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绵木生2025-04-29 15:5810,259

06

天气逐渐炎热,眼看就到了皇上带着众妃去行宫避暑的日子。

我让叶承欢给慈宁宫送去一对玉如意,太后欣喜,吩咐嬷嬷在行宫替叶承欢收拾一处院子。

叶承欢欣喜若狂,将那天侯爷赏的那匣子珠宝赏了我。

翡翠在一旁看酸了眼,而后听见叶承欢说此次行宫之行只带我一个婢女时,她先是一怔,随即双眸流转闪过一抹厉色。

“小姐,您不能带明月前往行宫!”

叶承欢转过头:“为何?”

“因为她有妖术!”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翡翠狠狠瞪着我。

“小姐喜欢新鲜人儿,所以院里丫头换得极勤,可自从你来了以后,梧桐苑里小姐便只愿你一人近身,若说是你伺候得好也就罢了,可每次小姐离你离得远了久了便会无端发怒,好几次连伤了自己都不自知,明月,你来说说,这是为何?!”

我扫了一眼屋内众人,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没辩驳,老实跪下:“翡翠说得对,还请小姐发落。”

还不等翡翠得意,就听叶承欢开口。

“翡翠,我念你是身边的老人,今日之事便罢了,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翡翠一脸恍惚:“小姐,您该罚的是明月啊,是她对您施了妖术啊,您不能留她在身边了!”

我跪在地上,手默默移到腰间,握紧香囊。

下一秒,便听见一声清脆,翡翠倒在地上,嘴角流出污血。

“本小姐做事,何时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来人,拖出去,杖毙!”

......

屋外,翡翠喊得撕心裂肺,叶承欢微微皱眉,便有人往翡翠口中塞上白布。

我用绢帕细细清理叶承欢指甲缝里残留的皮屑,茶盏落下,我听见她开口。

“委屈你了,为我尽心尽力却遭了人记恨,若不是你前些日子与我提过一嘴,恐怕今日我还真会信了翡翠那贱婢的鬼话。”

我笑了笑。

“为小姐做事,自当尽心竭力。”

07

入住行宫那天,我终于见到了世子。

那个将叶怀月送进花楼的男人。

“承欢,我陪皇祖母来行宫避暑,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我心中冷笑,前往行宫的行辇和住处一早就备下了,他这话说得实在假。

但叶承欢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毕竟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邹阳煦总以各种奇怪的理由接近她。

他对叶承欢的心思,昭然可知。

“舟车劳顿,身困人疲,先行告退,世子自便。”

叶承欢对他的态度也很明确,不愿多说一个字。

入住行宫的第一晚,皇上在莲池设下宴席。

各宫嫔妃耍宝似的惹得皇上捧腹开怀,在上首看不到的地方,席间有两道明亮的目光。

一道是邹阳煦看向叶承欢的,一道是叶承欢看向太子的。

我顺着叶承欢的视线,看见太子正给年幼的小公主剥莲子。

专注的神情下一双手剥得飞快,可还不等取出莲子心,便被小公主迫不及待地和手一口含进嘴里。

太子无奈摇摇头,随即伸手接住公主吐出的苦涩嫩芽。

宫人连忙递上帕子,太子却混不在意,再次拿起莲蓬孜孜不倦地重复刚才的动作。

又看着他剥了两颗,我觉得无趣极了,撇开了头。

不就是剥莲子嘛,小的时候师兄们还给我摘过板栗、打过松子、烤过红薯、采过芋头......呢。

出神间,上首皇后娘娘出了声。

“皇上,太子殿下今年也有二八了,这东宫也是时候进人了。”

“皇后说得是。”皇上转首看向太子,“太子可有心仪的姑娘?”

话音刚落,叶承欢突然端坐,神情紧张。

太子摇摇头,“此事父皇和母后做主便是。”

接着,皇后拟出几个贵女的名字,以及她们身后的背景家世,其中包括户部尚书之女,兵部尚书之女,丞相之女......却唯独没有跟来行宫的叶承欢。

我往前两步隔开众人视线,裙褥背后叶承欢手因愤怒而轻轻颤抖,手中的杯子几乎要被捏碎。

而不远处,邹阳煦看向叶承欢的目光逐渐变得阴戾。

08

宴席结束,离住处一步之遥的地方,邹阳煦拦下我们的去路。

“你干什么?让开!”

叶承欢性子急脾气差,以往看在邹阳煦是世子,一直耐着性子与他以礼相待。

可如今她正在气头上,加之有合宜香的缘故,她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最后竟不由分说地朝邹阳煦甩出一记耳光。

叶承欢常年对人动手,扇巴掌的精髓可谓掌握得如火纯情,邹阳煦被扇了一个趔趄,却硬是受下了。

“承欢,我知道你喜欢太子,可他日后是要做皇帝的呀!曾经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是京都流传的佳话,可如今三嫔六妃后宫中又少了哪一个?!”

“你如此矜娇高傲,日后你真能受得住与那些女人和睦共处吗?”

说话间,叶承欢神色迟疑,邹阳煦往前一步。

“醒醒吧承欢,在这京城之中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的,只要你点头,我保证府中后院仅你一人,好吗?”

说着,邹阳煦握住叶承欢的手,眼中爱意溢于言表。

可叶承欢是个不受控制地主,当下立即甩开,语气里夹带着嘲讽与蔑视。

“你算哪根葱,也配管我?!”

叶承欢自认高贵,素来恶语相向,却忘了在他人面前,邹阳煦是正经八百的皇室皇孙。

叶承欢愤愤走进院中,徒留邹阳煦自哀难堪。

我小心赔罪:“世子莫怪,我家小姐也是一时气昏了头,等她气消了自会感念世子的提议。”

我又说了许多好话,邹阳煦听得频频点头。

“世子殿下不如先回去,等我说服了小姐,再去向您报喜。”

他转头朝院中看了看,说道:

“好,本世子等着你的好消息。”

09

自从得知皇后的名单里没有自己后,叶承欢整日愁肠百结。

我斟了杯茶,“小姐,娘娘的名单中虽没有咱们,可这并不代表咱们就没有入主东宫的机会了啊。”

闻言,叶承欢一把抓住我。

“好明月!平日里你主意最多,你快说说我该怎么做?”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天下最重规矩的地方便是皇宫,最重规矩的人便是宫里的人。除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间还有不少因有了肌肤之亲便结亲的先例——”

话说到此处,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呸呸呸!奴婢在说什么呀,小姐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叶承欢喝茶的动作怔住,盯着窗外看了许久。

半晌,她语气认真。

“明月,你曾经说南洲年年水患,却难有根治之策,上回你提的治水之道应当也有弊端吧?”

不错,南洲发水时我曾在道观山上遥遥见过几回,老道长向朝廷提了治水之道,但那时朝中内乱严重,根本无暇顾及,道长满心焦急无处抒发,只能与吃栗子的我讲道一二。

耳边,叶承欢声音绰绰:“若我告诉殿下我有了新的良策,他定会前来的,对吧?”

给叶承欢用的药已经发挥作用了,她不顾一切,执意要给太子下药。

我面上相劝,内心却无比雀跃。

“快,天快黑了,你快去告诉太子殿下我在这里等他!”

我点点头,在渐暗的天色中转身走向与太子住处相反的方向。

邹阳煦的院子外,我从怀里掏出叶承欢最爱的那方手帕,裹上一块石头朝着窗户扔去。

随后我委身躲在假山后面,不一会儿,邹阳煦捏着帕子欣喜地出了院子。

而他走的正前方,正是我来的方向。

眼瞧着他的身影消失于眼前,我缓缓站起身,脖间却突然出现一抹凉。

我浑身一僵,回头撞见太子一双深谙的眼睛。

10

我下意识就要跑,太子一个翻手揪住我的后领。

我把江湖上学的三脚猫功夫使尽,也只能与他迂回两招。

眼见落了下风,我又想跑。

不料太子竟扯掉了我颈后的皮膜。

嫣红的一片胎记,彻底暴露于人前。

我离开侯府那天天上下着大雨,我在城郊滚下山崖,让流石刮毁了脸。

埋下叶怀月尸骨后,我找到鬼医圣手帮我换了人皮,从此以全新的面貌示人。

我于世间不过一介草根,唯一特别之处便是颈后有一块娘胎里带的红斑。

本想让鬼医一并遮了去,可我担心将来黄泉之下道长师兄们不认得我,尤其是叶怀月,她脑子那么笨,不留个记号她的不会信的。

这张皮膜我戴了半年,侯府中无人察觉出不妥,可太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将皮膜挑在指尖,视线下意识看向我颈后,丝丝血迹下嫣色红斑格外醒目。

只一眼,他明显一怔,随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我。

我还沉浸在东窗事发的紧张情绪中,看不懂他的眼神,只听他道了句:“抱歉。”

把皮膜还给我后,便转身走了。

我愣了一瞬,心道:有病。

11

另一边的院中,叶承欢和邹阳煦已生米煮成熟饭。

我回去时,床上的被褥还残留着方才的暧昧旖旎,而满地的碎砾瓷瓦则说明叶承欢此刻怒火中烧。

“小姐。”

“啪——”

看不见形,我脸上快速落下一抹火辣。

“贱人!你竟敢害我!”

话落,又是几个耳光。

叶承欢本性暴戾,让她失身于邹阳煦,我定会遭受一番折磨,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所以我跪在地上,身子不断颤抖:“小姐恕罪,是明月没用,被太子殿下算计了。”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奴婢去请太子殿下,殿下面上答应了,却派侍从去世子院中请他先行前来,想到小姐的计划我本想阻止,不料太子殿下让人将我打晕,等再醒来赶回院中时,小姐您已经...已经......”

“砰——”

木凳砸下,我额间瞬间染了血痕。

将事情推在太子身上,我赌就是叶承欢无颜与太子对峙。

“不可能!太子为何要如此对我?!”

血自脖颈而下,我疼得匍匐在地,说出的话却仍然掷地有声。

“世子爱慕您在京中不是秘密,太子与世子是堂亲,自然认为此举是成人之美。”

此话一出,叶承欢彻底蔫了气,颓在桌前盯着茶盏里的倒影怔了神。

当初叶怀月也是这样失身的。

那时世子追得紧,叶承欢不胜其烦,便在屋内点了迷情香。

叶怀月被扔进屋里的时候,邹阳煦早已情难自禁。

事后叶承欢倒打一耙,借此与邹阳煦疏离。

而叶怀月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鸣不平,便被邹阳煦一怒之下送进了春楼。

如今风水轮流,在我若有似无的提醒下,叶承欢担心恐有意外,又往炉中的香里加了量。

12

那天之后,我曾被邹阳煦劫堵质问。

他智商没问题,对于我事先准备的说辞他不太相信。

“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样!太子品行端正,岂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其实邹阳煦是不吃亏的,但他知道叶承欢的性子,此事非但不能使其妥协,还会让两人关系愈加恶劣。

我内心思索,正要辩驳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力的声音。

“堂兄心悦叶姑娘多年,本殿不过是提供了让你们二人独处的机会,怎的就下三滥了?”

听见太子的声音,我浑身血液顿时僵住,回过头,发现他表情疑惑,却满眼澄澈。

“明月姑娘,那天你说你家小姐邀我廊下赏月,我念及堂兄的思慕之情,便让你请他前去,怎的,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这下不止我,邹阳煦也懵了。

他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太子所为。

结合前因后果,叶承欢的动机彻底暴露在邹阳煦眼前。

他狠狠咬着牙,再抬头时眼底的笑意深不见底。

“多谢殿下成人之美。”

邹阳煦走后,太子倪着我。

不知是不是天色的原因,他的眼神比那天夜里要和善许多。

“敢打着本殿的旗号招摇撞骗,你可知罪?”

我不知太子为何帮我,但我有一种直觉,他不会杀我。

于是我破罐破摔,“要杀要剐随便你。”

下一秒,他回眸盯着我看了许久,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本殿要你活着。”

13

在行宫住了一月有余,转眼到了回京的日子。

邹阳煦自那天后再没来出现过。

正当叶承欢安下心时,夫人一句话犹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欢儿,你不是一直心悦太子殿下吗,怎么皇上突然给你和世子赐婚了?”

叶承欢惊愕,“娘你说什么?!”

太子选妃的日子就在眼前,原本她还侥幸以为自己还有入主东宫的机会,却不曾想那夜过后没多久,邹阳煦便求皇上指了婚。

皇命不可违,侯府再不愿意也只能认下,是以等叶承欢回府时,事情已成定局。

太子选妃如期举行,叶承欢在院中发了好大一通火。

满屋碎瓦,站在近身的丫鬟身上血迹斑斑,叶承欢用力掐着指甲,表情几近癫狂。

“邹阳煦!!我要杀了你!!!”

屋里屋外齐齐跪了一地,众人中只有我知道,她不是在说气话。

南洲有位富商之女与一穷书生自小有娃娃亲,得知女方发了家,书生上门迎亲。

那女子见惯了名流自是看不上书生,于是让府中小厮暗中将人打晕,沉了河。

半月后尸身被人捞起,富商千金厚葬,女子人前哭得梨花带泪。

生死两别,富商女落了个有情有义好名声,不久后,高嫁于双科状元。

回京的路上,我借由解闷将这事说给叶承欢听。

如今看来,她是听进去了。

14

深夜后院,几个武夫扛着一个麻袋从小门走来。

叶承欢见状立马上前,解开绳索后她面露阴狠。

“可处理干净了?”

“放心吧小姐!世子院落的人都中了迷香,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

叶承欢沉了口气,“如此甚好。”

说罢,武夫就要将人往井里扔,我一把拦住。

“小姐,将世子投到自家井中,日后解释起来怕是有麻烦,不如奴婢带人将他沉到郊湖。”

叶承欢听闻思索一阵,随即点了头。

我看了眼左右,伏在她耳边:“小姐,此事事关重大,到时世子失踪惊动宫里,只怕这几个武夫是顶不住的。”

叶承欢受合宜香与溃神散影响多日,如今对我几乎言听计从。

她没有多想便辞退武夫,将邹阳煦交给了我。

马车习习穿梭在暗巷,最后停在城郊一处野湖旁。

我将人拖下车,明亮的月光洒在他脸上,照出一片惨白。

恍若叶怀月被人从春楼里抬出来时的脸色。

邹阳煦对叶承欢爱而不得,同时也恨她将卑贱之女扔上他的床,更恨他百般作为却始终敌不过太子在叶承欢心中的地位。

他发了狠地朝叶怀月发泄心中的不满,犹如我此刻对他一样。

春楼里他让楼妈妈将倒钩鞭沾上辣椒水,此刻我用匕首亲手刮下他的肉。

重剂的迷药下他疼得五官皱在一起,却丝毫动弹不得。

我手起刀落分割掉他的四肢,随后“扑通——”一声响,了结了他的一生。

指尖轻轻摩挲,血迹斑斑的草地上,我扔下一块玉佩。

月色洒下,上面的“候”字隐隐泛着光。

有了它,想必邹阳煦的父亲安阳王,很快就会上门了。

15

世子失踪的消息第一时间惊动了宫中太后。

乾清宫内,皇上加派人手全城搜索,而另一边,太子的选妃大典如期举行。

这两日我收起了香囊,叶承欢积哀已久的情绪彻底得到释放。

她穿着最珍爱的那件罗裳裙,眼底神色却宛若狂魔。

看见太子与某个贵女寒暄时,她更是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去,推翻了桌案。

瓜果碎碟溅了满地,皇后勃然大怒。

“叶承欢!你在闹什么?”

被皇后这一吼,叶承欢有了一瞬间的清醒,可触及太子对那贵女关切的眼神,便彻底受不住了。

她捡起地上的碎瓷瓦就要朝那贵女脸上划,嘴上还不停叫骂:“狐媚贱婢,竟敢勾引太子!”

众人来不及反应,只听贵女尖叫一声,脸上瞬间多了一抹鲜红。

叶承欢得逞却未停下动作。

她接着朝席间其他人扑去,众人惊恐万分,席上乱作一团。

“护卫,护卫!快给本宫拦下她!”

皇后又怒又急,指着叶承欢的手气得发抖。

太子率先冲上前去,一把拽住叶承欢。

“你闹够了没有!”

如若是从前,能被太子握住手腕, 哪怕是训斥,叶承欢也会高兴好几日。

可如今她神志不清,根本分不清来人是谁。

随着“哗啦”一声,太子脖间多了一道血痕。

我知道,侯府完了。

16

叶承欢刺伤太子被下了狱。

侯爷知晓后立马起身进宫求情。

除了太子,叶承欢还伤了多位贵女,所以任侯爷在殿外跪求几个时辰,皇上却始终没松口。

与此同时,安阳王的人终于找到了城郊那个野湖,他看着邹阳煦被打捞起的断肢残骸,将岸边那枚玉佩放在手中挲了又挲。

安阳王进宫请旨,邹阳煦的死讯传到了太后耳中。

太后有诸多皇孙,却唯独最喜欢邹阳煦,他这一死,太后第一个饶不了叶家。

侯爷看着安阳王呈上的玉佩还想诡辩,可下一秒,侯府满门抄斩的圣旨便以下达。

或许是爱女心切,又或许是心有怨言,一向恭敬沉稳的侯爷在皇上的书房中突然破口大骂,言语中多有大逆不道之词。

皇上怒极,亲手执剑将其四分五裂。

有小道消息说,最后侯爷的尸首被扔进了苑囿里,被几条饲养的猎狗分而食之。

而“罪魁祸首”叶承欢,在太后的默许下,安阳王将她带回府中亲自处置。

听闻安阳王与发妻举案齐眉,邹阳煦是他唯一的子嗣。

又听闻安阳王看似和善,实则手段阴狠毒辣。

他特意挑叶承欢清醒的时候,用刀一点点剥下她的皮肉,叶承欢几次想咬舌自尽,安阳王便卸了她的下巴断了她的念头,一边听她痛苦呜咽,一边看她将秽渍吐满全身。

不出七天,叶承欢咽了气,死时似人似鬼。

侯府是世家大族,一夜之间满门抄斩,我不用特意打听,便能在春楼里得知他们的最新消息。

“丫头,想清楚了吗?”

齐妈妈倚着房梁,叉着腰看我。

我摇了摇头,她冷哼一声靠近我,细长的指甲细抚在我脸上。

“多新鲜呐,老娘在春楼这么些年,头一回遇见主动要进来的姑娘,既然来了,又何必端着那副模样。”

她半眯着眼,替我拨开额前的发丝,语气旖旎,“你辛苦端茶送水一个月也不过姑娘们一夜春宵,何必呢?”

我笑了笑,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没有回她。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赚银子,而是为了索命。

17

半月前,叶承欢刺伤太子,我对后面的事已有预料。

在禁军赶到侯府抄家之前,我率先跑进青楼躲过一劫。

这半月,我在春楼里安分守己,兢兢业业,打探了楼中姑娘们的底细。

如齐妈妈所言,她们都是因各种原因被各种人以不同的手段送进了青楼。

有些被卖进来的,每日努力赚钱,就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为自己赎身。

而一些被人强送进来的,因为上头有人压着,她们这辈子都走不出去。

夜里我在柴房前,呆坐到三更天。

前院突然一阵窸窣,我抬起头,看见姑娘们个个背着包袱来找我。

而我身后的柴房中,楼里的武夫和齐妈妈中了迷香,被捆成一团。

“明月,谢谢你。”

向我道谢的是楼中最小的姑娘,刚满十三,是被家中主子嫌恶丢进来的。

我眼神暗了暗,催促道:“快走吧。”

黑夜里,我望着几道倩影消失街头,我转身舀了瓢水泼在齐妈妈脸上。

她先是一个哆嗦,然后惊呼着环顾四周,最后怒视着我:“小贱人,你活腻了你,敢绑我,你知道我身后是谁吗?!”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身边的武夫逐渐被她吵醒。

不理会众人咒骂,我取出那根令楼里姑娘闻风丧胆的倒钩鞭。

倒钩鞭,顾名思义,在皮鞭原有的基础下绑上倒钩。

听姑娘们的描述,上面的钩子长得像钩,实则与利刀无异。

只要轻轻触肤,钩子就会顺势钻进肉里,随着皮鞭收回的力道,血与肉便会缠着钩子被一同扯出,其痛苦程度,无异于钻心之刑。

我看着齐妈妈,手腕轻轻在空中一翻。

下一秒,耳边传来了悦耳的哭叫声。

我本意是想听的,但奈何要受刑的人太多,这夜深人静的,吵醒街坊的孩子就不好了。

思及此,我转身跑到楼中厢房里找到几个恩客留下的亵裤塞进他们嘴里。

接着我再无顾忌,手中的皮鞭畅通无阻,甩得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里的人再没了气息,我望着满地的模糊,笑得十分灿烂。

回过神来,我扔掉皮鞭,发现外面天光大亮。

我将楼里各处都浇上油,然后从灶前取出火把。

手腕又是一翻,眼前兀然火光漫漫。

前天京城刚下了雨,我担心火烧不透,站在中间监工似地看了好一会。

终于,我看见火势越来越旺,心中再无挂念。

不知怎的,这半年来京城总是多雨,可无论怎么下,柴房墙上的那摊血迹始终都在。

我暗自瞄了准心,然后使劲全身力气往前冲。

“砰——”

脑袋上传来一阵剧痛,热血模糊了视线。

我紧咬着舌尖,找了个长了草的位置躺下,喉间空气稀薄,我慢慢闭上双眼。

18

人在死前,脑中总会闪现出很多画面,它就像是一本集册,想让我在上奈何桥前,最后再看一眼。

......

“小石头?你长得这般秀丽,怎么取个这样难听的名字?”

我倪了眼身边的人,翻了个白眼。

“你懂什么,这可是我师傅给我取的,这是我的道名!”

“我还是觉得不好听......要不这样,我叫怀月,你喊我一声姐姐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叫明月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嗯...一般吧。”

......

“嗯?你从哪里来的鸡腿。”

我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意思昭然皆知。

叶怀月先惊了一刹,随即道:“你,你偷了厨房的鸡腿?!”

我眨巴眼,满心疑惑:“这不是你家吗?自己家里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

“来张嘴,啊......好吃吗?”

“...真香。”

......

往事飞快在眼前闪过,最后停在了我最不愿意回想的那一页。

“你怎么能杀人呢?!”

我喘着粗气,心中愤愤不满。

“她是叶承欢身边的婢女,平日里跟在叶承欢身边作威作福就罢了,现在竟然敢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了,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准备一直跪在那里被她欺负?”

除了翡翠外,叶承欢先前还有个贴身婢女。

叶承欢平日里对青竹苑欺辱惯了,连带着两个丫鬟看见我们也要踩上两脚。

那天我刚从外面采买回来,屋里屋外都找不见叶怀月的身影,最后在青竹苑的西厢殿前我看见叶怀月跪在地上,而她跟前的琉璃正拿着泔水往她头上淋。

眼瞧着浑身衣裳都净透了,叶怀月那个傻子还是不知道反抗。

我气急了,冲过去将琉璃的头使劲按在泔桶里,叶怀月害怕我闹出大动静惊动了叶承欢,这才连忙站起身来催促着我离开。

夜里我越想越气,堵在琉璃的必经之路将她推进了湖。

她试过呼救,可我站在岸上手里拿着竹篙,等她一冒头就又被我按进水里,如此几个回合,死得透透的。

“可她毕竟是叶承欢的人啊,我们得罪不起的!”

叶怀月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弱。

我掰过她的身子,“你记住,世上所有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你越是妥协,他们越是得寸进尺!你想想这些年,你让步的还少吗?该受的罪可有少过一分?!我——”

“啪——”

我话还没说完,脸上突然落下一记耳光。

“你怎么这么坏啊?小的时候蛮不讲理毫无礼数,整日偷盗不知悔改,还沾沾自喜,如今还敢杀人......

“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就是在你杀人的时候,这么看来,你本就是人面兽心之徒,是我眼瞎没有看清你的真面目,才把你当做朋友!”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而后顿了顿,“我青竹苑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走吧!”

我愣在原地,僵着脖子转过头:“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

“走!”

她背对着我,手指着大门的方向,我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昂头摔门而去。

叶怀月是个心细的人,她的话字字珠玑,每个字都像一根利刺,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走出侯府后,我抬手摸了摸被她打过的地方,不疼,却伤心。

外面下着大雨,出城路上我跌下山崖,身子往下坠的时候我满心都是怨恨,却不知山崖下我被人救起那天,她被叶承欢绑在梁上抽了三百鞭。

等我得了消息往回赶的时候,触之所及只剩下她发臭的尸体。

我埋了她的尸骨,边埋边骂。

我不过离开一小会儿,你怎么就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罢了,以后我离你近些便是。

但是先说好,不能再向我师兄一样,将我往外赶。

脑袋越来越沉,恍惚间我看见一抹青蓝色。

是师兄来接我了。

我尤为不放心地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最后紧紧握住一把青草。

就是这里。

叶怀月最后倒下的地方。

番外#太子

母后怀我的时候是双生胎,所以我有个孪生妹妹。

但是她已经死了。

当年夺储之争正是危机时刻,母后生下我们便遭遇追杀。

为了护住我和妹妹,父皇折损了许多暗卫,而后杀手越来越多,暗卫越发有心无力,情急之下父皇忍痛割袍,将妹妹舍在一道观前。

后来父皇登基,几次派人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山。

直到五岁那年,父皇的仇家得知有个小公主流落在外,派人寻到道观,观中七十八口人无一生还。

母后得知后日日伤心,时常抱着我与我说起那个未曾谋面的胞妹。

在母后的一次次回忆中我只记得两件事;一是妹妹长得与我很像,二是妹妹后颈有块嫣红的胎记,似梅又似莲。

起初我对这个妹妹没什么好感,直到后来宫中有了十三妹。

十三妹一出生,母后便说她与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有些好奇地凑近,却发现她脸上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委实难看。

我失望得正准备走,十三妹却突然握住我的手指,我一惊,如此小的手怎么会有这般力道。

再后来,我日日去看十三妹,慢慢就变成了她的专属“侍从”,离奇的是我非但不讨厌,反而乐在其中。

行宫避暑,除了侯府大小姐,我还感知到一道视线。

不同于叶姑娘的倾慕,她看我的时候似有一股比较之意,而我在她的注视之中仿佛是没比过。

行宫无聊,我甩开侍从出来散步时,撞见了那个女子。

她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后,像是做贼。

她有点功夫,但不多。

她后劲似有异样,有块皮肤肤色于别处有些不同。

好奇。

我用匕首轻挑了下,竟是张皮膜。

而皮膜之下是块嫣红的胎记,如母后所说,似梅又似菊。

我按下心中的激动回到院中,派人去查了当初那所道观。

在有消息之前,我还派人查了她的近况。

原来她之前过得那么惨,叶承欢居然把我妹妹欺负成这样!

见过那块胎记后,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找她,虽然影卫还没回信,但我有种感觉,她就是我妹妹。

我忍了许久,最后却听见她往我头上扣帽子。

好好好。

我帮你一把。

陪十三妹做陶泥的时候,影卫终于有了信。

原来当初道观的小道长把妹妹送出了道观,让她逃过一劫。

我暗戳戳地向十三妹透露,她很快就要有个姐姐了,十三妹面露疑惑。

于是我给讲了当年的故事。

本以为她会欣喜,可没想到她接连几个问题,让我如当头一棒。

“非要舍弃一个的话,为什么父皇会选择舍弃皇姐而不是你呢?”

“父皇权倾天下,暗卫遍布世界各处,怎么会找不到一个道观呢?”

“明知江湖还有仇家没杀尽,为何还要将皇姐的事流露出去呢?”

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犹如一道符咒,将我定在原地。

父皇刚登基那几年,朝中并不太平,父皇几次想灭了那些仇家,可茫茫天下找他们都藏身之所犹如海底捞针。

可妹妹的消息一流出,江湖上的杀手全都显露踪迹,父皇也因此才彻底歼灭了逆党。

这其中......

我不敢深想。

更不知应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我想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帮她完成她想完成的事。

侯府被抄家,她为小姐妹报了仇却转身进了青楼。

我急得想跑下马车拦住她的去路,但细想又觉得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孩,插手之前应该弄清楚她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我虽希望她好,却也不能以我认为好的方式,强加在她身上。

之前影卫说她有两个名字,一个是老道长取的,一个是叶怀月取的。

石头与明月。

我突然想起来,父皇母后甚至都没为她取过一个名字,哪怕是在做派让人寻找她的那五年里,母后也只是以“你的胞妹”来称呼她。

叶怀月最后是在青楼里受虐而死,以我的了解来看,她大抵是要报仇的。

我每日在对面茶楼里看她,她端茶的身子虽然苟着,眼里确是坚毅明亮的。

这么自强的妹妹,让我的任何帮助好似都无处施展,我有些颓败。

我独自回到东宫,听见喂鱼的两个宫女谈论前两日回乡探亲听的小曲。

看她们津津乐道,我有些好奇地停下脚步。

戏中人物遭遇横祸,生死离别,菩萨见其可怜,便指了一条明路。

“只要两人以相同的方式离开人世,下辈子就注定会重逢,死前不忘生前过往,相逢那刻便是上上签。”

我闻之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

心道她那般有想法的人,肯定不会相信这等妄言。

这么想着,我放心回了寝殿。

可我没想到,胡编的戏言她居然真的相信。

我赶到春楼时,火势已经大得吓人。

救水的人半天没开出一条路来,我心生急色,拎着一桶水将自己浇了个透。

早秋的风有些凉,我不由打了个寒颤,接着便冲了进去。

火熏了眼,我废了好大劲却怎么也找不见人。

我想喊她,却不知是该叫她小石头还是明月,或是别的什么。

最后我跑到了柴房。

她果然在这里。

看见她脑袋上的伤我不由心疼。

立马想附身将她抱起来。

她还有些许意识,见我走近她突然朝我伸手。

我大喜。

再走近些,我发现她紧握着一把野草。

等我弯下腰,我听见她说:

“师兄,抱。”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石头与明月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