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念的这所高中算“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再不济也是小康家庭。
所以学费高昂,绝非一个未成年人所能支付。
即便是白家大小姐也不例外。
我平静地望着白遇:“谢谢你担心我。
“学费我能交得起。”
白遇被我这句话噎到了,随即带上一丝嘲讽的笑:“你哪来的钱。
“给别人当打手?还是去当三?”
他直言不讳,从未考虑过如果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他真正的双胞胎姐姐、还能不能承受得住亲弟弟这样伤人的猜疑。
我扶着桌沿,缓缓地站了起来。
白家父母虽不宠爱白和,但吃穿用度上从未苛待过她。
所以这具身体要比我之前的身体更强壮,身高也足有一米七多。
我站直身子后,只需微微抬头,就能注视白遇的眼睛。
我伸手攥住他的衣领:
“白遇,我虽不认白家,却还当你是弟弟。
“你刚刚那句话我就当你年纪小、不懂事。
“再口无遮拦、侮辱长姐,我不介意折你两根肋巴条来当赔礼。”
许是见识过躺在医院里叫苦连连的秦家少爷,白遇颇为忌惮的看了我一眼。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里,我都过的很顺利。
同桌经常夸我:“你怎么学什么都这么快!”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十六岁就参加选秀,成为了末代皇帝的一个不受宠的嫔妃。
两年后,紫禁城被联军攻破,皇帝只带了皇后和宠妃逃走,我们这些被抛弃的女人们,只能自求生路。
最后也只寥寥数人逃了出来。
出逃途中,我好生安葬了惨死路边的女学生,拿走了她的学生证和录取证明。
我凭借着少时在家里私塾学的知识和在宫中接触到的西学,通过了当时国立学校的考试。但我很怕自己因为成绩过差而被教务处察觉端倪,基础又薄弱,只能争分夺秒的学,把时间掰成三瓣来用。
也是自那时开始,我学什么都快——就像有人拎着鞭子在后面抽打我一样。
我继续埋头于手上的试题,一遍又一遍的剖析题目、展列算式。
到了高二学期末,我的成绩迅速从年级九十多名升到了前五。
7
暑假很长,足有两月,学校不允许学生留校。
最终在家人的勒令下,我又搬回了白家。
父亲在忙着做生意,母亲忙着和一群富太太社交。
白遇作为继承人,跟着父亲一起、提前接触家里公司的相关事宜。
我也在忙着给那些富家少爷、小姐补课,每天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补到下午六点,晚上回来还要继续学习、写作业,忙的不可开交。
家里面发生的那些事我也毫不关心,我只专心备课、备考。
而白珍珍——
她忙着和宋云易约会。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在白珍珍第无数次穿着高定礼服来我房间里乱晃、并讲述她和宋云易的浪漫约会的时候,我迷惑地问她。
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去减肥、打扮,去讨一个前程未定的男孩的欢心。
她愣了一下,转而不屑地轻笑:“你懂什么?
“我们这种家庭出来的迟早要联姻,既然要和门当户对的结婚,那我还不如早点选择自己心仪的、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
“要我说,姐姐,你也别嫉妒我,以为是我抢了你的未婚夫。宋云易他喜欢的是我,从来都不是你,要怪就怪你自己留不住好男人吧!”
我望着我这个面容姣好的妹妹,不禁感到悲哀。
我原是高门侯女,见过的优秀男子数不胜数,后来又入宫伴驾。
虽然这个皇帝不怎么样,但他所受的教育和本人的涵养,算是当时华夏之最。
可即便是该当顶天立地的天子,在危难时刻却抛妻弃子、沉溺于十里洋场,守不住国、护不住家,空有命一条、任人搓扁揉圆。
我有些怜惜地问:“你从小也在豪门里长大,也知男人都不靠谱。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好男人’身上呢?”
白珍珍忽然笑了,似在笑我天真:
“宋家的继承人还不够靠谱?姐姐,你真以为学习成绩好就什么都有了吗,学习成绩不过是我们这些人的加分项,最终还是要找个好男人过一辈子。”
白家父母也是这样想的。
我的父亲在知道我优异的成绩后,几次三番的要我去参加某些晚宴。
我知道:他已经为我打好了标签,只待价高利高者拍下。
他想以我的婚姻为助推,让白家的事业更上一层楼。所以在我次次缺席晚宴、失他脸面的时候,他怒了。
他拿将我从白家户口本上剔除这件事来要挟我,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不出意外的,我又被逐出了家门。
我也终于拥有了只有我一人的户口本。
没了白家的束缚,我总算能放开手脚去施展我自己的打算了。
8
高三开学后,我和其他同学一起按时交齐了学费。
白遇将刚掏出来的卡不动声色的塞回兜里,我眨了眨眼睛,假装没看见。
其实我的学费本来还差五万的,但我的一个学生的母亲提前预支了工资给我。
我感念贵人相助,放了学就去隔壁班找我那个学生。
开学考的成绩刚下来,正好能趁热打铁、给他开小灶补补。
于是秦域坤在我的眼神威逼之下,一脸尴尬的抱着书包和狐朋狗友们告别。
“我不是和你讲了,在学校里要装作和我不熟……”
我忽视他的抱怨,自顾自分析试卷。
秦域坤见我置若罔闻,气得要死。
但碍于他不想再进一趟医院,只能乖乖听着。
第一学期结束后,他已经能考进年级前五十了。
寒假的时候,他请我去吃火锅,我欣然答应。
秦域坤看着吃相秀气的我,不禁感慨:
“真难绷啊。
“咱俩当年都是年级倒数十名的常客,如今居然能上光荣榜,我跟你讲,我妈这次知道我成绩开心的快疯了。
“欸,话说你不考虑毕业以后继续做家教吗?我认识挺多富二代学渣的,钱很多但很笨,你这么会教,一定能挣不少钱。”
我接受了他一片好心,但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如果有学生考进清华北大,我们学校会奖励50万的奖学金,那笔钱够支付我大学四年的费用了。
我不想把我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挣钱上面,我想去学更多的知识、去感知这个世界的全貌。
临近高考时,一些相熟世家里的少爷小姐都松弛了下来,有的人甚至办理了休学——他们的家里已经为他们打造好了光明的前程了。
白遇和我说,他已经被斯坦福录取,准备去读MBA。
白珍珍和宋云易也要一起出国留学。
“……姐,你和家里认个错,家里会立刻给你安排国外的学校的。
“或者你自己申请也行,家里会提供资金支持。
“国内的学校再好,教育质量也远不如国外。”
我摇摇头,婉言谢绝。
我认可国外名校的教育质量,但我暂且不需要去师夷长技。
我的国家不再如往日那般孱弱。
况且若我去国外攻读操作系统相关的专业,只要得到一点发现,就会被外国政府控制出入境。到时再想回来报效,就很难了。
我既然拥有了第二次生命,肯定不会拿她来享福。
就算重生千万次,我也依旧会和我的家国并肩而立。
9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沉寂许久的手机差点被打爆。
招生老师、班主任、教务主任、校长,还有之前教过的学生的家长。
当然,白家人给我打的电话是最多的。
误触接听键的时候,我正在机场里候机。
白夫人的咆哮穿耳而来:“你真好本事!连电话都不接!你还拿我当你亲妈吗!”
白家父母希望我报考美国的一所常青藤名校,和弟弟妹妹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
他们还命令我即刻回家,和赵家独子、王家继承人、孙氏总裁等人各吃一顿饭。
我沉默不语,挂断电话,直接把他们的话当屁放掉了。
被清华录取后,我的几位客户的录取结果也出来了。
大家都有很大长进,也都考进了之前从不敢想的院校。
当然,成绩最惊人的还要属秦域坤,他考到了京市一所很不错的学校,据说那所学校是很多知名外交官的母校。
我受邀出席了秦域坤的升学宴,他身穿黑色西装,从前那个一脚把我踹到臭水沟里的混混竟也有了正经样。
秦域坤早就不像从前那么狂妄了,话语得体,人也有礼貌,他扭捏了大半天,最终憋了一个道歉给我。
我存了逗他的心思,问他做过哪些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虽然愤懑,但竟然好好罗列出来,又郑重其事的和我道歉了好几次。
“好了,道歉我收下了,以后大家就各走各路吧。”
我举了举酒杯,敬他:“我且先祝你鸿鹄高飞、鹏程万里。”
我行踪不定,白家人又联系不到我。况且他们前段时间刚把我从户口本上踢掉,现在连报案都报不了,只能作罢。
大学开学后,我和家里的联系就更少了,甚至过年我都没有回去过。
那里不是白和的家,更不是我的家,我回去干什么?
只偶尔会和白遇聊个只字片语,我俩都是话少的人,对话无非是:
【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呢。】
【凑合。】
任谁看都不像龙凤胎姐弟。
据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我有时会想,白和在很痛苦伤心的时候、白遇能感受到吗?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白遇知道,我也没兴趣去问他。
我本科四年都很忙碌,学了不少知识,也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在实验室、教室和图书馆里快乐地磨砺着我的四年,最终报考了中科院的研究生。
这一举动再次震惊了白家人,白遇给我打电话问:
“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一个女孩子,去研究所干什么,咱们家的钱不够你花?
“不够的话你再等等,我下个月就回国,有两个项目要落地,到时候项目盈利你我五五分……”
白遇比我那父亲更有本事,年纪轻轻就把公司做到上市,这两个项目盈利也很可观。
但我不稀罕。
这迟来的关怀给我干什么,白和在六年前就不在了。
电话那头白遇还在劝我,我盯着书桌上的全家福,没有说话。
良久,我才回道:“我在走自己的路。”
10
读研期间,白珍珍结婚了。
只不过我早就将白家除了白遇以外的所有人都拉黑了,所以他们也联系不到我,白遇也不知为什么、很识趣的没有叫我,白珍珍结婚这件事还是秦域坤告诉我的。
读博期间,我的某一项研究攻破了国家的一个技术封锁领域,我立刻被有关部门密不透风的保护了起来。
导师有些震惊。
大概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学生每天在实验室里逗留到半夜、还偷偷挪用实验材料,竟然是为了突破这样一项技术。
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资的学生。
“你在这个领域做出的贡献已经远超某些专家了。”
博士毕业后,我已经带领着团队在这个领域做出了不少成果,我也成为了最年轻的院士。
为了方便研究,我回到了本科毕业的学校教学,成为了母校最年轻的教授。
各种营销号、自媒体都大肆宣传我的事迹:有说我父母双亡、有说我是工薪家庭出身。
但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豪门里最不受宠的女儿、是家族的弃子。
又过了一年,白遇打电话邀我参加他的婚礼。
他的结婚对象是家里介绍的,是一个跨国集团老总的女儿。
两人是商业联姻,认识不过两年就成婚了。
我刚从外地的一处研究所赶来,身上的军装都来不及换,拎着礼物就闯进了宴会厅。
在场所有人都认识我,知道我是操作系统领域的那个年轻的女院士,是清华大学的那个厉害的女教授。
但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是白家大女儿,还以为我是白家请来撑场子的。
当他们把目光落在我这张和白遇极为相似的脸上时,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
这些年来,大家都以为白家只有白珍珍一个女儿,而白家也默认了这件事。
所以当有人大胆上前搭话,问我和白家的关系时,我笑了笑:
“医学上,我和白家有直系血缘关系,但在法律上我们是陌生人。”
虽然不熟,但我还是给白遇和他的妻子送上了礼物和祝福,白遇有些复杂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眨了眨眼,假装没看见。
他问:“珍珍和爸妈也在,你要去和他们见一面吗?”
“不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所里有些事。”
敬酒环节结束,我拿起大衣就准备立场,却被一阵刺耳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白珍珍红着眼睛,质问中满是愠怒:
“你觉得我丢脸是不是!
“你看白和漂亮了、出名了,你就后悔娶我了是不是!”
11
夫妻二人的争吵让正悄然离场的我成为了焦点。
那边白家父母赶过来,拦住了白珍珍,有些埋怨地对宋云易说了些什么。
宋云易低头不语,手上青筋暴起,一副隐忍模样。
是了,这些年白遇搞定了那么多大单子,一直攀附着宋家的白家摇身一变成了沪城最有名望的家族,就连宋云易也不得不屈居人下,颇有当赘婿的味道。
白遇听见了动静,也赶了过来。
白珍珍看见哥哥,委屈地直接大哭了出来:
“哥哥!
“云易他不要我了,他不喜欢我了!
“我不明白那个白和有什么好的,你们之前不都瞧不起她吗!怎么现在一个个的都对她这么好!”
白遇脸色很难看,他大喜的日子,已经29岁的妹妹却因为和丈夫的矛盾像小孩儿一样放声大哭。
这不叫人笑话?
“据说你前未婚夫想吃回头草。”
耳边突然传来人声,我被吓了一跳,转身去看来人。
秦域坤站在我身后,表情怪异地看着我。
他揉了揉红透了的耳根:“你最近挺忙啊?约你出来吃火锅你都不来。”
我仔细搜寻了脑海中关于秦域坤的记忆,都无法将当初那个混小子和眼前这个儒雅成熟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我表示自己回信息是有些慢,又问了些他的近况。
正聊着,那边白珍珍又尖叫了起来。
嘴巴里叽里呱啦的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分贝又极高,看着倒和疯了无异。
“白珍珍……她怎么了?”
“嗐,宋云易自结婚后就一直找小三,又嫖又赌的,自从你提名院士以后他更魂不守舍了,三天两头要往京城跑,说要去会一会故人。”
秦域坤说着,眼中染上了不屑:“他算你的哪门子故人,我都没那么说过呢。
“我看他就是图你好看又厉害,悔不当初,想来找你看看他还有没有机会吧!”
我并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想起研究所门口那一队士兵——他大概在路口就被当作可疑分子拦下了。
我不置可否,和他寒暄了几句就准备离开。
秦域坤送我到宴会厅门口后,突然拽了下我的胳膊。
他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大半天,问我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有的话你,你就和我凑合一下呗……
“咱俩一个科学家一个外交官,政审都不用审了,直接就能上民政局拿本……
“省时省力,绝不占用党和人民的一丝丝资源……”
我笑了笑,没回答他。
后来我也和导师一样招了学生,他们当中不乏缺少引导、或被误导的人,每次我都会单独约谈他们,给他们讲被一个从深宫逃出来的进步女青年的一生。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对科研工作者的家国素养有如此苛刻的要求。
我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笑着拍拍他们的手臂。
既然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就请势必怀着初心走下去。
如若有朝一日,所有的技术封锁都被攻破,我辈也无需再师夷长技。
到那时,我与战友们、先辈们的遗憾,才算是真正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