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晓云回到碧水园,情儿紧跟在她身后。再度来到此地,想起那几个热闹喧嚣的夜晚,情儿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园中风拂柳梢,舒晓云看在眼里,似劝解一般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心里想要的,其实得到了未必是福,人哪,还是想开些为好。”
情儿没想到被舒晓云一眼看穿,不由惊慌失措:“舒姑娘,小婢……小婢绝不敢胡思乱想。”这舒姑娘虽只是个外姓人,但深得曹府老爷夫人喜爱,就算府内周铭和李福两大管事见了她也是毕恭毕敬,自己只是一小小婢女,被她知道自己还挂念着五公子,真不知会受如何处置。
舒晓云见她反被自己的话吓到了,苦笑一声,安慰道:“有何可害怕的,你又未做错何事。来到这碧水园,也不必过于执着尊卑之念,可人她们与我和小云姐虽名为主仆,实如姐妹一般,无需拘束。”
情儿默不作声,心中想着:碧水园最吸引自己的,正是这份无拘无束啊。
“情儿姐姐来了?稀客啊。”清雯从屋内跑了出来,笑语盈盈。舒晓云让她带着情儿去找可人,自己走入曹炬的书房。
杨小云见舒晓云回来了,笑了笑道:“晓云要去西宁了吧?”言语间显然带着几分羡慕。她心思灵敏,早猜到曹佾若要派人牵制赵灵儿,唯有舒晓云莫属。
“姐姐猜对了。”舒晓云看着杨小云,围着她转了数圈,忽噗嗤一声笑道:“小云姐,快些将思念的话儿写于信上吧,小妹正好替你捎去,放心,小妹决不会私自偷看。”
杨小云涨红了脸:“有何可写的。”
“这可不管,”舒晓云将自己的一些杂物堆在一处,笑道,“小妹稍后进宫去见定仪公主,姐姐信若写好了就置于案上,小妹自会带走。”
“见定仪公主?这是为何?”杨小云算怕了舒晓云,连忙转移话题。
“自然是说服她带小妹去西宁了。曹伯父又不愿出面,小妹总不能真像那花木兰那般易钗而弁吧。”舒晓云道。忽拍了拍酥胸,“姐姐你不知,方才小妹差点让曹伯父吓死。”
“怎么了?”
舒晓云放低了声音,道:“曹伯父已猜出大漠各部内那女子就是高滔滔了。”
“此话当真?”杨小云大惊失色,可仔细想了想,叹道,“此事原本就难以瞒过公公他老人家,而且相公既然敢在密报上提及轩滔之事,就应想到此处了。”
舒晓云哼了一声,道:“他亦是没办法。就算他不写,李云盘和毕从舟各自密报中也会提及此事,不过无所谓了,对你家小相公来说,他已立下如此大功,曹伯父也不会这等时候追究,只会替他掩饰。他也应该算准了这点,哼哼,这种做法应称之为什么?恃功自傲,恃宠而骄,还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好了好了,”杨小云听不下去了,推着舒晓云出了屋,“你这张小嘴就是从不饶人,快些进宫去吧。”
两人嬉笑打闹着,但一出碧水园大门,顿时都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杨小云缓缓说道:“妹妹一路走好,早去早回。”
舒晓云亦是施了一礼:“多谢姐姐相送,姐姐请回。”
转身正想走,不料一人快步走来,差点与舒晓云撞个满怀。
舒晓云柳眉一竖,可见那人二十余岁,体型瘦削,身穿六品官服,显然不是府里的人。为维持一世家淑女风范,舒晓云只是微微皱眉,正准备离去。
忽听杨小云讶然道:“嘉骏,你何时来的。”
舒晓云想起这人是谁了。当初刚进汴梁就撞见曹炬,这袁嘉骏亦在五州酒楼之上,只不过当时他潦倒落魄,不像今日这般衣冠楚楚,举手投足之间已有几分官相了,一时竟没认出来。
既然知道是何人了,舒晓云倒也不便就这么走了,明知故问道:“小云姐,这位是……”
“他是姐姐的表弟,姓袁名嘉骏。嘉骏,这位是……”
袁嘉骏心中酸楚,语带苦涩:“不必烦劳表姐,小弟与舒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当初答应曹炬出仕为官,多少也与舒晓云有那么一点关系,后被吏部任命为郓城县知县,屁股还没坐热又被韩琦一纸调令到汴梁附近的山阳县。到了山阳县不久便听闻曹炬与舒晓云之事已在汴梁传得沸沸扬扬,袁嘉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之后连续十余日都喝得酩酊大醉。
今日到了曹府,蓦然看见姐姐与一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站在一起,那女子背影竟是如此熟悉!袁嘉骏几不可自制,快步走到这边,可没想到她连自己是谁都已经忘记了。
舒晓云见他这副神情,隐约猜到了几分,顿感此地不可久留,忙以进宫为借口离开。
袁嘉骏痴痴地看着舒晓云远去。杨小云也看出端倪来了,不由心惊肉跳,赶紧道:“嘉骏,你今日怎么来看姐姐了?”袁嘉骏虽在山阳县任职,距汴梁只有半日的路程,但他心高气傲,不愿在曹府门前低头,这几月竟一次也未来过。
袁嘉骏犹在魂不守舍,顺口答道:“小弟送曹四小姐回府,借此亦来看望表姐。”
“四姑娘?”杨小云不可置信地看着袁嘉骏。曹妙琴素来眼高过顶,自己这表弟不过一介穷书生,知县才当了几月,怎么会认得她?
在杨小云的再三追问下,才知事情的经过。原来曹妙琴昨日约了几个官家小姐去郊外踏青,其中一位家中在山阳县有座庄园,就提议去那游玩。从汴梁到山阳县不过半日车程,而曹妙琴平日里亦时常在闺中密友家中过夜,便派人与府里管事周铭说了下,便向山阳县而去。一路正游玩得开心之际,不知从何处冒出数十名劫匪,幸好曹妙琴身边亦有几位凛风阁高手在侧,但那伙贼子中亦有些并非庸手。一场激战下来,虽然将劫匪击退,但凛风阁亦战死数人,个个带伤,只能留在原地,只派了一人前去报官。袁嘉骏赶到此地,听闻伤者中还有曹府四小姐,大为震惊。不过他亦知道,就算曹家小姐不在此地,自己所辖境内竟然存在这么一伙劫匪,还伤了京中官员家人,降职免官已经算轻了。
虽有了请辞的心思,但为了避免这些官家小姐回京途中再遭袭击,袁嘉骏率山阳县衙役捕快一路护送至汴梁。待到了曹府门外,也只说自己是山阳县知县,而没说是杨小云堂弟,曹府家人大都忙着照顾曹妙琴,只有两三人把他和山阳县捕快衙役呼来唤去,将曹妙琴出行所带之物搬进府内。
曹妙琴所住院子与碧水园相距不远,不过袁嘉骏已憋了一肚子火,也并未打算为此事向表姐求助,可没想到一个鹅黄衣衫女子的背影竟使他完全乱了方寸,鬼使神差就这么跑了过来。
袁嘉骏刚向杨小云交待了个大概,几个如狼似虎的曹府家丁拎着绳子向这边扑来。到了近处,见站在这小知县身旁的竟是杨小云,不由停了下来。为首的家丁点头哈腰,挤出了一副笑脸:“小的见过少夫人。”
杨小云嗯了一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家丁不由自主地将拿绳子的手放到身后:“夫人有命,将这山阳县知县拿下治罪。”
袁嘉骏听了,傲气陡升:“表姐,此事你无需过问,小弟随他们去就是。”
在他心中,表姐只是曹家小公子的寻常妾室而已,只是因曹炬宠爱才有了那么点权势,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家丁听了“表姐”二字,脸儿已如苦瓜一般。
那家丁诚惶诚恐道:“少夫人恕罪,少夫人恕罪,可这……这确是老夫人的意思。”
“此事我自会向她老人家禀明。”杨小云淡淡说道,“你们几个将我表弟带去偏厅等候。”
几人连声应是。为首的家丁将绳子往他人手中一塞,满脸堆笑犹豫了下对袁嘉骏道:“大人,请!”之所以犹豫,是因他还不知眼前这县令姓氏名谁。
曹妙琴只是手臂擦伤,只是这番惊吓不小,仍伏在曹夫人毕雅蝶怀中低泣。曹佾仍在歇息,既然女儿并无大碍,曹夫人也就没将他吵醒。
“……算了,既是你表弟,暂且就不用追究了。”话虽如此,曹夫人仍是满面寒霜,“不过你可要转告他,此案如不能查个水落石出,罢官免职还是少不了的。”
“婆婆,孩儿并非徇私,只是觉得此案有些蹊跷。”
“哦?说来听听。”
杨小云来的时候已将此事前因后果细细想过了,现有些地方的确有可疑之处:“四姑娘身边几个护卫都是凛风阁首座易千秋的得意弟子,决非无能之辈,此番居然非死即伤,虽说是寡不敌众,但亦可见那些贼子并非等闲人物,而且撤退时竟不留下一具尸体。而山阳县在汴梁管辖之内,如果真有一股数十人劫匪出没,历任山阳县知县早该上报朝廷,并报刑部备案,可表弟他上任数月来,从未有过类似记载。婆婆,孩儿觉得此案并不简单。”
曹夫人是关心则乱,但听杨小云这么一说,也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了。难道是丁家?应该不会,别的且不说,丁家历代书香,丁谓绝不会拉下老脸来对付一个小姑娘。曹妙琴含泪抬起头,道:“娘亲,小云姐所说甚是,孩儿亦感到此事不应怪罪袁大人。而且听那些贼人说话,有几人明显带有汴梁口音。”
曹夫人勃然色变:“汴梁何人这般大胆,竟敢伤我曹府中人。小云,叫李福带上你表弟去刑部,找滕侍郎,让他即刻派八大门捕快彻底清查此案,如查不明白,丁谓就算再护着他亦无用处!”
“另,命凛风阁可动用之人全部出动,暗中查访。小云,晓云明日就应起程去西宁,凛风阁的担子你可要担起来。”
杨小云俯身道:“孩儿明白。”
曹炬不在汴梁的日子里,舒晓云在空闲时,有意无意经常就将赵灵儿请到碧水园相聚,渐渐的也不时和杨小云到宫内看望她。赵灵儿心思相对单纯,舒、杨二女则是精灵剔透的人儿,三人相处很是融洽,平日里都以姐妹相称,因此舒晓云稍稍透露些她也想去西宁的心思,赵灵儿便应了下来,并道若是韩琦不情愿,她可以让姑姑下道明确旨意。面对这样的女子,舒晓云心中都有些愧疚了。
舒晓云谢绝了赵灵儿让她留宿宫内的好意,回到曹府,得知曹妙琴遇袭之事亦颇感诧异。两人谈论至深夜也没推测出什么结果来,舒晓云侧躺在床上,昏沉沉地看着烛火,突然灵光一闪:
“小云姐,你我是否想得太多了?这事或许未必是针对曹府。”
杨小云有些迟疑:“晓云你是说这一切只是巧合?”
“甚有可能。”舒晓云道,“四姑娘她们去山阳县只是临时起意,事先毫无准备,那伙贼子据报却似早在那里等候,岂不怪哉?”
杨小云喃喃说道:“若只是巧合,此案查起来就更难了。”
“不难不难……”舒晓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嘟囔着说道,“那伙贼子既然选在山阳县犯事,定有他们的道理,你那表弟一副小愤愤的模样,或许是得罪了某些人吧。”
“小愤愤,这是何意?”
舒晓云自知失言,挥挥手道:“困了困了,不说了,明日小妹还要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