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厉言应了一声,接着说下去,“做生意做到我们这种份上,和官场毕竟有点关系,她和你的关系也不难查到。你们的事情,她一直都没有说起过,我没有办法靠自己去想象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一个怀着孕的女人这么决绝地逃了那么远,可是有一点我知道,那个男人一定是个混蛋。”
厉言的话说得直白,毫不避讳,莫白染却没有介意,毕竟他说的是实话。
厉言瞥了他一眼,接着说:“我原本以为她已经彻底对你死心了,可是我却看到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戒指,听沐之说,那个戒指是你求婚的戒指。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们之间也许还有未来,只是需要有人帮一帮。”
“所以你才辗转叫人传话给我,引我来了S城。”
厉言点点头:“可是你看看现在这情形,看来是老天爷不给你们机会。泥石流这事情可大可小,如果她们所处的位置好,可能就能逃过这一劫,可是如果……连尸骨都找不到。”
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金钱、财富、地位、权力,都是最没有用的东西,这些虚无的东西甚至都比不上一把铲子来得有用。他想便了所有她可能取得地方,却唯独没有想到,她心里居然还怀着这样的理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帮助一群被社会遗忘的孩子。
也许是他太狭隘,又也许是他……从来都不了解她。
外面的暴雨一阵接一阵,雨势丝毫都没有减小的趋势。所有人都围着妮子妈妈安慰她,但是这种时候,一个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生死未卜,对于一个做母亲的来说,恐怕这点安慰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时候,门却忽然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披着雨衣,看不清楚容貌,就这么直直地走了进来。他走进来关了门,摘下帽子,安欣才发现居然是林陌桑。
这个季节原本山里就冷,再加上大雨滂沱,他的嘴唇已经被冻得青紫,他脱下雨衣,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雨衣下面钻了出来,安欣的眼睛一亮,喊出了声音:“妮子!”
听到安欣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的妮子妈妈抬起了头,看向门口,果然,浑身湿透还满身泥泞的妮子就站在门口,林陌桑的身边。妮子喊了一声“阿妈”就扑向了母亲的怀抱。安欣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松下来,浑身瘫软地倒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林陌桑和妮子妈妈交代了几句以后,就径直穿过人群,走到安欣面前蹲下。即使披着雨衣,但是他浑身已经湿透了,头发还往下低着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滴到了地上。他的嘴唇青紫,看起来应该很冷,可是话说出口却是在担心她:“你怎么样?听说村里泥石流了,我就想过来找你,可是很多人往医务室来避难,我一时走不开,然后妮子就冒着雨来找我了,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就马上赶过来了。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她一圈,看到她没有什么外伤,又问:“身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冷不冷?你……”
他的絮絮叨叨终于还是被打断,安欣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块毛巾,直接盖在了他的头上,既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自己已经含了泪的眼睛。
说实在的,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值得那么多人拿命来牵挂。
林陌桑伸手摘下了头上的毛巾,狼狈的脸上还是写着担忧,看着平时一丝不苟的林医生的狼狈样,安欣忍不住破涕为笑:“我什么事都没有,不冷,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这么一个人跑过来,万一被冲跑了怎么办?”
林陌桑忽然笑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白的牙。认识他那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大幅度的笑容,着实意外。他不笑的时候就像个冷漠又难以靠近的世外高人,可是他这样笑起来,却像个十七八岁的大男生,就是那种高中的时候,做课间操时,全校女生都会偷偷打量的那种男生。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什么高冷、什么气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你是在关心我么?”
这时候,不知道在旁边听了多久墙角的颜沐之也凑过来,用肩膀轻轻地撞了撞安欣的肩膀,打趣她:“对啊,你是在关心我们林大仙么?”
左边是一个笑得像小奶狗一样纯真的男人,右边是一个像猫一样狡黠的女人,安欣被夹在中间,完全都没有现在正在受灾的自觉,心里被安稳填满。
往外几百米,村口的招待所里,此时也已经挤满了人。南夕坐在角落里的桌子前,听着外面雨打门的剧烈声响,心里却很平静。算算日子,莫白染现在起码已经知道了安欣在哪里,如果巧的话,他应该也已经看到了这里泥石流塌方的新闻,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林陌桑此时肯定在安欣身边,她只得到安欣的保证,心里总归不是很安稳,现在突然发生了这场自然灾害,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帮她。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在受过伤害以后,就会本能地逃避那个带来伤害的人,因为心里害怕会再受到第二次伤害。安欣现在就是惊弓的那只鸟,莫白染就是那把箭在弦上的弓。
车子日夜不停地开,驾驶员换了好几次,就是为了尽快赶到,可是紧赶慢赶还是花了两天才到目的地。山区还在下雨,雨势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大了,但是还在下。莫白染和厉言一行人到达山谷口的时候,政府的搜救队已经开展了救援。但是因为这里的土质松软,连日的大风大雨,山谷口也发生了小范围的泥石流,进山的路已经完全被堵死,加上雨还在不断下,挖掘进程十分缓慢。
出发之前莫白染已经跟当地政府打过招呼,所以他们到的时候,在场的人除了搜救人员以外,还有一些当地县市的官员。B城来了个大官的公子,这些当地小领导连忙上来巴结:“这位是莫公子么?您千里迢迢来这边视察工作,我们,我们实在是惶恐……”
莫白染摆了摆手,脸色阴沉得可怕,懒得听他这番客套话:“客套话不必多说,我只想知道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小领导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透过风雨说话,几乎都是靠喊:“雨下的太大了!刚挖开一点就又塌下来了,等雨停的话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虽然我们现在也很着急,但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厉言一直一言不发地在旁边听着,和官场的人打交道,莫白染的身份比他的好用。听到这里,他偏头对旁边的民间搜救队队长说了一句:“你怎么看?”
那人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虽然事情比较棘手,但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去和官方搜救队商量一下搜救方案,毕竟人多力量大。”
厉言点了点头,那人就匆匆地走开了。
“里面的通讯情况怎么样?”厉言开口问那个小领导。
“还,还没有接通……里面的伤亡情况也还,还不知道……”混着雨水,也不知道小领导现在是不是满头大汗。
莫白染隔着厚重的雨帘往群山里望了一眼,他的命在那里,他们中间只隔着短短的一段山路,可是这段路却那么长,长到他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搜救现场临时搭起了几个帐篷,莫白染和厉言被请到了里面去暂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位大人物的到来,雨势竟然真的小了起来,只剩下了一点淅淅沥沥的雨,搜救行动顿时就顺利了起来。官方和民间两个搜救队长一起走进帐篷里来,跟在座的大小领导汇报了一下他们制定好的搜救方案,搜救的事情两个男人都是门外汉,略略听了听,问了问他们有几分把握以后,就同意他们着手去实施了。
“里面现在有多少人被困?”莫白染随手翻着旁边桌子上的文件,问小领导。
“报……报告莫公子,里面共有63名村民被困,其中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15人,60岁以上的老年人30人,剩下的就是一些中年妇女,还,还有……”说到这里,他怯生生地抬起头打量了两个男人的表情一眼,发现他们都紧紧抿着唇,脸色阴沉,于是哆哆嗦嗦地回话,“还有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人员,3个支教老师,1个医生,5个后勤保障人员……”
“三个老师?”听到这里,厉言的眉头皱起来,“最近几天有谁进山去了么?”
小领导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前,前几天,有个红头发的女人进山里去了,外头的人跟她说了里面不安全,可是她非要进去……”
“红头发的女人?是不是从外地来的,北方口音?”莫白染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这阵子没顾上南夕,难怪她消停了这么长的时间,原来是一个人来了这里。
“你认识?”厉言挑眉,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他。
莫白染叹了口气,点点头:“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前女友。”
“好嘛。”厉言冷冷地笑了一声,“这下是全员到齐了。”
“还差一个。”一个声音从帐篷外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墨绿色的雨衣,钻进了帐篷里来。他脱下雨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露出脸来。
莫白染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对厉言说:“现在全都到齐了。”
陆洺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对着厉言伸出了手:“你好,厉总,我是陆洺。”
“陆老将军的孙子?我倒是很好奇,山里的那位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把两位B城的少爷都集齐到了这里。”这种紧绷的环境里,厉言居然还能有闲心思来开玩笑。
此时,帐篷外响起一声巨石落地的声音,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随后就是一声大喊:“厉总!莫总!路已经开了!”
听到这声音,三个男人争先恐后地往门外赶。果然,一条崎岖的小路已经被清理了出来,虽然不宽,但是足够通人了。
雨势渐缓,这么点雨甚至已经没有撑伞的必要了,半数搜救队的人在前面开路,原本当地领导根本不想进去,但是看看中央来的公子这么紧张,想必里面还有什么大人物在,于是不敢不巴结,踩着泥泞就跟在了后面。
山路原本就不好走,连日的暴雨带的泥泞都糊在了脚上,拔腿都很困难。难为三个男人西装革履地都来不及换衣服,虽然脚上已经换上了胶鞋,但现在走在这样的路上就显得尤其狼狈,队伍前进的速度也很缓慢。走出大约十来分钟的时候,搜救队长手里的对讲机传来了声音:“村里通讯已恢复。”
队长跑到后面来,把手机递过来,一时不知道应该递给谁比较好,电话那头已经有人说话了,是个女人的声音,厉言问了一句:“这电话接通的是哪里?”
队长说:“村口招待所。”
于是厉言对莫白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莫白染点点头,就接过手机:“喂?我是莫白染。”
“你来得很快。”南夕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带着笑。
“安欣在哪里?”莫白染无意和她周旋,直接开门见山。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啊,大半个村子都被山体滑坡淹没了,可能被压在哪里了吧。知道我现在很安全,你应该稍微放心一些了吧。”
莫白染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啪”地就挂断了电话。他回头冷着脸对队长说:“电话断了,再拨过去一次吧,不用再给我了,问你们需要知道的情况就可以,我们继续往前走。”
陆洺艰难地走到他旁边问:“是谁接的电话,是安欣么?”
莫白染摇摇头,加快了步伐。厉言和他并肩走着,和前后的人都隔了一段距离,正艰难地跋涉着,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泥坑,还有闲情问莫白染:“怎么,是前女友接的电话?”
莫白染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低头专心地看着脚下。
“前女友这种东西,真的是很麻烦,我从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恕我直言,前女友能带来的麻烦,都是你的默认纵容的,有的时候,做男人的,要做得稍微绝一点,才能让不相干的女人彻底死心,这样对你好,对你在乎的人也好。”路走得很吃力,可是厉言的语气却很轻松,还有工夫来指点江山。
莫白染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依然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