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洒在高耸的宫墙上，鎏金般温暖明亮，墙角边的垂柳刚吐新绿，嫩条轻拂，正是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的时节。曹炬难得有这般闲心，沿着宫墙缓缓前行，一路欣赏着亭台楼阁与湖光山色，飞檐翘角映着天光，曲径通幽处缀着初绽的花萼，心中暗忖：这般规制恢弘又不失雅致的宫苑，亭榭错落、水光潋滟，可比前世游览的那些破旧故宫鲜活灵动多了。
大宋皇宫坐落于汴梁城正中，实为城中之城。“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皇宫依烟波缥缈的青潭湖南岸而建，自宋太祖建都后，又令人开凿碧水河环绕宫墙，河水蜿蜒如带，亭台水榭倒映其间，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想来太祖定是偏爱江南园林景致之人。皇宫格局分明，前朝设三殿，专司朝政，殿宇巍峨，气势恢宏；后庭列九宫，供皇室居住，院落雅致，曲径通幽。九宫之中，以三处占地最广、规制最盛：一是乾兴宫，乃官家赵祯的寝宫，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二是凤鸣宫，楚太后居所，古朴庄重，气度雍容；第三处便是大长公主赵婉的长平宫，朱墙黛瓦，花木扶疏，亦是曹炬今日要去的地方。
曹炬匆匆从郓州回京，此番前来，实属硬着头皮。只因每次踏入长平宫，向来没有太平日子可过，不是被赵婉冷言训斥，便是要应对各种刁钻诘问。可自家老头子曹佾有令：“军机处乃你建言设立，如今丁家、毕家已然同意，官家亦无异议，只待大长公主定夺。你居中传话最为适宜，若事有不谐，尚可周旋一二。”曹炬心中颇有不愿，奈何曹夫人虽担心儿子，却更不愿夫君亲自出面拜见赵婉——毕竟男女有别，多有不便，自然是极力赞成。得了夫人夸奖，曹佾满意地捻须微笑，对儿子的难处，竟是视而不见。
一入皇宫，关防森严，禁军将士衣甲鲜明，手持神臂弓，腰悬圆月弯刀，往来巡逻不绝，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处角落。好在有王都知王永禄与峨眉派弟子宋明月陪同，曹炬一路前行自是畅通无阻。曹炬暗暗思忖：这二人倒是机灵得很，趋利避害之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王永禄身为大押班，往日里从不离仁宗先帝左右，如今先帝驾崩，便即刻转投大长公主麾下，紧跟其步伐；至于宋明月，曹炬下意识瞥了一眼，顿时眼前一亮：她虽依旧板着脸，神色清冷如霜，却比往日妆容精致了许多，黛眉轻描，朱唇点绛，一身淡青色襦裙剪裁合体，衬得身材婀娜窈窕，腰肢纤纤，全然没了以前那大大咧咧、一身劲装、英气逼人的模样。察觉到曹炬肆无忌惮的打量，宋明月秀眉微蹙，本想开口斥责其无礼，终是忍了回去，只狠狠对他翻了个白眼，眼中满是嗔怪之意。
宋明月心中所想，曹炬约莫能猜到几分，无非是少女怀春，刻意装扮罢了。想起赵灵儿，那个身有残疾却心性倔强的姑娘，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心思稍一恍惚，便见赵婉已然沉着脸立在殿门前，一身素色宫装，身姿挺拔，语气冰冷如霜：“无故叹息，莫非不愿来我长平宫？若是如此，便请回吧，不必在此虚与委蛇！”
“小臣不敢！”曹炬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恭谨，毕恭毕敬地胡扯道，“方才只是在心忧朝堂之事，思索军机要务，故而失态，还望大长公主恕罪。”
见他这般油滑模样，赵婉只觉得有些头痛，转身踏入殿内，一边走一边训斥：“废话少说！勋贵重臣联奏请设军机处，绕开三省六部，到底是何用意？莫不是想架空皇室，独揽大权？”
望着赵婉俏脸颦眉、丹凤眼间暗藏忧虑的模样，曹炬忽然有些心软。寂灭境界的高手寿元可达百岁，年近四十的赵婉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容貌清丽，肤若凝脂，却要独自支撑大宋皇室与朝堂大局，平衡各方势力，着实不易。他沉吟片刻，决定坦诚相告：“家父与丁宰执、毕太傅皆认为，十年之内，大宋必然收复燕云、一统天下。届时疆场之上烽火连天，军机大事繁多如麻，若事事都要在朝堂之上聚众商议，你一言我一语，不仅易泄露机密，更会延误战机，错失克敌制胜的良机。”见赵婉听得认真，凝神沉思，眉宇间的冰霜稍缓，曹炬心中竟隐隐有些沾沾自喜。
“譬如此次西宁大捷，小臣与大营诸将于阵前觅得战机，当机立断，将联辽拒塞尔柱帝国之策，改为驱塞尔柱帝国重创辽国。此事本应事先上奏朝廷，可一旦交由朝堂群臣议论，文官不知兵事，只会纸上谈兵，不仅难以保密，更难迅速决断。彼时战机稍纵即逝，小臣与诸将进退两难，着实棘手，若非当机立断，何来今日大捷？”
“住口！”见曹炬越说越得意，眉飞色舞地自吹自擂，全然不顾朝堂体制，赵婉没好气地打断他，“朝堂大事岂能撇开群臣？军机处权柄如此之重，掌天下兵戈，若任由勋贵掌控，皇室危矣！我绝不同意！”
“大长公主放心！”曹炬收敛神色，正色拱手道，“家父早已对天盟誓，忠心耿耿于大宋，丁、毕两家亦有盟书在此，绝无贰心，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你有何资格为三家担保？”赵婉冷然反问，语气中满是不信任。
“小臣自然不敢。”曹炬坦然道，“但大长公主您可以！您身负寂灭境界的绝世武功，威临天下，只要有您在，大宋皇室便稳如泰山，没有哪家勋贵敢有异心——毕竟，无人能承受寂灭高手之怒，那可是毁天灭地的力量！”
赵婉沉吟片刻，目光深邃，缓缓问道：“若当真设立军机处，那军机使当设几人？如何制衡，方能避免专权？”
曹炬瞥了一眼身旁的王永禄与宋明月，二人皆是精明之人，凡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赵婉当即会意，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吧，殿外候着，无召不得入内。”
二人躬身领命，悄然退去，殿内只剩下曹炬与赵婉二人。曹炬方才说道：“小臣私下思忖，有两种方案可行。设立军机处，自然要裁撤宰执与枢密使两府，将兵权集于一处。其一，设军机使二至三人，共掌大权，相互制衡，遇事需三人同议，方可施行；其二，只设军机使一人，独揽其事，权力集中，决断迅速。”
“只设一人？”赵婉闻言，柳眉骤然倒竖，语气中满是警惕与不悦，“此举与权臣专权何异？断然不可！”
“然此职任期仅限六年，期满即罢，终身不得复任！”曹炬咬牙说道，为了父亲运筹帷幄、一统天下的夙愿，他只能将其他顾虑暂且放下，“如此一来，既可得权力集中之利，又可避长期专权之弊，两全其美。”
赵婉的眉头渐渐舒展，看向曹炬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似是赞许，又似是探究：“罢了，此事事关重大，我还需再斟酌一二，与官家商议后再作定论。你今日总算说了几句实话，未曾一味敷衍，便不考校你武功了，先退下吧。”说罢，嘴角隐隐勾起一丝笑意，如冰雪初融，别有风情。
这下轮到曹炬愁眉苦脸了，他连忙说道：“大长公主，设一人且定任期之事，只是小臣一时胡思乱想，随口而言，家父尚且不知。您千万别说这是我提议的啊！否则家父定然会斥责我妄议朝政，不知天高地厚！”
赵婉险些笑出声来，看着他故作战战兢兢、躬身退出去的模样，又有些来气，这人便是如此，正经不过三句，转眼便露出狡黠本性。她转头望向殿角珠帘，沉声道：“灵儿，你方才都听见了，看法如何？”
素手轻掀珠帘，赵灵儿转动轮椅缓缓驶出，一身白衣胜雪，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轻声说道：“姑姑，今日曹小贼所言虽匪夷所思，看似冒险，却着实于大宋皇室有益。他说得不错，大宋安危、皇室稳固，只要有姑姑在，那些勋贵便不敢有异心，毕竟无人愿以卵击石。”
望着赵灵儿苍白的小脸与眼中的执拗，赵婉心中满是心疼：“所言极是。一入寂灭，寿元百载可期，我还能照看大宋数十年。灵儿，你练功大可放缓些，祖师功法玄奥精深，宜循序渐进，精进过急恐易生心魔，反而得不偿失。”
赵灵儿却十分倔强，眼中闪过一丝执拗与不甘：“姑姑一人维系大宋安危，太过劳累，也太过危险。灵儿恨不能早日踏入寂灭，替您分担一二，为皇室分忧。那小贼年纪尚不及我，如今武功却已远超于我，我怎能落后于他？”
赵婉沉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曹炬文韬武略俱佳，心性亦沉稳老练，实乃良配，可赵灵儿修炼祖师婆婆的功法秘诀后，虽心智与思考能力大增，见识远超同龄人，心性却日渐偏激扭曲，二人之间的姻缘，着实让她难以决断。
赵灵儿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慧黠：“如今那小贼武功已是寂灭之下第一人，前途不可限量。我若嫁入曹家，一来可与曹家联姻，巩固皇室与勋贵的关系，二来也好替姑姑看住他，以防其日后生出异心。更何况……”她转动轮椅，如同正常人一般踱步思索，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此事无需姑姑与我费心，丁家、毕家与曹家各有算计，朝堂之上自有博弈，自会有人替我们做出决定。我们只需冷眼旁观，静待其变便是。”
“也罢。”赵婉心中暗自叹息，“冷眼旁观”四字，倒也正合她此刻矛盾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