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凌晨。柳冯东村，柳青沉家。
柳青沉从3号赶回长平，就一直没合过眼。在警方通知他们调查结果后，他就跟着大爷柳合他们，着手送父亲柳鸣回家下葬的事。
柳青沉作为长子，他要支起门户。亏得他读职高时的老同学现在县公安局做事，引着宋嘉树和薄言帮着处理他父亲死亡的相关事，才能让他有些喘息打盹的空当。
经过一番折腾，在柳合柳响兄弟们的商对下，请村里抬架子的老邓请了人，把柳鸣的棺运回了家。柳冯的老规矩，人死后，吹吹打打，吃吃喝喝三天，在停灵的第三天黄昏才一路抬着棺，吹着，哭着，入土。
第一日，也就是八月初二，因为在县城，不明死因，很仓促，就只是给门子里亲近的报丧。因此，停灵是从初三开始。乡下的传统是，只要是在人没了的第五日前将人埋了，都是合规矩的。因为柳带烟远在国外，为了等柳鸣的儿女都到了给他送葬，柳合兄弟几个，就商议，最迟到初五就把柳鸣埋了。
柳鸣死了，家里剩下的孤儿寡母，都是不怎么顶事的，柳青沉又是半大小伙子，撑不起场子。柳合作为柳鸣这一辈的老大就留在柳鸣家路对面的宅子里，这是村后德河的宅子，因为德河长年不在家，这宅子就空着，平时里里面放的都是老邓的抬棺架的把式。
老邓的棺架子搬出去用了，屋里就空着，有床，柳合就睡在里面。他跟柳青沉说，有啥急事，只管叫他。柳响是柳鸣亲兄弟，就是个好事好钻大场子的，觉着老大没了，他这个老二往后就是老大了，因此，也非得住在前村，不回后村他自己的窝去。
柳响是从他回来，就没停止骂过。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现在是忙着埋老大，埋俺哥，才没工夫收拾那些个七孙货！你看着吧，等老大一埋，我就饶不了这几个鳖孙！我非得弄死他，才算完！”
一天到晚，也不睡觉，就是见人就骂骂咧咧，说的无非就是如何如何弄死聂堆水果店的一家子，怎么怎么跺死卖糖的那个男的。谁要是劝他两句，他就来了劲儿的骂谁，好似劝他的人是他的仇人一样。胳膊袖子一捋，眼睛一瞪，腿一踢，咋着？想打架是不是？
总之，柳响闹得整个村子前前后后，吵吵嚷嚷的，谁见着他就躲。
一个村子里的人，几十年邻里，都知道了柳响也就这脾气。他就是对着他老子爹，不高兴了，也是骂骂咧咧，也都端着笑，含糊过去就是了。跟他啊，没法讲理！不然，受气的只会是你。这就是个嘴上不把门的家伙，不理他什么事就没了。
柳青沉觉着头疼，他是两天两夜都没睡了，白天里忙着哭爹，回来吊丧“垫礼”（我们那，人死了，给人报丧后。收到报丧信的人，要带着钱给人到事上走一遭，即使不进屋鞠躬，也必须过去走一遭，把钱给垫上。这就称为垫礼。礼钱不是随意拿，这跟你与死者的远近亲疏相关。）的人礼。迎来送往，很累。可是，他二叔还就喜欢拉着他，跟他絮叨着“完事了”/埋完他爸后，怎么去聂堆收拾人。听得他，脑仁突突跳的疼。却又不能直言反驳，都快把柳青沉给逼疯了。
这不是都凌晨两点多了，他二叔喝高了，吆喝一阵子后，累了。骂完了，才栽栽歪歪的骂咧着去了隔壁的德河宅子里，柳青沉这会头疼得很，也没心情收拾院子里这一桌烂摊子。
赵黄鹂现住在西屋，二叔子喝酒骂人的时候，她正在隔壁柳鹏家哄三七八宝睡觉呢。听着自家院子里不骂了，才给俩小的盖好被子，回。她回到自家门院，看到儿子就靠着西屋窗子边的墙，坐着，揉着头。
她扫视着堂屋黑漆漆的棺木，在看着院子里冷清清的灯和暗光，觉着万分凄凉，心里一酸，径直落泪。她长叹一声，唤：“青沉。”
柳青沉瞅见他妈，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背，问，“妈，你咋还没睡？俺老蒋娘二婶都睡了。你睡去吧，我坐一会。”
赵黄鹂就在儿子坐的长椅子一头坐下，垂着脸，望着堂屋的棺木，又是一声叹息。她也不知道自己叹什么，只是这两日做什么都习惯了叹息，就像呼吸一样，完不了。
“青沉，别听你二大（二大叔）的，他就是个性瓜子货（性瓜子货，性，读四声，我们方言，赖种，脾气坏，好冲动好斗架不计后果的意思。），好这样。你可别学他！咱家就剩你了！恁爸没了，你要是再出个啥事......”
柳青沉唏唏摇头，不喜欢他妈的语气和悲观，好似自己就着能有二叔这出息一样，这话他不爱听。他正头疼呢，一点都不想说事。他摆摆手说，“行了，行了，妈！我都知道！你睡你的吧！我这两天烦着呢，你让我静一会儿。”
“你要是真睡不着，就准备准备屋子什么的，估计着要不了今儿晚上，俺妹就能回来了。你说我，还不胜想想咋说俺妹吧。俺妹那出息......”柳青沉没说，他可是比谁都清楚他妹子那没出息的样。
他刚肯定，他爸一出事，他妹子一回来就会来情绪，闹着不想这不想那，很有可能傻了吧唧咧呗着哭，说，不想出国，想回来了。这就是个没出息，没囊气，又娇气的缺货。这要不是自己妹子，他才懒得管她出息不出息呢！
赵黄鹂闷着声，沉默了下，没再继续刚才的话，却说起另一件事。她说，“说到兜兜，青沉，我问你个事。”
“啥事？”
“这不是，兜兜出国前，闹情绪，又哭又咧呗的闹着不要去。后来，也不知道咋着的，就闹到给她定了个事。”
柳青沉一怔，嗯声，“这事你跟我提过，我知道啊。不就是你们给我妹定了个人，那人就是她班上的同学，叫樊深是吧？我还见过几次，确实不错。怎么了？就是，你们定的也太急了，我妹才多大？你们就急着给定亲，要是往后后悔了咋办？”
“嗨，那不是兜兜自己愿！不给她定，她就老担心她走了，人这边变。我跟你爸也见过这孩子，觉着在没有比他好的了，就想着既然都愿意，就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