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诀腾地站起来，意识到什么又坐下去，“……我，我……我心里居然还是这么想的？”她总以为自己已经不再这么想了。因为她的天资已经是她唯一的底牌了，她总以为自己不再怨恨自己不平凡。
“吴诀，总有事情是和自己的理智相违背的。慢慢来吧。”
“好了我接着讲！尽快讲完！”在玉仿佛给自己打气似的，突然这么说，还看吴诀一眼，好像想让吴诀也昂扬起来。吴诀白她一眼，没好气的，“什么啊，尽快讲完我尽快投胎吗？！”
在玉支支吾吾，最终还是梗着脖子说，“呃好，那么我就继续了！”
“……”吴诀无语问苍天。
在玉搓搓石块边的草，“然后他们就进行了诡异的仪式！画了个阵法什么的！就像今天早……”在玉捂住自己的嘴，眼睛觑吴诀希望她没注意到这句话。然而吴诀认认真真地在听她说话，警觉地看向她，“今天早上？你是说今天早上博物馆？早上博物馆画阵法？谁？谁画的？”
“……不，我……是说刚才，刚才，活着的我那个时候……”
“你活着的时候会阵法？你现在都不会吧？”吴诀咄咄逼人，“还是你要说你师兄会？一个和尚，会阵法？”
“……吴家的人吗？”吴诀激动起来，“是吴家的人对不对！上午来的那个！”
“你不是恨吴家？你怎么会让吴家的人在五楼画阵法？是不是那个水阵？！你突然召唤出来的那个！”
“我等等解释！你、你先冷静！”在玉一张嘴说不清涨红了脸。
吴诀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在玉，听她这么说便居然真的不再追问，就只是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在玉。在玉苦不堪言，她正听见吴诀心中的冷笑怀疑：
“反正我已经差不多确定了。心口不一的附灵。一边为吴家做事一边说我是吴家人而杀我。你不是看得到我心声吗附灵？感觉怎么样啊附灵？”
在玉终于忍不住，“我没打算杀你！”
吴诀冷哼一声，“你骗谁呢？你既然死了，我便没想着你还会守佛门的清规，更别提你屡次三番地想要我命的举动了。”
在玉手一锤地，“你怎么就是不信呢！我从你自己心里想法知道你被吴家那么对待之后，我就明白你不是吴家的人了！”吴珏反而傻了，“是这样吗？我自己内心没有期盼吴家吗？”
在玉使劲点头，“你一直怀疑自己虽然被吴家那么伤害，讲不定还是想回去对不对？因为你觉得你自己和那个隋文雯一直关系不清晰，似敌非敌的可能是你自己在为回到吴家留后路对不对？你甚至还……”“够了够了别再说了，你只要告诉我，我确实没我自己所怀疑的那么……贱就好了。”吴诀抬手制止在玉继续说——听别人说出自己的心声真是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羞耻心那么强烈啊！
“嗯嗯！你没有！你和吴家没有关系！甚至你一直想着彻底地摆脱吴家！摆脱降灵界！……不过不是我说，你这个天资摆脱降灵界还是太难了……就算你老得牙都掉光了你对非人还是会有那么敏感的啊！”
“够了够了！真的！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讲那么多多余的东西啊！”吴诀抓狂地跺脚，“好了行了我相信你不想杀我了！但是你也别想逃！为什么你要让吴家的人画阵！”
“这个事情我可以出去之后和你解释！我们时间真的不多了，你不能在这里久待，不然你就真的死了。”在玉相当认真。吴诀还是跺脚，“那么你到底有什么要讲的？”
在玉看她急成这个样子，“你着什么急？不就是谁画的阵吗？我们一离开我的记忆我就告诉你啊？”
吴诀“哎呀”一句，“你既然从我这里窥探到那么多东西，那么你知不知道，吴家有那么几个人，总想要我死？现在我和你躲在这里倒没什么，男神在博物馆被弄死了怎么办？那些个想害死我的人做的事情，我真不相信帮你布阵让我着了道、打不赢你之外没有别的后手。你只是想倾诉而已，可是我却着急一条人命啊！”
“……吴诀。”在玉很认真地问，“你叫他男神，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你倾慕他？”
吴诀翻个白眼深吸口气，“我倾慕他？我整个宿舍倾慕他！……还我倾慕他！”在玉看着她一边说“整个宿舍倾慕他”一边翻白眼的样子暗暗咽了咽口水，还是勇敢地纠正吴诀，“可是关连青那不叫一条人命，他是颗树。他没那么容易死的！而且，你怎么会担心关家的少爷呢？”关家是非人世家啊？
“……”吴诀今日才算明白往昔男神时不时就要被自己纠正一句“你不是人，你是个非人”的心情了，她烦烦躁躁地问在玉，“可我总不能眼见他被吴家的那个烂人害死吧？！而且你也不是人啊！可我却和你呆了这么久！”
在玉弹弹袖子，一副都是借口的样子睨吴诀，仿佛在说，“好了好了倾慕就倾慕吧，我又不会笑你。”
吴诀真是恨不得被她掐死了，反倒还痛快。吴诀正待继续说服在玉快些离开，在玉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那么你就看着吧！”
恍惚间已经处在了一间客房里，真是按在玉所说乌压压都是人。
这个在玉正抓着吴诀的手坐在人们头顶，而这屋子里头还有另一个在玉，此时正痛苦地在那碗的上方挣扎，不断发出“啊！”的惨叫，间或是痛苦的呜咽。
“……这是？”吴诀意识到这正是在玉之前所说的跳崖后醒来的事情。
“这已经是我跳崖后百余年后了，你看到那碗后面的木瓶子了么？我猜里面是我的骨灰。”在玉看似冷静地对那边指指点点，吴诀却感觉到在玉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攥越紧。吴诀拍拍在玉的手背刚想要安慰她几句，那边情景骤然变化。吴诀眼睁睁看着那个在玉眼中泣出血来，终于坚持不住倒头昏在放碗的那八仙桌上，那族长把刚才在玉所指的那个木瓶子拿起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在碗的四周撒了个干净，“叮咚”一声，凭空在碗里就出现了一块玉。
“……那是……”吴诀有些犹疑，她声音中有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吴诀问道，“玉佛？”
在玉冷哼一句，“是。那些黑衣人未竟的事业让这老头子做了个干净。你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吗？”
吴诀有些不敢听，在玉并不等吴诀说话，只是继续说，“我当时想，如果这个办法早让那些黑衣人知道就好了。那么，寺里的人，便都不用死了。”
吴诀只是拍拍在玉的肩，可就是倏忽间吴诀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东西……这儿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很熟悉。吴诀松开在玉的手，到那碗前看。房间里一派欢呼雀跃，都在嚷着“我吴家千年家业有望！”“族长英明！”的屁话，吴诀只是看那玉佛。
那么小。
……
那么熟悉。
……
现任吴家族长腕上的玉佛。
“你早就知道了？”吴诀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早就知道了？”
“我说没有，你信不信我？”在玉在她身后说。
吴诀只觉得疲惫，“信啊，”她不回头只是手朝后摆一摆如同招手似的，“你早知道与否……都可以。”
“我又被骗了。我又相信错人。在玉不是不想杀我。只是要我找回她的玉佛。”在玉在她身后说。
吴诀骤然回头，在玉笑得很委屈，“你怎么不长记性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吴诀冲上去用别在腰旁的箭贴着在玉的脖子，不刺进去。在玉抿抿嘴，说道，“你怎么不杀我呢？捅进去就好了啊。多好的箭。”
“我看起来就那么傻吗？”吴诀冷冷地笑，把箭又别回腰间，“在你的世界里我怎么杀得了你呢？”
在玉很无奈地，“我们先出去吧。”
吴诀只是笑，出去也好。她好累。
……可是出去了她又去哪儿呢？回学校吗？宿舍里看见隋文雯又得你来我往地乱扯一通，若不是知道吴家不必这么做，隋文雯还真是像吴家特意放来膈应她的。不回宿舍，男神肯定也会找上门来，那她又要怎么面对呢。就算这两个人都不遇到，还有一个在玉，这个在玉想让她帮忙把玉佛偷回来。
……她谁都不想见，谁都不想理了。
吴诀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现实的。
她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做了吊顶的天花板和花里胡哨的灯，她从松软的床上撑住身体卷着白被子坐起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很好，还是在博物馆打架的那一身，现在看全是她自己的血迹，半点在玉的蓝血没看着。
她估计这儿是酒店，窗帘紧紧拉着，映出点暧昧的黄光来，分不清是下午还是早上。房间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电视也没有开，这个房间里感受不到有别人的气息。也没有非人。也没有手机响。
吴诀突然产生了一种安逸感。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难产生安逸感了。她太敏锐，又总是愁一大堆事情。可是没想到产生安逸感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只要一个酒店标间，关上窗帘关上门和电视电脑。没有手机。没有非人和人与她同处一室。她甚至穿着全是血，粗糙僵硬的衣服，都觉得像是，像是电视里穿着真丝睡衣盘着头发，手里兴许还有半杯红酒的贵妇人那样安逸。
……吴诀什么都不想管了。等有东西来吵她再说。吴诀又躺进被子里，自己把被子往下巴掖掖继续睡了。
房间外，隐身的男神捧着碗，在玉站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关少爷，我们就在外面等吗？”
“唔……”男神有点拿不准主意，他不清楚在别人的记忆体里待有多消耗精力，他怕进去吵醒吴诀，而吴诀却还没休息够。他含糊地说，“等她自己出来吧！”
在玉有些无语地看一眼男神，心想着那要是她不出房门呢？她带着吴诀离开自己记忆的时候，吴诀对所有的事情可都是满心厌倦啊……
简直像当初刚被封进碗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