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的时候木绯还坐在那个位置，吴诀定神才发现哎呀自己在这里脑袋不那么疼。她坐在之前自己站着的位置，四堵白墙和桌子还是那样子。
木绯有些歉意似的，“因为现在比较适合，方才我又没有讲清楚，又找你真是麻烦你了啊！”
吴诀讪讪的，“也……不算很麻烦啦……”
吴诀反应过来觉得木绯的用词很有意思，“为什么现在比较适合？为什么从前我没有见过你？”
木绯耸耸肩站起来，“你现在才正式开始变的危险啊。在此之前，你是一个普通的天才，在此之后，你就是一个普通的炸弹。”
“吴诀昂着脖子，感觉自己整个背都僵了起来，她强行让自己笑起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并不会失去我的人生，我也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我甚至不要洗白就可以正常地作为人类生活下去，我还有会计从业资格证——我……”
木绯干脆地打断她，“那是之前。”
“不是！我现在也可以！”吴诀梗着脖子反驳，“我只需要离开非人的世界，我只需要假装看不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这世界大得很！”
“这世界大得很，当然。非人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都很大。你怎么假装？你难道不是恨不得世界上没有非人吗？”
“我没有！”吴诀腾地站起来，“我从来没有希望非人消失！”
“你没有。”木绯脸上是奇异的微笑，带着丝丝的蛊惑，“你哥哥也没有吗？”
“吴诀缓慢地吐息逼迫自己冷静，“一，我没有哥哥，二，那个你说的‘哥哥’，他也不希望。”
“你怎么知道呢？他没有一个亲密的非人搭档，他也没有一个较好的非人附灵……你怎么知道呢？”木绯好像终于适应了自己这个三四十岁的身体，做出的情态不再少女不再年幼。
“吴诀恶狠狠地盯着木绯，“你是谁！你不应该对我用你们木家的蛊惑——这根本没有用——你是谁……你不是木绯！”
木绯面目严肃起来，“我就是木绯啊。只不过不是之前那一个。”然后木绯又放松下来，甚至还抱臂又坐下了。
“我对你说我自杀过很多回对不对？水晶球如果碎了很多回它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料事如神了。”
吴诀慢慢坐下，嗤笑一声，“别说的好像你真的死过很多回一样。自杀了很多回，不意味着你死过很多回。”
木绯矜持地小幅度摇摇头，“你这样讲话太不礼貌了。你应该向我女儿学一学。”
吴诀瞳孔微缩，想起来她短暂清醒的时刻，那张神似木绯的脸，以及展樱冲自己低语的声音。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吴诀咬咬嘴巴问。木绯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你大可以去问她，我生活的名字姓穆。穆鹃赤。”
木绯随意挥挥手，“好了。”
“在我多次的频死后，我看见了所谓的天才的命运。”
“你之前是不是问木绯，你并没有要求过，为什么让你承受这样的命运？你还说你甚至连父母都没有？”
吴诀不言。
木绯后脑勺靠着书桌，“为什么是你，是我要做这个天才，我不知道。但是你当然是有父母的。你的父母也知道你会是一个天才——甚至我怀疑，正因为是这样，你才会，‘连父母都没有’。”
吴诀瞪大了眼睛，“我、我不……”
“你不会为了这种天赋而交换出父母的生命的对不对？”木绯的脸上展示出一种和蔼，“但是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你醒来之后，随着时间过去，一个月两个月，你会变得越来越厉害，甚至不再有人会觉得你是吴家的小辈，而看起来像是吴家的开山祖师之类的……”
木绯开了个玩笑，吴诀完全笑不出来，吴诀追问，“我不是占卜的类型，我不会失去自己的人生——我会失去什么？”
“如果要付出代价，那么我现在已经变得更强了。下一步，我要失去什么？”吴诀颤抖着嘴唇问木绯。她现在真的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后退，否则她现在还可以拽一拽木绯的袖子，也许勉强也是一种支持或者安慰。
“我不知道。”木绯眼中的也许是怜悯，也许是同情，“我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吴诀。”
“在我意识到这是所谓的天才共同的命运之后，我只能看到一些大事件了，甚至就是这些也很模糊。这是当时我尽力留下的阵法，我把它画在你一定会生活的城市，只要你出现了剧烈的能力波动，意味着事情即将开始，它就会把你拉进来。年轻的木绯会提醒我，然后我会出现在这个里面。”
“……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为什那么要浪费当时你已经所剩不多的能力还要去找别人来完成这个阵法？”吴诀问。
吴诀感觉深深的疲惫——她最近是不是累的有点太频繁？
“而且，”吴诀维持着那种漠然的音调说，“我一点都不介意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小心你自己。”木绯包容了吴诀的态度，“你要小心你现在面临的敌人。”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自己要做什么！”吴诀冲木绯喊叫，“你要我怎样小心啊！我以为我已经苦尽甘来了！我终于不再需要担心因为什么病症死掉！我终于可以好好生活！我还有朋友！我以为我变得厉害也没什么！”
吴诀不停地朝木绯走去，四周的墙变幻变幻，她们永远隔着那么远，但是吴诀不在乎，吴诀就只是朝着那边走，边走边挥舞自己的手，用她能想到的最大的声音嚷：“现在你让我小心我自己！我为什么要小心我自己！？您连我将失去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我将失去的是我的理智呢？！万一我将失去我的灵魂呢？！你告诉我！我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我去做什么！？”吴诀甚至奔跑起来，“难道我现在就培养出一个知道我所有弱点的队伍，让他们在我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就杀了我吗！啊！？我为什么非得！因为你的一番话！不知是真是假的话！一场梦一阵头痛！就放弃迄今为止我期盼了那么久的我的未来我的以后！我的生命啊！？”
“您告诉我啊！”
吴诀站住了，头晕目眩，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从她的嘴巴里面还是露出来那么一句两句，“您告诉我吧。”
“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该做什么。”
“您告诉我吧。”
“
木绯不愿意看吴诀，她昂着头，深呼吸几番，“你……”她做了一番腹稿，直视吴诀想安慰安慰她。
吴诀看到木绯那双和展樱那么像的眼睛，眼泪啪地就掉下来了。
吴诀紧紧闭着眼睛，木绯看见吴诀完全沾湿的睫毛，颤抖间不断地滚出来泪珠，脸颊和耳朵哭红的地方从她用力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中露出来。
“木绯觉得自己鼻子很酸。吴诀和展樱一样大，看到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哭成这个样子让木绯感到苦涩。
她好像看见十八九岁年轻的自己，在劫后余生的时候苍白着脸，捞出镜子来发现自己就还是木家冠冕上没有生命的钻石。那时候木绯的眼泪透明地从她乌暗的眼睛里渗出来，划过她的脸颊都没有什么痕迹，好像露珠从叶片上消失，仿佛她整个人也将没有任何痕迹地一直存在。
“……吴诀。”木绯忍住自己的泪意，“我可以将你暴涨的能力再压制一段时间……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或者你可以尽量地做到你要做的事情……”
吴诀努力地忍耐，可是她觉得她委屈得不能再委屈了。吴诀蹲下去，整个肩胛骨都在颤抖。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
许多景色闪过她的心。她经历的美景太少，记得起来的几处风景都是吴家的。
她想自己明白木绯的意思——不可能因为她经历得少没有见过什么美景，那些美景就应当被毁掉。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吴诀强调了许多遍自己会离开非人的世界。然而实际上哪有这么简单呢？
吴逸尧的野心谋算吴诀一点都不意外，在玉或者是关连青她一个都不想交出去。阿声也在吴家不知过得怎么样。她现在挂念的人，事物有这么多，又怎么离开呢？
吴诀仰起来脸来看着木绯，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的。她吸吸鼻子很勉强地笑笑，“您在这儿对我说这么多，是因为那个穆鹃赤不会理会我吗？”
刚刚快哭过的少女声音黏黏糊糊，还不清楚，木绯一愣，轻轻颔首，“是的。既然做了打算要脱离这些事情，现在的我，外面那个活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嗯。她也没有占卜能力了？”吴诀拍拍脸，眼睛酸胀，有一种肿了的感觉。
木绯眼睛瞪瞪，自己笑得无奈，“那个木绯不是和你说过了？算半天只能猜中一点儿东西。正常水准吧。不过我占卜得少。——我已经真的不愿意再接触这些了。”
“那么展樱呢？这种血液传递的能力？”吴诀舒出一口气，提出问题，“展樱看起来好像没有接触过也什么都不懂——”但是，这种事情是隔开，就能够断绝的吗？
木绯站起来，“你该走了。”
她的话音才落，四面白墙就开始坍塌。
“不要再一次落入你过去那样的痛苦，就振作努力。”木绯已经变成了模糊的人影，声音又变成了十七八岁的音线。
吴诀等待着回归现实后的剧烈头痛——
不会的。她会抓住她能抓住的所有机会，保护要保护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