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清凝眉，低垂了一下脸，好似思索。只一瞬，他又抬脸，跟柳鸣说，“老哥，你还是让我做一些事情吧。你们养神仙一样养着我，什么都不让我做，怕我累着。你们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我现在需要做些事情，来证明自己至少还能继续活着。我怕，养的久了，反而忘记该干什么了。”
柳鸣其实也没懂周维清这话到底啥意思，他自己猜着他应该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白吃白喝的不踏实了。
柳鸣想了想说，“这样吧，维清你......”他看着周维清的腿，心里啧啧叹，就他这样，一身伤，说话声腔滋辣辣的响。哎哟，干活，还真不好。
“那你......你就先给兜兜送饭吧。”
“柳鸣——恁俩干啥捏？咋还不上来吃饭啊？不管是谁先上来一个呗，要不然恁等会咋替换班啊？快点呗！再等会儿饭都凉了！”
“中！知道了，上去了！”柳鸣回着话，跟周维清再次说，“维清，上去吧。恁嫂子是个急脾气，咱俩再不上去个，一会儿就该生气了，你去吧。你就跟她说，她扛着肚子跑来跑去不得劲儿，你替她跑跑腿。”
“兜兜病房，你知道吧？就给你住的那屋在一层里，你是东边，她是西边，房间号......”
柳鸣想不起来了，布拉布拉脑袋还是想不起来，就说，“上了楼梯，往西走，一直走到头。从西边往东数，第三个屋。门朝南。你上去问恁嫂子，她应该知道是哪个屋。”
周维清眼里掩过一瞬的幽光，快的让人无法觉察。千呼万唤，他总算是可以去见一见，他真正的救命恩人了。又或者，借此，他可以快速的翻盘重新立足。
赵黄鹂不是很放心，让周维清一个人过去见她闺女，她想跟过去，就把饭菜给柳鸣拿到了楼下。赵黄鹂跟柳鸣说，“维清跟兜兜还没正面见过，叫他过去，万一找不着人，多费事。反正我吃好了，也没啥事，权当散散步，我跟着过去看看。”
“中啊，你去呗。你过了跟兜兜说，黑了我过去看着她，我可能过去的晚点，她要是等不着瞌睡了，就叫她先睡吧。”
“嗯，知道了。”
周维清坡脚走在大街上，心中的羞耻如同脱光了跑于闹市，他最初的尴尬和羞愤都是自给的，所以抬不起头。然，他行走间，发现世间多妖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他的坡脚，于他而言，是仇恨和羞辱的刻印。与他人而言，都是不相关。
因此，别人只是扫他一眼，吝啬的连个好事的言辞都不给予。似乎，他们都很忙，忙着说东，忙着看西。
一个坡子，不足以谈资。
似乎，人世间的自卑都是自给的，从来不是外发的。
很多时候，人自怨，怨自己诸多，找了很多理由，但你却细细刨开，就会发现，所谓自怨自艾，怨的还是社会和他人。真正触伤自己根本的自责，是绝无仅有的。
从此点议论出发，人性本恶，是完全成立的。这就是一个奇怪的人性症结，人可以很自得的承认自己不是好人，却不大愿意说自己是自私的人。
时间在周维清的自我解嘲里，到了医院的病房楼里。意想不到的，想躲的终究没躲掉。赵黄鹂碰到了她们村子里的人，而且还是柳冯西村的人。柳菁的婶儿，翠玲。
翠玲娘家兄弟的孩子，她外甥，过年了，玩炮。炮点着了，没有爆，她外甥等了会儿，看着炮的芯捻子，不着了，剩下一缕轻烟，就过去，伸手拿。拿在手里它，崩了。甩都甩不及。把手指头给崩烂了，眼睛也给伤着了。
翠玲愁得呀，眉都凝成了疙瘩。她抱屈的说，“你说说这小孩，作的啥？那炮着着，你摸它干啥咧？崩着了，不净找事么？！嗨......”
赵黄鹂问，“人家医生咋说？手碍不碍事？眼儿有没有事？”
翠玲：“还能咋样？手崩得都露骨头了，小拇指头崩掉了一节，那不疼么？十指连心啊！可不疼死啊！我过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咧掰着哭哩！”
赵黄鹂叹，“那妥！看他以后还玩不玩炮了！”
翠玲气着说，“他要会不完呢！这些小孩记吃不记打，这会儿他疼了，是不玩，过不了明年，一忘疼，照样抢着玩！！”
赵黄鹂笑，“可不是！前两年，我那个侄儿，冯庄鸿雁家的那个孩儿，过年的时候，不就是放炮，差点崩住脚。他点了炮，扔到喝了水的塑料瓶里，炮没响，他就拿脚去踩瓶子，他刚伸了脚，炮崩了！你说说，这小孩！”
“他要是踩上去，脚还不崩透气！嗨，没法说这些小孩，你不让他玩，给害他一样！你都管不住啊！”
“可不是！现在的小孩儿都不听你的，你说他几句，跟你叭叭犟！”翠玲看着赵黄鹂臃肿的身材，打了个愣神，手指背勾着轻敲了敲她肚子，问，“老赵，你这是发福了？胖成这样！”
“城里伙食就这么好？！你这一身膘诶......”
赵黄鹂老脸臊红，下意思的吸气，想收肚子，可这不是空心货，这是实实在在的揣了俩肉球，她就是再吸气，也收不平。
赵黄鹂红着老脸，跟栽栽歪歪走到了她前面的周维清说，“维清，你想上去吧，兜兜就在2017那个屋里，你见着她，给她说一声，我一会儿就上去！”
周维清点头，应着，不说话。他走了。
翠玲眼睛盯在周维清身上瞅啊瞅，没愁出熟悉感来，最终确定这人她没见过。她问赵黄鹂，“老赵，那谁啊？看岁数，你妹子家？你哪个妹夫？”
赵黄鹂摇摇头，也不好跟翠玲说周维清的真事，就一句话带过。“店里帮忙的，柳鸣请的。”她怕再呆下去，会让翠玲瞎想，猜着她肚子里是装了小人儿，那可真就丢人了。
她就急匆匆的说，“翠玲，我就不跟你唠了，啊！兜兜那闺女，这两天感冒，有点厉害，正在医院输水呢。”
翠玲：“成成，你忙你的，我也得回病房，替我嫂子的班。他们饭都还没吃呢。咱回头见啊！”
“行，行。有空了去店里坐坐，我们店就在这呢，出了医院门，往北走，广场十字路西边不远，你都能看见，一号店卖水果的！我们周天都在店里，没事过去坐坐啊！”
“好，好！一定的！等我要回去的时候，一定过去看看。”翠玲和赵黄鹂一块往楼里走，走着翠玲话一转问道眼下最热的话题，“嘿，老赵，你们这是打算城里过年了？祭灶都没见你们家去！”
“是啊。这不是店里有一些人定了东西么，趁着过年多赚点。咱离家不算远，初二该走亲戚照样走啊。”
“哦，这样啊。行啊，过年么，就是人多好生意的时候。回家了也没啥大事，能在这多赚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