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交接用不了几天的时间,不过短短的两三天,安欣已经把手头上的所有工作都交接给了新来的支教老师。可是她对于自己才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离开,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满怀歉疚地对颜沐之说:“虽然我没有学过教育学的知识,但是我也知道,短时间内频繁地换老师对孩子来说不好,可是我实在……”
“没关系啦。”颜沐之摆摆手,笑起来,“来之前你也不知道会发生那么多事情,我相信孩子们会理解的。不过你说好的要回来看大家,可不能食言啊。”
见她的语气轻松亲昵,安欣也笑起来:“好。”
“你要和孩子们告个别吗?”颜沐之问。
安欣的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原本也没有带多少东西过来,很快就收拾好了。她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我不太擅长应付分别的场景,我走了以后,你就告诉孩子们,我因为怀了宝宝,要去医院里生宝宝,很快就会回来的,相信孩子们能够理解。”
“好吧。”考虑到她是一个孕妇,现在情况还不稳定,也经不起那么大的情绪波动,颜沐之也就作罢,不再劝他。
南夕已经在前几天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特意来和安欣告了别。不知道为什么,认识她那么久,安欣第一次觉得她看起来很从容。不同于从前那种带着深沉心思的冷静算计,现在是一种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温和,像是已经放下了执念。上次那场暴雨以后,天气一直都很好很好,像是天公作美,试图消散一些离愁。
南夕笑着对她说:“从前我就说过,如果没有莫白染的话,也许我们能做朋友。”
安欣也笑起来:“那么现在呢,你还这么认为么?”
南夕点点头,朝她伸出一只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南夕。”
“我是安欣。”安欣握上了她的手,两个人重新做了自我介绍,就仿佛真的是重新认识了一样。
南夕低头,视线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祝你和你的孩子都能健康。”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像在告别?我们也很快就回B城了。”
南夕摇摇头:“我的合约已经快到期了,我差不多也要考虑之后的事情。Joey的病虽然好了,但是我还想让他进一步调理身体,美国那边的环境也比较熟悉,我准备带他回美国。”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早就认识Joey了。”安欣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忽然笑起来,“那时候我去血液病医院看望住院的陆洺,却在走廊上遇到一个手腕上绑着气球的小孩儿,那小孩儿很奇怪,明明看起来病得很重,可是脸上却一点痛苦也没有,还装作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后来才知道她是你的儿子,不过那天……实在是不欢而散,也没有好好地跟他打个招呼。”
“其实有些事情我对你和莫白染都有隐瞒。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Joey做了骨髓移植,其实做骨髓移植的那个人,就是陆洺,所以你才会去血液病医院看望他。”看到安欣惊讶的表情,南夕脸上泛起一点歉疚,“说起来挺不好意思,当时我回美国来,不过也是因为答应了陆洺要来拆散你们,不过他那个人,虽然说是那么说,到后来也不忍心对你们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怪他。”
安欣摇头:“不会,他也是一个看不清楚自己感情的人罢了。不过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一直住在他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是吗,那真好。”她的笑容虽然有点苦涩,但是看起来发自真心。
安欣明白她现在想的是什么,看起来大家都得到了很好的结局,唯独她和Joey,什么都没有得到地即将离开。忽然,她心头一动,涌上一个念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你说。”
“我想认Joey做干儿子,这样的话他还是可以继续叫莫白染爸爸,不过就是又多了一个妈妈,不知道你会不会吃醋。”
听她这么一说,南夕脸上的苦涩顿时就消散无踪,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那就真的太好了,Joey一直都很喜欢你,从前我不知道他口中时常念叨的‘奇怪姐姐’是谁,没想到居然就是你,如果你们愿意认他做干儿子的话,那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
连续三个“真的是”以后,也没“真的是”出个所以然,她整个人都很激动,眼里都泛着光彩。
忽然有一个人插进话来:“真的是什么?”语气里带着点笑意。
安欣回头,发现是莫白染从远处走了过来,于是笑着回答:“我刚才对南夕说,想认Joey做干儿子,先斩后奏了,你不会怪我吧?”
莫白染一手揽过她的肩膀,笑着说:“这么着急就想给我们的孩子找个靠谱的哥哥么?有Joey做她的哥哥,以后肯定没人会欺负他,你说是吧,南夕?”
南夕看着他们两个人并肩站在自己的面前,忽然百感交集起来。科学上说,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有思想、有感情,可是人的思想和感情,有时候就会成为痛苦的源泉。从前她一直都不明白,莫白染为什么会喜欢安欣,因为安欣看起来那么冷淡,好像没有人类的感情。可是当她此时此刻看着并肩站着的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没有人的心真的是一座冰山,只是还没有等到那个勇敢的人,剥开表面的层层荆棘,看到最柔软的内心。
在莫白染面前,安欣卸下了一身的荆棘,在安欣面前,莫白染就像一个半大的毛头小子一样,不顾一切。
这样才是最好的感情。
她笑得很真诚,最后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了短短的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们让我知道什么是爱人和被爱,真正好的感情,会让人变成更好的人,而不是带来无尽的痛苦。
南夕走之后的第三天,安欣、莫白染和陆洺也踏上了回B城的路途。
原本安欣以为,已经和颜沐之说过了不要让孩子们来送,就不会面对那让人难以招架的离别场面,可是离别是有预兆的,孩子们肯定已经感受到了,在安欣离开的那个早上,所有的孩子都跑到了村口送她。
安欣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因为每个孩子的手上都拿了一朵花,他们一个一个地依次走上来,把手里的花送给她。
她想起从前教过孩子们的一句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掉到地上,激起一点尘埃。走在最后一个的妮子这时候正好走到她的面前,把手里的话递给她,然后替她擦了擦眼泪,尽管自己的眼睛里也已经盈满了泪花,略带着些哽咽,又十分懂事地对安欣说:“安老师,你和小宝宝都要健健康康的,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安老师,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妮子的身后,站城一排的孩子们此时异口同声地喊了这么一句。安欣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决堤一样地落了下来,她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在这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人心。
飞机起飞的时候,安欣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土地。这里的经济不算发达,人们也不算有文化,可是爱人这回事,本身就是镌刻在骨髓里的本能,不需要人去教。人生的这一堂课,这个落后的村庄里的人都学得比她好。
回到久违的B城,安欣还没来得及回家里坐一坐,就被莫白染火急火燎地带到了私人医院里办理了住院,要她做一个全身检查。
安欣看他夸张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有这么夸张吗,我这没病没灾好好的。”
他板着一张脸假装严肃:“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妈妈,带着我儿子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给我好好做完所有检查,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
“我就下跪认错,因为都是我的错,才害得你们离开了那么久。”他“我就”了半天,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李医生过来简单地查看了情况以后,就吩咐护士安排了检查。因为和莫家是故交,李医生也不急着走,和莫白染聊起家常来:“最近你爸爸身体还好么?要提醒他定期来做检查啊。”
“谢谢李叔关心,爸爸最近身体还行,就是有时候高血压会犯,不过药都有在吃,过段时间等不忙了,我就陪他过来做检查。”
李医生低头看了一眼安欣,眼睛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位是你夫人啊?看来最近莫家喜事儿挺多啊。”
“除了我怀孕了,还有什么喜事么?”安欣因为离开了这段时间,对这边的事情不太了解,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向莫白染。
莫白染也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李医生却脱口而出:“你妹妹墨溪啊,她也怀孕了,你不知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医生自知失言,忙住了口,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木已成舟,莫白染和安欣都错愕地看向李医生。
气氛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另一边,陆洺刚回到家,放下行李就倒到了沙发上。这一趟虽然说不上多凶险,但的确是惊心动魄。从前心里那团乱码,也在这一行中算是理清了。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得亏现在墨溪不在,不然被他看见他这幅样子,怕是要得意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
他这么想着,嘴角挂起甜蜜的笑容,随手就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报娱乐新闻,他原本因为长途跋涉已经很累,无心去认真听在说些什么,可是断断续续地,几个关键字就飘进了他的耳朵里,隐约好像提到了墨溪。
他强打起精神,坐起来认真地看那段娱乐新闻。可是不看还好,这一看,整个人都怔住了。
“日前有网友在美国知名大学遇到正在进行海外研修的墨溪,镜头里的墨溪依然美貌,一双又长又细的漫画腿吸睛十足。可是眼尖的网友发现,戴着口罩的墨溪小腹隆起,好像是‘有情况’发生,莫非墨溪此去美国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深造,而是秘密产子?前段时间,墨溪与某集团总裁莫白染传出了绯闻,但是眼下莫白染已经宣布订婚,难道墨溪是情伤走天涯?本台将持续关注。“
主持人的语气八卦十足,播报的内容也十分吸引眼球。可是陆洺睁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陆洺被手机声音拉回一点思绪,木讷地捡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也不看来电人是谁就接了起来,语气疲惫:“……喂?”
“臭小子你还敢接电话。”电话那头是莫白染气冲冲的声音,“墨溪怀孕了你知不知道?是不是你丫干的好事?”
“她真的怀孕了?”娱乐新闻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被莫白染气势汹汹地逼问了一句,陆洺的理智忽然回来了一些,反问。
“你丫这话是不想负责的意思是吧?我和安欣在医院里,医生亲口说的,前段时间墨溪一个人来做了检查,检查结果上都白纸黑字地写了,墨溪怀孕了!算算怀孕时间应该是一月份那会儿,那段时间她不是老偷跑出去找你么,你丫别告诉我她不是去找你的,我妹妹是个死心眼我知道,这么多年了丫心里谁都没有就一个你!你赖不掉了!喂?陆洺?死了么?回话?喂?”
后面莫白染还说了什么,陆洺已经无心去听,他的手渐渐地垂下来,手机从手里滑走。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某一天,墨溪来找他,犹豫着问他,他们两个人还会不会有未来,可是那时候,他却斩钉截铁地对她说不会。
于是她走了,像安欣一样,虽然没安欣那样决绝得不知去向,可是她去到了更远的大洋彼岸,她逃得那么远,一定是在害怕如果他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会选择放弃。
半晌,他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陆洺,你他妈的都做了些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