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一整天都没进食了，再这样下去，身子如何承受得住，还是多少吃点吧。”
白露园西侧那间清幽的小屋内，几个婢女正苦苦劝着半靠在榻上的李元春。但见屋内布置典雅，宋式雕花窗棂透进几缕微光，映照在榻前，给这略显压抑的氛围添了几分柔和。
“我着实吃不下，端下去吧。”李元春有气无力地说道，那苍白的面容恰似秋日残花，尽显憔悴。
“是不是这些菜式不合夫人心意，奴婢再去重新做些。”一位婢女小心翼翼地说道，眼中满是关切。
“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李元春摆了摆手，语气中透着疲惫与无奈。
几个婢女无奈地对视一眼，只得又将饭菜端了出去。那脚步声在寂静的屋内渐行渐远，仿佛也带走了一丝生气。
就在这时，一人轻步来到榻前坐下。李元春心中恼怒，正欲出声斥责，回头一看，来人竟是那舒晓云。只见舒晓云身着宋式锦服，身姿轻盈，眉眼间却透着几分难以捉摸。
舒晓云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觉天色已晚，索性今日才到此地。
李元春沉默不语。她对这舒晓云有种难以言喻的忌惮，曹佾与她谈及此女时也是含糊其辞，只说她是新任吏部尚书韩琦的侄女，不可轻易招惹。李元春起初还不甚明白，直至她与曹岯想要出逃的那几日。那几日，这舒姑娘也是这般笑意盈盈，却如影随形般跟着她，还隐隐暗示碧水园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当时李元春惊恐万分，后来又听说曹岯几次试图硬闯进来，都被轰了出去，理由是小叔擅入嫂嫂居处，于礼数不符。在这曹家内居然敢如此对待曹家三公子，李元春想来，定是得了曹佾默许，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之后十几天竟毫无动静，直到今日才又见到这位舒姑娘。
李元春强自镇定心神，冷冷道：“小仙不过是曹家弃媳，怎敢劳舒姑娘牵挂。”
舒晓云故作惊讶，瞪大双眼道：“李姐姐何出此言，曹家上下谁不知您是大少夫人。”
“够了！”李元春羞愤交加，猛地坐了起来，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你与杨小云对小仙之事了如指掌，为何还要这般戏耍我？”
“李姐姐身体不适，可别再着凉了。”舒晓云赶忙在李元春背后加了个靠垫，又帮她把被子掖好，口中说道：“方才晓云言语确有不当之处，晓云向姐姐赔礼了。”说完，当真起身裣衽一礼，那姿态优雅，却不知心中作何想法。
“不敢当。”李元春有些困惑，皱着眉头道：“舒姑娘，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在此绕圈子。”
舒晓云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李姐姐可想知晓三公子的消息？”
“他怎么了？”李元春紧张地问道，想到自己如今形同被囚禁，料想曹岯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姐姐不必担忧。”舒晓云神色轻松地说道，“曹家与狄家订婚当日，三公子便已离开汴梁。据悉是去了西宁大营。曹伯父得知此事，雷霆震怒，至少一顿板子，三公子是挨定了。”
“仅是一顿板子么？”李元春惨然一笑，眼中满是自嘲，“舒姑娘，就别再诓我了。”
“我骗您作甚。”舒晓云笑道，那笑容仿佛带着几分戏谑，“相比之下，大公子所作所为更为不堪，不也还好好地当着他的成都府通判，三公子与您只是互生情愫，又无越轨之举，这算得了什么？”
李元春惊讶地看着舒晓云，回想起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可当时不知怎的就那么做了。但听眼前这女子的意思，她居然对此并不在意？
“算了，只要他无事就好。”李元春轻声说道，那声音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舒姑娘若是再见到他，可否转告一句话，请他毋以为念，小仙乃不祥之人，早在成都城就该自尽了事，拖到今日还连累了曹岯。”她与曹岯自幼相熟，向来直呼其名，这习惯至今未改。
舒晓云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那是他自找的。曹……五公子早就告诫过他，李姐姐刚遭大难，又孤身一人在京，心中定是苦闷彷徨之极，此时有小妹和小云姐相陪便可，他这小叔子没事总往这儿跑作甚？何况，李姐姐与他青梅竹马，心中一直有他的影子……”
“你们怎会知晓……”李元春花容失色，心中又惊又惧。
“我们又不是未卜先知的仙人。”舒晓云抿嘴一笑，那笑容透着一丝得意，“要怪就怪李姐姐当初在阳谷县梦中说胡话，叫三公子名字居然比那吴华文多了许多。”高滔滔的存在事关重大，即便她的媚惑之术舒晓云也不敢随意提及，只好以此为借口。
不过这般说辞倒也解开了李元春心头之惑，李元春不由轻叹一声：“难怪舒姑娘步步占先，小仙死而无怨了。烦请舒姑娘将那四个丫头暂且带走，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来吧。”
舒晓云微微皱眉，目光紧紧盯着李元春，道：“姐姐当真执意求死么？”
李元春点点头，神色决然道：“枢相饶过曹岯只因虎毒不食子，可又怎能容下我这败坏曹家门风的儿媳？小仙一死，对众人而言，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姐姐心中当真无怨无悔么？难道就没想过您这一死不要紧，岂不是正好成全了那一对……人？”舒晓云差点脱口说出“狗男女”来，这三字在喉部滚来滚去，好不容易才又咽下，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要做淑女，起码在外人面前要保持淑女形象。看来最近舒心日子过多了，再不似在大辽国时那般整日提心吊胆，都快原形毕露了。
可这番话勾起了李元春心中恨意，她沉默半晌，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咬牙切齿道：“我是不甘心。赵玉炎倒也罢了，可曹岐怎能这般对我！”
舒晓云递过一方丝巾，轻声说道：“其实五公子和小妹也知道事情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并非全是您的过错，大公子不顾夫妻情分，置您于死地才是主因。不过您也别责怪五公子，当初在阳谷县既是见了您，身为曹家之子，只能那般做法，但公子和小云姐终将您与吴华文之事遮掩了下来。隐去这最关键之处，也是为了姐姐的名节着想。”
李元春诚心说道：“小仙亦明白此中道理，只是一直无颜向五公子和二位妹妹致谢。”
“此事不必再提了，姐姐就此忘却吧，就当从未发生过。”舒晓云忽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姐姐既然说心有不甘，不知日后面对大公子，将作何处置？”
“如何处置？”李元春愤然道，眼中满是恨意，“小仙只愿生生世世不再见到此人。”
“那可未必。”舒晓云脸上露出如狼外婆般的笑意，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曹伯父已经派人前往成都城，急召大公子进京。就是为了接姐姐回去。”
“什么？”李元春彻底愣住了，那惊愕的神情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狼外婆笑得愈发慈祥，可那眼神却透着一丝寒意，“大公子回京后还要拜见毕士安等一些长辈，姐姐可要记住了，您此番上京只因与大公子闹别扭，在外人面前，您仍是成都曹家少奶奶。”
“怎会这样。”李元春喃喃自语，那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这是……这是公公和婆婆的意思吗？”
“正是。”狼外婆笑意忽隐，露出狰狞“狼牙”，神色变得冷峻起来，“不过，三公子离家出走，已犯了曹伯父大忌，叔嫂私情又为天下人所不容。曹伯父起初也想索性将您处死，倒也一了百了。但顾及曹家颜面及令尊李知府，也因您二人还算守礼，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给您一次改过的机会。但此举并不意味着他老人家就不再追究，是生是死，您该知道如何去做。”
李元春渐渐有些明白，淡淡说道：“舒姑娘，是不是小仙死在京城，曹家难以遮掩，因此让小仙回成都城，好让曹岐再度下手？他与赵玉炎之事，同样为世人所不容，唯有小仙一死，方能解决？”
“姐姐可太小看曹伯父了，他老人家若真想杀您，就不会再让大公子背此恶名。何况今日小妹听到一则消息，朝廷要册封赵玉炎为长乐公主，从此定居京城。另有一事，姐姐想必也会感兴趣。夫人命大公子此番回京，将孙儿一同带来，由她老人家教导这孩子读书识字，重享天伦之乐。”
舒晓云笑道，那笑容仿佛暗藏玄机，“从此赵玉炎与大公子天各一方，姐姐应该明白其中用意。”
“明白了。”李元春犹豫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曹岯呢？”
舒晓云沉声道：“曹伯父已决定让三公子在西宁从军，与姐姐从此也是天各一方。”
许久，李元春涩然道：“公公既已安排妥当，小仙从命便是。”
“呵呵，姐姐果然深明大义。小妹总算不辱曹伯父之命。”舒晓云笑道。可李元春却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又听舒晓云说道：“为表谢意，小妹和小云姐商量了下，五公子身边有数十人不日将前往南线，为首之人名叫范涛，小云姐已与他交待过，姐姐若有所需，这数十人可听从姐姐调遣。”
李元春心中一动，她毕竟是李玉堂之女，也曾听父亲提起过，曹家不仅在朝堂之上如日中天，暗中势力之强，亦是大宋之冠，传闻曹佾接任堂主后，这股势力一直由曹家小五掌控。如此看来，这几十人想必就是其中精锐，有了这些人，再加上父亲暗中相助，还有曹家小五的支持，自己便再也不用惧怕曹岐了。
而此事是舒晓云与杨小云商议了一夜才决定的，两人都觉得是时候该重新组建南线凛风阁了。但成都府毕竟是曹岐的地盘，以前的南线凛风阁中人身份那般隐秘，仍被他一一找出尽数诛灭，与其白费力气，倒不如索性扶植李元春，她对曹岐的仇恨，今生恐怕都难以消除，又有一府知府为她后盾，正可牵制曹岐。而范涛亦是李擎天一手调教出来的，可算曹炬的半个师弟，对曹炬极为忠心，其余人等也是曹炬这几年培养出来的凛风阁新秀，叫这些人暂且听命于李元春，光明正大进出成都曹家，倒要看看曹岐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