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养父在深夜解了我的衣裳。
我将其挖心抽骨,侯府二小姐却抖着手递给我一袋碎银,劝我逃命。
我接下银子,笑着威胁。
“看见我杀人却不告发我,你也是同盟!”
“要是我被抓了,你也逃不掉。”
她愤愤抢回银子,嘴上骂我白眼狼,却真的将我护在院中整整七年。
后来她被嫡姐谋害惨死花楼,我亲手埋了她的尸骨。
改了名字换了人皮,我重回侯府。
叶承欢,你准备好了吗?
01
“贱人!竟敢在太子面前抢我的风头,这笔帐我一定要算!”
屋内,叶承欢一通乱砸。
伺候的丫鬟站了一屋子,却都怯生低着头,没一个敢上前。
侯府人人都知道,大小姐心悦太子殿下,为得太子青睐,她费尽千幸寻来一颗夜明珠。
不料被人捷足先登送了一对雪王狼牙,太子殿下爱不释手,将夜明珠交给下人后再没看她一眼。
我脚下微动,站在身侧的丫鬟急忙拉住我,压着嗓子怒视着我。
“新来的你干什么!大小姐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不要命啦?!”
我侧过头。
这人我认识,是叶承欢的贴身婢女翡翠。
叶承欢性子骄横跋扈,每回发怒时苑里的伺候丫鬟都得脱层皮。
而此刻她拦下我,是担心被我连累。
我面无表情地抽出手,快步走到叶承欢跟前,拦下她要砸花瓶的动作。
“小姐别生气,今日被抢了风头,我们明日加倍抢回来便是了。”
叶承欢手下一顿,随后猛地将花瓶砸在我头上。
“哼!看样子你是有法子了?那就说说吧。”
我脑袋被砸得偏在一侧,一股腥甜的暖流迅速从额头流向脖颈,而软榻上的人懒懒摸着头上的珠宝,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便是叶承欢,不论是非对错,世人在她眼里皆如玩物。
我咬牙按下心中的情绪,殷勤上前帮她捶着腿。
“小姐,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何等宝物未曾见过,时间一长,又还能记得几样?”
“所以,小姐若想要殿下对您刮目相看,还需得从其他地方入手才是。”
叶承欢挑眉,眼中饶有兴趣:“比如?”
我笑了笑,端起一旁早已备下的茶水。
“小姐可听过南洲水患?”
每年五月,南洲必有水患,朝廷年年派人治水,却治标不治本,年年水患再发。
去年大水冲了大坝,今年的水患势必更为凶猛。
我支了一良计,让叶承欢为太子解忧。
七日后,叶承欢收到太子从宫中送来的礼匣子,满脸春风得意。
我因此立了功,被提到跟前伺候。
院里的老人私下里议论纷纷,面上却与我百般友好。
“明月姐姐,这核桃酥是我刚从西街买的,您尝尝?”
“明月,上个月我绣了方帕子,花式配你正好!”
“明月啊,这夜里冷得很,我那还有床新棉被。”
......
这世间,最是不缺攀炎附势之人,只有站得高,才能有好日子过。
可偏偏叶怀月不这么想,她居然妄图以理服人,用最和善的方式与视生命如草芥之人对峙。
这下好了,枉死在烟柳之地,连尸骨也被抛掷荒野。
思及此,我低下头。
望着腰间的香囊上绣着的月字,心道没关系。
反正他们欠你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02
我幼时在道观长大。
道长说他捡我那天下着大雪,我浑身只裹了一块棉布躺在一个木盆里。
那棉布柔软厚实,可奈何我在雪里待得太久,身上已经冻得发紫。
呼吸几近虚无的我,在被他抱起的那一刻却突然展笑颜开。
老道长见状觉得我生命顽强如坚石,便赐我道名“小石头”。
在道观的日子很快活,道观的师兄们和老道长也很疼我,其实我隐约知道他们是心疼我刚出生就被遗弃,但我本人却丝毫没有这股子悲伤的。
对我来说,那从没谋面的父母,远没有师兄买的烤鸡香。
五岁之前,那是我每日都有的零嘴。
当然,鸡腿从来都是我的。
那时的我觉得,虽然我没有爹娘,但我有一群疼爱我的亲人,我以为往后的日子也会一直如此。
直到有一天道观突然来了好多人,他们拿着刀剑,砍碎了道长的案台,踢倒了院中的鼎炉。
我看见道长流了好多血。
慌乱中我被师兄护着跑到后山,耳边只有他声嘶力竭的一个字。
“跑——”
我从天明跑到月亮高挂,精疲力尽跑到城中时我突然顿住脚步,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山上看去。
原本道观的位置,此刻只剩下熊熊火光,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怀中有只冷掉的烤鸡。
那是师兄将我推到后山时塞给我的。
离开道观后我干过许多坏事,比如和路边的野狗抢包子,比如从漂亮小姐的荷包里偷银钱。
又比如......杀人。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叶怀月是在场的。
那年我九岁。
侯府的管家回南洲省亲的时候,看见我在街上盯着一只烤鸡愣神,便用一只烤鸡将我带回了侯府。
他说他一辈子没有成婚,却一直想有个女儿。
他待我很好,给我买了新衣和许多糕点,而等我洗漱干净换上新衣服,他又会拉着我啧啧称奇,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他也时常会在街上给我买烤鸡,味道虽不如南洲,但我却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处。
可半年后的一天夜里,我发现他偷偷解开了我的衣服。
那天他喝了许多酒,醉醺醺地趴在我身上,我虽年纪小,但毕竟在江湖上混迹过。
趁着他的酒劲我把他打晕,然后死死捆在床上,还在嘴里塞上布团。
刀子用力捅进他腹中的时候,我在想,若是老道长和师兄们还在,一定会帮我杀死这个老匹夫。
可惜他们死了,所以只能我自己来。
03
管家单独住在侯府旁侧的小院,平日他不准我进侯府,也不准我随意出门,所以我不担心有人会看见。
可叶怀月看见了,我同样对她起了杀心。
她是侯府二小姐,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就算是死了也不见得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就在我准备对她动手时,她却突然递给我一袋银子,满脸急色。
“张管家是我爹的救命恩人,你要是被人抓住可是会没命的,快逃吧!”
叶怀月没骗我,管家的死被人发现后,但凡那夜和管家接触过的人都被上了刑。
而我则一直躲在叶怀月的院子里。
“既然你这么好心,不如就一直护着我好了。”
我撒泼不讲理,叶怀月嘴上骂我,却没真的赶我走。
青竹苑不似其他地方,这里无人来往,连丫鬟小厮都少得可怜。
叶怀月将我留在青竹苑,给我穿上丫鬟的衣服,我却没干一天丫鬟的活。
“你是唯一的证人却不告发我,你这是包庇,要是我被抓了,你也逃不了!”
我常常以此威胁她,她却只是笑笑:“你别怕,虽然我没钱给你买烤鸡,但我不会抛弃你的。”
我咂咂嘴,小声“切”了一声道:“谁稀罕。”
在青竹苑住了许久我发现,叶怀月比我想象中的更不受宠,堂堂二小姐,全副身家居然只有那天夜里递给我的那袋碎银。
更离谱的是,她居然愿意将银子给我这个素未谋面的人逃命。
那时我想,她可真善良啊。
若是此时她得知我想要叶承欢的命,一定会跳出来骂我一遭,然后勒令我就此罢休。
可是她死了,再没人能阻止我。
04
叶承欢自小跋扈,加上侯爷和夫人对她的骄纵,越发让她长成了暴戾的性子。
而我身上挂着的香囊里有一种叫合宜香的东西,可以让她瞬间心神旷怡,平息内心的焦躁。
这香是个好东西,但却不能多用。
否则会逐渐形成依赖,一旦离了这香太久,便会喜怒无常,甚至丧失理智。
叶承欢心性坏,却也不是傻子,不出十天半个月便会察觉我身上的不对劲。
她喜茶,所以我在一早备下的茶水里放了溃神散。
与合宜香不一样,这是个十足十的毒药,长期服用会使人变得痴傻。
这两种东西虽都不取人性命,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晚间膳厅,席间气氛一片压抑。
叶承欢讨好似地为侯爷盛了碗汤。
“爹爹,您平日政务繁忙,喝碗汤补补身体吧。”
侯爷眼皮都没抬,神色淡淡道:“放着吧。”
叶承欢抿了抿唇,神情讪讪。
我见状接过碗走到侯爷跟前:“侯爷,这汤是小姐亲手为您炖的,您再生气也不能辜负了小姐的一片孝心啊。”
“放肆!侯爷面前岂容你指手画脚!”
小厮一副要将我缉拿的样子,侯爷却摆手示意他退下。
“你说,这汤是小姐炖的?”
当时不是,这汤是我炖的,叶承欢只负责端上桌而已。
“当然是小姐炖的,那炉火温度极高,小姐的手都被烫起泡了!”
我一边抓过叶承欢的手,一边有意识的将香囊转向侯爷的方向。
侯爷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心疼,我接着道:“不仅如此,侯爷因为政务繁忙总是睡不好,小姐担心侯爷身体,日日在房中为侯爷抄经书祈福,人都瘦了一圈了!”
侯爷听闻心疼之意更甚,原本肃穆的脸上此刻变得慈爱,“难为你记挂着为父。”
叶承欢原本还在发愣,见状立马反应过来,捏着帕子满眼真挚:“欢儿不孝,不能为爹爹分忧,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祈祷您身体健康。”
“你有这份心为父很高兴!”
......
“哈哈哈,好明月,短短半月你就帮我解决了两大难事。”说着,她看了眼其他婢女,“不像她们,只会惹本小姐厌烦!”
一旁的翡翠暗自白了我一眼,“小姐,明月说您抄了经书祈福,万一哪天侯爷要看,这经书从哪儿来啊?”
“是啊,这倒是个问题。”
翡翠看了我一眼:“这既然是明月出的主意,不如就让明月代抄好了!”
我心中冷笑一声,接着为难道:“明月愿意为小姐效劳,可小姐的书法是老爷亲自教的,若是旁人代书只怕老爷又要生您的气了。”
叶承欢重重撂下茶盏:“那意思真要本小姐抄?!”
“小姐,既要做戏当然得做全套!之前您发脾气处死了二小姐,老爷气得俩月没与您说话,如今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自然是不能糊弄的。再说了,此番不仅能让老爷对您刮目相看,更是为您落个孝女的好名声,日后您入住东宫也更为便利不是。”
我站在叶承欢身侧帮她捏着肩,香囊在身侧轻轻摇晃,她轻眯着眼,神情恍惚。
“嗯,你说得有理。”
玄月高挂,屋内烛光亮了整夜,叶承欢匍匐案前,我用香囊压住被风吹乱的经书。
叶承欢瞥了一眼,伸手握在手中,又抵在鼻间闻了闻:“你这香囊倒是别致,改天也给本小姐弄一个。”
我笑了笑,心想叶承欢还是那般会为难人。
香囊里只装了两物。
合宜香易得,骨灰确是难寻。
05
叶怀月是从青楼被抬出去的。
大家说她生性放荡,不知廉耻,爬上野男人的床还不够,居然下贱到自甘为娼,最后欢死在床笫之间。
可我找到她时,她被分解的四肢上条条鞭痕血肉飞翻,这种伤口在我游荡江湖时曾见过,那些被卖进春楼的姑娘不愿接客时,楼里妈妈便会用这种刑罚。
除此之外,她头上有个大坑,血渍糊了满脸,我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我从乱葬岗收拾了她的残骸,捻了一指骨灰放进香囊,其余埋在了侯府祠堂正首的方向。
如今已经半年了,夫人每日都为她跪拜上香呢。
夜风习习,我起身关上窗户继续在案前研墨,叶承欢突然抬起头。
“明月。”
“怎么了小姐?”
她定睛看着我,“你的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我双眼含笑,转身倒了杯茶。
“小姐莫不是抄书抄糊涂了,喝杯茶歇歇眼吧。”
我为叶承欢搜罗了各种经书,她废寝忘食地叩首在香囊前足足抄了半月。
我奉命将经书捧到书房,侯爷一页页查看得仔细,嘴角的笑容久久不曾落下。
再回梧桐苑,我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匣子,里面装着名贵的珠宝。
四下无人时,我将匣子悄悄打开,瞧见宝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看得入神,原来这就是叶怀月渴求的父爱吗?
外界都传侯爷对夫人情深义重,多年来府上未曾有过姬妾,只有一个已故的通房。
事实上是夫人善妒,仗着母族势力给侯爷施压,不允许府上有其他女人的存在。
好在那个通房生前喝了太多的避子汤,身子盈亏最终只是难产而亡,不然,可就少不了一顿非人的折磨了。
有个身份卑贱的母亲,叶怀月二小姐的身份自然也就大打折扣,夫人时不时克扣她院里的用度,起初侯爷还说两句,后来干脆不管了,青竹苑彻底沦为夫人的发泄桶。
“既然你爹都不管你了,你何必还为他准备生辰礼?”
我看着那件墨绿的长袍和叶怀月满手的血泡,极为不理解。
她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朔朔青竹,“那是爹还没看见我的好,否则一定会像喜欢嫡姐那般喜欢我的。”
她神情认真,眼中全是期盼,我咂咂嘴,没有说话。
我没有爹,所以我看不懂她的眼神。
我只知道,她被叶承欢害死的第三个月,侯爷才从马夫口中知晓她的死讯。侯爷因此生了叶承欢的气,但不过俩月,二人便和好了。
而此刻我捧着侯爷赏给叶承欢的匣子,看得十分真切。
叶怀月的渴求不过是奢望罢了。
还好她死了,否则难过之余,她还要费心思为那狗爹寻说辞。
她总是那般菩萨心肠,与我截然不同。
我只会将腰间的香囊压在叶承欢抄经书的每一页,让宣纸上的每个字都染上合宜香。
以侯爷对叶承欢的宠爱,大概是日日都会将经书拿出来翻看几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