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舒晓云，忽被屋外的阵阵吵闹声惊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窗外天光已过辰时，书房内的博古架上，青瓷瓶中插着的几枝寒梅尚带晨露，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哗扰了清幽。舒晓云披上衣衫，走到窗边侧耳细听，那争吵声透过雕花窗棂传来，其中一人语气沉肃，带着几分兄长的威严，正是韩国涛；另一人则满是桀骜，字句间尽是蛮横，除了他弟弟韩国正，再无旁人。
只听韩国涛的声音愈发严厉，似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父亲大人即将入值军机处，此乃韩家百年难遇的荣光，你却不知收敛，反倒在外横行无忌！且看本朝三大家族，曹府五公子曹炬行事低调，丁家二公子丁凯待人谦和，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子弟，亦懂‘谨言慎行’四字，你身为吏部尚书之子，怎就如此糊涂？自父亲任吏部尚书以来，我日日如履薄冰，生怕半点行差踏错辱没门楣，你倒好，竟敢强抢民女、打砸商铺——明日一早，你必须亲自去那商户府上登门谢罪，若敢推诿，待父亲从西宁归来，我定将此事如实禀报，到时候便是家法伺候，你莫要怪为兄不念兄弟情分！”
韩国正却半点不怵，反而拔高了声调，语气中满是不屑：“大哥你少拿父亲来压我！那户人家的女儿生得标致，我愿娶她为妾，已是给足了脸面，还特意送上了百两聘礼，谁料那老头不知好歹，竟敢当众辱骂于我！砸了他的破铺子，已是我手下留情，若再纠缠，我定要拆了他的家门！”
舒晓云听到此处，不由得轻嗤一声。这般强取豪夺的戏码，在京中勋贵子弟间并不算少见，只是韩国正偏生选在韩家风头正劲之时惹事，未免太过愚蠢。她转身回到案前，见自己昨夜翻阅的医书被压得褶皱不堪，书页边角还沾了些墨渍——这可是师父贺老太医耗费三月心血，亲手抄录的华佗《青囊经》孤本，贺老太医素日视若珍宝，若见了这般模样，少不得要对她训斥半日。舒晓云吐了吐舌头，连忙取来锦帕，小心翼翼地将书页抚平，又用案头那方青铜镇纸压住，镇纸上刻着的“悬壶济世”四字，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似在无声提醒她莫要懈怠。
屋外的争吵仍在继续，韩国正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刻，带着几分刻意的挑衅：“说到有辱门风，大哥你倒有脸说我？屋里那位舒姑娘，整日住在咱们韩府，夜不归宿，京中早已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这般败坏名声的事，你怎么不管？”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打断了韩国正的话语。书房内的舒晓云闻声一怔，随即便听到韩国正又惊又怒的叫喊：“你敢打我？韩国涛，你不过是早生我几年，竟敢对我动手！”紧接着，便是桌椅碰撞的声响、拳脚相加的闷响，显然兄弟二人已扭打在一起，府中的仆从们想上前劝架，却被韩国正的怒吼吓得不敢靠近。
舒晓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的锦帕被攥得变了形。韩国正不仅在外为非作歹，还敢当众诋毁自己，这般嚣张跋扈，若不加以整治，日后定要闯出更大的祸事。她正琢磨着该如何处置，忽闻院外传来一声威严的女声，带着当家主母的气势：“住手！你们兄弟二人，竟敢在府中动手，眼里还有没有家规？”
这声音正是韩琦夫人王婉秋。屋外的打斗声顿时停了下来，想来韩氏兄弟在母亲面前，终究还有几分顾忌。舒晓云又凑到窗边，听韩国涛将弟弟在外强抢民女、打砸商铺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语气中满是无奈。谁料王婉秋听完，非但没有斥责韩国正，反而带着几分不满对韩国涛道：“不过是些许小事，何至于兄弟反目？国正年纪尚轻，行事难免冲动，你做兄长的多劝着些便是，怎就动起手来了？”
“母亲！”韩国正立刻抓住机会告状，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委屈，“是大哥先动手打我，儿臣不过是辩解了几句，他便动了肝火——您看，我的脸都被他打红了！”
“国涛！”王婉秋的语气顿时严厉起来，显然是信了韩国正的话，“你身为长兄，怎可对弟弟如此粗暴？若传出去，外人还当我韩府家风不正！”
屋外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舒晓云能想象到韩国涛此刻的窘迫与无奈。过了片刻，似乎是韩国涛凑到王婉秋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想来是提及了韩家如今的处境，以及此事若传出去的后果。果然，王婉秋的语气瞬间变了，尖声叫道：“来人！将这小畜生拖到后院柴房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柴房半步！等老爷回来，定要让他好好尝尝家法的厉害！”
紧接着便是一阵骚乱，仆从们的拖拽声、韩国正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渐渐远去。又过了片刻，王婉秋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次多了几分客气：“翠花，晓云姑娘醒了吗？我有几句话想与她说说。”
翠花是舒晓云的贴身丫鬟，性子素来耿直，此刻语气中满是不满：“小姐早已被你们吵醒了，在书房中等着呢。这般吵闹，便是府中养的猫儿狗儿都被惊着了，何况是小姐？”
舒晓云在屋内听到此处，轻声道：“翠花，让姨娘和大表兄进来吧。”
很快，书房门被推开，王婉秋带着几分尴尬的笑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韩国涛则面色凝重，眉宇间满是疲惫。王婉秋刚想开口说些客套话，舒晓云便先一步说道：“方才院中的事，我都听到了。”
王婉秋脸上的笑意更显僵硬，连忙陪笑道：“晓云姑娘，你莫要往心里去。国正这孩子被我宠坏了，说话不知轻重，方才那些胡言乱语，你就当是他一时糊涂，千万别放在心上。”
“国正表兄的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舒晓云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只是他在外做的那些事，却容不得轻视。韩家今日能有这般地位，其中缘由，姨娘与我心中都清楚，大表兄亦是知晓一二——若不是曹府公伯先生（曹佾）暗中照拂，父亲大人又怎能顺利入值军机处？正因如此，我们更该谨小慎微，莫要给人留下把柄。”
她看向韩国涛，眼中多了几分认可：“大表兄这半年来行事愈发沉稳，府中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也能为姨父和姨娘分忧，这般心性，倒是难得。”
韩国涛闻言，苦笑一声，走到案前躬身道：“姑娘过誉了。半年前我怎会想到，父母竟是契丹人？此事被曹府五公子揭穿时，我以为韩家必遭灭顶之灾，谁料公伯先生非但没有追究，反而暗中相助，父亲才得以步步高升。这般恩情，我时刻铭记在心，又怎敢有半分懈怠？只是舍弟……唉，他若是能有姑娘一半的清醒，也不至于闯下这般祸事。”
王婉秋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国涛这孩子近来确实懂事多了，你姨父对此也颇为欣慰。”
“可二表兄呢？”舒晓云的语气骤然转冷，目光落在王婉秋身上，“若不是今日我恰巧听到，恐怕还不知他在外竟已如此嚣张。如今京中局势何等微妙，曹、丁两家暗中较劲，明争暗斗从未停歇，前几日原刑部侍郎张泰雷因牵涉丁系党争，被判了腰斩之刑，丁府上下对曹府早已心怀怨恨。二表兄若再不知收敛，一旦被丁府抓住把柄，或是此事传到枢相大人与曹府五公子耳中——姨娘，韩家如今的地位来得何等不易，一旦出事，便是万劫不复，其中利害，还用我多说吗？”
王婉秋听到“张泰雷”“枢相大人”“曹府五公子”这些名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自然清楚，韩家能有今日，全靠曹佾的庇护，若是触怒了曹府，或是被政敌抓住把柄，别说军机处的职位，恐怕整个韩家都要毁于一旦。她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急切道：“晓云姑娘所言极是，是我糊涂，平日里太过纵容国正了。你放心，我定好好管教他，绝不让他再出去惹事！”
“光有管教还不够。”舒晓云淡淡说道，“二表兄这三个月内，就不要再出府了，柴房虽简陋，却能让他好好反省。至于他之前在外惹下的麻烦——砸了商铺要赔偿，得罪了商户要赔罪，这些事，就烦劳大表兄亲自去处理，务必做到滴水不漏，莫要留下任何后患。”
韩国涛连忙躬身应道：“姑娘放心，此事我定会妥善处置，绝不让舍弟的过错牵连到韩家。”
舒晓云点点头，端起案上的茶盏，刚要开口下逐客令，忽听翠花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带着几分异样：“小姐，门口的下人来报，说有一位名叫轩滔的女子，自称是曹府中人，要见您。”
“轩滔？”舒晓云心中猛地一震，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落地，滚烫的茶水溅到指尖，她却浑然不觉——这轩滔，不就是曹府中那位高滔滔吗？她怎么会突然来韩府找自己？
在舒晓云心中，这世上最让她忌惮的人，首推曹佾，其次便是高滔滔。曹佾深谋远虑，行事滴水不漏，让人无从揣测；而高滔滔则看似温婉，实则聪慧过人，手段圆滑，往往能以柔克刚。舒晓云自认为计谋百出，可每次遇到高滔滔，都觉得束手束脚，无论她如何设计，高滔滔只需笑语嫣然地靠近，便能轻易化解她的算计，让她只能落荒而逃。
她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对翠花道：“哦，是她啊。你出去将轩姑娘领进来吧，就带到这书房来。”舒晓云清楚，高滔滔既然来了，若是闭门不见，以她的性子，指不定会闹出什么花样，与其如此，不如当面见她，看看她究竟有何用意。”
高滔滔既是来了，若是闭门不见，天晓得她又会有何花样，还是见她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