了。”
仇四不以为然,立刻反驳道:“我不相信!以前有人告诉我,心为行,行为道,道则人生,只有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才会选择去做怎样的人,可我就想做个普通人。”
杨曦蔓闻言轻声一笑,盯着仇四问道:“是那位想要你陪她来这玉峰山看花海的女孩儿所说的吧?”
闻言仇四沉默了起来,避开杨曦蔓的目光,看向了那漫山遍野的万紫千红,恍惚之间好似看到一位红衣身影迎着山风翩翩起舞,微风带起红裙,吹乱她披散的长发,剑起惊鸿游龙,剑落日月无光,花瓣随着她的剑飞舞,女子回首一笑,好似当时年少。
仇四记得她舞剑的模样,也记得她巧笑嫣然的模样,不知不觉竟有些出神,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杨曦蔓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不知不觉间竟有些入迷,或许她也好奇,原来这个男人也流露出如此柔情的目光。
“我不会让你死的,心儿很喜欢你,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仇四很是认真地说道。
“你也是她的亲人。”女子轻声细语。
仇四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说道:“天渊作为第一刺客组织,只要给得起钱,就没有不敢杀的人,当年‘天诛’任务这等行动规模绝不是一般人能给得起的价钱,我有两个猜想,一个是你们杨家得罪了什么权贵,另一个是你们杨家有什么东西是天渊组织感兴趣的。”
杨曦蔓眼神空洞,轻声言道:“当时年幼,很多家里核心的事儿还接触不到,所以我也没有什么线索。”
说到此,仇四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师父是什么人?我听说当年是他救了你?”
“师父就是三清观的道士啊,当年云游天下行至青州,得见我杨氏大祸,这才出手救下了我。”
仇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了起来。
直到天色将晚之际,二人才带着已然疲惫不堪的小丫头回到三清观。
杨曦蔓的师父是一位年近知命的老道士,一身破旧道袍不知缝补过多少次,但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
仇四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老道不是什么修为高深之辈,因为他的眼里藏着东西,藏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就好像他自己一样,退出江湖这么多年,杀气能掩饰,但做过的那些恶在心里化作深渊,自然而然就会从眼里流露出来。
而且,仇四觉得这位老道士有些眼熟,虽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但他能确定是见过。
老道士道号“云归”,在这三清观地位不低,每日都是采药炼那长生丹,偶尔也会替香客们解惑传道,说他是江湖骗子吧人家还真有那么几分医术和学识,说他是得道高人吧却竟是追逐那缥缈虚无的长生之道。
当然,这些在仇四看来不过是这个老道士故意装出来的模样,毕竟他看起一点也不像一个道士。
魁梧的身材,矫健的步伐,和那沉稳的呼吸声所表现出的浑厚内力,若不是当过兵便是练过武,实力也绝对不弱。
仇四没有去过多打探他,毕竟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谁还没有秘密呢?说不好人家是半路出家呢?
但仇四也更加明白,这个老道士当年救了杨曦蔓,并将她抚养长大,传授武功,那这个人一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有关杨家的事。
今时今日,查清杨家灭门之因果也成了仇四的事儿,就算是为了心儿他也不能再置身事外。
毫无半点油水的饭桌上,仇四心事重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曦蔓的师父云归道人看了仇四一眼,轻声问道:“小兄弟毒伤初愈,该心态平和,莫去纠结心中愁绪,如此才有利于清除余毒。”
这突然一句将仇四的思绪拉了回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这个道士好像对自己有些过于关注了,“道长唤我一声小兄弟,我倒是有些好奇道长的年岁,看您的模样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
“贫道今年四十有九,与小兄弟你称兄道弟也不为过。”
云归道长的目光有些刻意的避开了,但仇四此时更是觉得他越发熟悉,于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突如其来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哦?贫道年轻时多在外云游,说不好曾经在某处与小兄弟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可知啊,说起来贫道看小兄弟也有几分眼熟。”
此话一出,仇四的疑心越发重了几分,“以前我倒是很少在外露面,诶?道长可去过燕州永宁镇?”
云归道长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贫道倒是去过燕州,永宁镇不曾前往。”
仇四眉头一皱,将碗筷放下,“那就有些奇怪了,不瞒道长,早年在下从不轻易在人前露面,除了几位相识之人,基本上见过我真面目的都死了,如此我们不该有机会见过才是。”
此言一出,语气多少有些不对,而云归道长夹菜往嘴里送的姿势也停顿了片刻,随即笑道:“小兄弟说笑了,茫茫众生,或有相似之人,眼熟即是面相之缘,看来你我还算有缘才是,若不然贫道也不会恰好为你解了毒。”
仇四不知道这位道长到底是什么底细,但他就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是人家最后将替自己解毒的事儿搬了出来,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仇四都不能继续这般追问下去。
一旁杨曦蔓照顾着心儿吃饭,也没能顾及二人谈话间的暗藏锋芒。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仇四没有理会,云归道长轻声问了一句来者何人,但却没有得到回应,随后他起身走向门前,打开门一看,院外空无一人,只有门前的石阶梯上,多了一条精致的流苏。
仇四用目光瞥见一眼,虽然他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但一眼就能看出这流苏并不寻常,上面的红宝石非寻常之物,若非权贵大家用不起,一时有些疑惑。
再看云归道长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他却又极力想要掩饰什么,明明是那么小心翼翼将此物捡起,却又那般若无其事地说道:“也不知是哪位香客竟将这等贵重之物遗落于此。”
仇四摇了摇头,“这大晚上的怎么还有人敲门?莫不是有人特意将此物放在道长您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