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两臂远的地方，那个女孩子颜如珠玉，举手投足都是傲气和不羁。
整个世界除了这个女孩子之外都是迷蒙的雾气，燎燎绕绕，吴诀什么都看不清。
吴诀恍惚间记得自己明明还在头痛难忍地冒冷汗呢，现在不知道是怎么了？又是吴逸尧的阵法吗？他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随着那个女孩子走近了，周围的景色慢慢地显现出来，四堵白墙，一张木桌。桌上是各式宣纸狼毫，并有八卦易经，一柄镇纸压在画上。吴诀抬高了眼睛去看那画的什么，女孩子站在她眼前说，“我叫木绯。”
“我是木家的天才。”
吴诀环顾四处，不回应木绯说的话。这四堵白墙上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室内没有椅子也没有床。天花板是木制的，流云一样的花纹细细流淌。
木家，难道这次不是吴逸尧出手而是又让木家来吗？吴诀后退一步，那个女孩子就跟进一步，吴诀把脸别开，“你们已经输过一次了，”吴诀一顿，想起网上那个梗，接着说，“活着不好吗？”
“又找上我？”吴诀边说，边感觉到自己浑身虚浮，身无长物——没有符咒没有绑眼也没有办法拉弓射箭……
但她还是，仿佛胜券在握成竹在胸，仿佛没有她过不去的挫折没有她降不了的灵一样地骗她眼前的姑娘，“活着不好吗？”到她这儿来找死？
木家当时酒红头发的女孩子，隋文雯说什么伤及肺腑，肯定是驴自己的，当日在酒店被木家三人找麻烦，又有大爆炸，木家三人没得到好处后来又被吴玉章打了，肯定是吃了好大一个亏——这个女孩子叫木绯，难道是现在才来报复吗？
木绯长得没有吴诀高，眼睛的高度也吴诀低一些。吴诀可以看见木绯长长眼睫的反光，颤动之间光华流动，高挺的鼻子和殷红的嘴唇。木绯一直浅浅的挂着笑，吴诀觉得木绯像是自己认识的某个人，但就是想不起来。
木绯也一直微笑看着吴诀，吴诀说的话她仿佛都没有听见一样。
吴诀吐一口气，这儿没有光源，光是从哪儿来的呢？这房间这么亮？吴诀又退几步，这次木绯没有跟上来，几步远的站着，轻轻地问……
“你过得怎么样呢？”
吴诀睁眼看着木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从一个女孩子迅速地变成四五十岁的女人，木绯还是那样子的笑，看见吴诀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遍，“你过得怎么样呢？”
吴诀摸不着头脑，试着回答，“挺、挺好的？”
木绯摇摇头，“怎么会好呢？”木绯的瞳仁颜色浅，注视吴诀的时候吴诀会有莫名其妙的认同感和放松——木绯保持着和吴诀那个距离，“怎么会好呢？”
“你过来。”木绯朝吴诀招手，吴诀磕磕绊绊往那边走了一步，木绯就远了一步。吴诀骇然望四周看，还是那样四堵白墙——可她明明挪动了步子，但什么都没变化，好像她没动过一样。
木绯笑着摇摇头，“就是这样的。”
“吴诀，我告诉你，别人走近你的时候，你不要后退。你不知道，后退了是不是就再也走不过去了。”
吴诀按着太阳穴，孱弱地说，“我，我头疼……”
木绯嘻嘻地笑起来，“我像你这么大也头疼。而且我和你可不一样，我不是降灵人，我也不是降灵世家——我家也不是吴家——但是我还是过的糟糕。”
吴诀一震，抬眼直直地看到木绯眼里去，可木绯眼里什么都没有。
木绯还是笑嘻嘻，“那么你猜，我的日子是过得更好，还是更糟？”
“吴诀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吴逸尧的阵，也不是什么木家的报复，她尝试着回了一句，“过得更好？”
“错。”木绯把手背到身后，“这是没有更好更坏之分的。”
“我们最大的痛苦，从来不是家族给予的。最大的快乐，来源也不是家族。”木绯振振有辞，吴诀头晕目眩——木绯是谁？自己认识这样的人吗？为什么木绯自说自话看上去那么自信又熟稔？
“所以木家又怎么样吴家又怎么样呢？我们两个，没有谁过得更好谁过得更糟糕一说。”木绯吐字清晰，吴诀恍惚着想，在心里又自己重复一遍。没错。木绯看起来自信又熟稔。
但是木绯并没有说错。
曾经吴诀觉得自己没有天赋就好了。就好像隋文雯那样子，可能不喜欢族里风头最盛的人比如说自己，但是也有老师，也在接受师长的教导。和同辈们聊天，或者彼此较量比试。
如果你天赋不高很多事情就和你没有关系了，就好像你在游戏中选择了平民角色，那么世界不需要你拯救，你只要好好上学毕业上班成家就好了。吴诀过去对男神说吴家的禁地入口波动明显，但是没有后辈子孙辈会自己进去的。知道的越多背负的越多啊。人们在少年时候只要做少年时候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多余的东西根本都不会在他们的世界里存在的。
吴诀感到茫然，“那为什么就得是我们呢？我没有向谁要求我要是这样的啊？我没有向谁要求说，给我天份吧，我要与众不同，我要是所有人都无法忽略的啊？我甚至连父母都没有，我干什么非得有这样的东西呢？”
木绯席地而坐，摇摇头，“这样的话别人说还挺好的，由我们自己来说会很奇怪的。得了便宜了，就不要卖乖了。”
“来我继续和你说。”木绯手指在空中滑来滑去的，笑盈盈地说。吴诀不尝试离她近一些，她点头示意木绯讲，自己就打量着木绯，思考木绯是长得像谁呢？
木绯撅起嘴，有很快把表情收敛住，“唉，我老忘记我已经岁数那么大了。”
木绯的俩只手在空中乱画，“吴家在乎人和非人的区别，吴家不会出现什么非人。但是木家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了。我们习惯占卜，只要合适，或者只要没有大坏处，那就随意。我生活在木家的时候，没有一天不被我自己敏感的神经折磨。”
“但是我的家人很体恤我，我的兄弟姐妹都很照顾我——所以也还好了。有人支持，总会好过很多吧？这样尴尬的情况持续到我成年上大学。因为占卜学问总是很足，用处也较之你降灵武力高超更多方面，我的情况没有人声张，大概都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吴诀看着这个和自己命运完全不一样的占卜天才，突然萌生了好奇，“你真的觉得和我比起来，你没有更好吗？”吴诀的童年没有被谁照顾，她独自谋生，每一天都拼尽全力努力活下去，如果木绯是她，不会觉得生活在全是非人的木家已经很和煦美满了吗？
“没有。”木绯温柔地注视吴诀，好象注视一个懵懂的稚子。
“没有更好。”木绯说，“在我大二的那年我的力量暴涨，我搬出家门，住进学校——我不能再控制我自己了。”
木绯忽然勾着嘴角，“是怎么个不可控制法呢？打个比方，我想着啊今天天气真好啊，然后你不小心过我的面前，我瞥了你一眼，你未来两个星期的人生转折点就轰地一下子出现了。我的眼前有一张单子，列满了你的人生走向。”
“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改变别人的人生。”
“吴诀感到不对，你在炫耀吗……”举报啦这里有人开挂啊！
木绯眼睛斜了斜吴诀，“但是我没有自己的人生了。我就彻底地变成那种水晶球一样的东西，我照出来别人的人生，而所有人都会遗忘我。”
“占卜的最终就是这个样子的。等到我回家的时候，我的家人已经不怎么熟悉我了。我是那种标签式的人物，‘天才’‘木绯’‘大学生’‘即将成为族长’这样的标签。木家几乎是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人人钻营的小社会。我没有家这没什么，世界上很多人都没有，我还没有了人生。我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我就像颗钻石摆在那儿，光芒璀璨——然而我曾经居然还是一个人。”
吴诀本能的不喜欢这种氛围，不应该是这样的，况且木绯一副和自己是同类的样子，她反驳木绯，“但是木家现在显然没有你这颗钻石了，木家什么都算不准，还把整个家族搭到吴家的换权漩涡里去。”
吴诀稳住自己，没错的，这讲不定都是幻觉，是梦境，什么占卜的天才，有这样的人木家来找男神麻烦还需要吴逸尧帮忙画阵？
木绯坐在那儿挥挥手，“因为我现在不是天才了啊。”
“我现在大概算个半天都只能猜中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吧。”木绯说着还手指搓在一起做了一个手势，以表示真的很小。
“我自杀了许多回，我自己的人生才慢慢清晰起来。我洗白了我自己的身份，然后玩政治去了。”
“吴诀感觉心里一动——玩政治，政治……如此熟悉。她接触的谁是政府的要员吗？
“啊讲了这么一大堆都没讲到重点——”木绯的脸变得模糊，声音也渐行渐远，“你先走吧。”
吴诀感到头部受到重击，那种尖锐的钝痛磨着她的眼睛，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眉头情不自禁地皱猪。她好像倒在谁的肩上依靠着谁。她瞥见这个人因搀住自己用力而紧绷的下颚和侧脸。吴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从这个角度上看，这张脸与方才和自己说话的木绯那么相像。吴诀嘴里轻飘飘滑出来一句，“木绯……”
展樱没有听清，她拍拍吴诀的脸蛋，“吴诀，你现在好些没有？”
“我们在医院了，马上就到我们你在坚持一会儿！”
是展樱……吴诀迷迷糊糊地想。头更加痛，她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