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恰为十二人。
曹炬双目微微闭合,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万炎理的脚步声清晰可辨,沉实且有力,一听便知其所习练的乃是外家功夫。而其余十一人步伐轻盈,无一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万炎理身侧那两人,脚步声几近悄无声息,即便是曹炬,一时间也难以窥探出他们武功的深浅,恐怕已然是跻身宗师境界的绝世高手了。
曹炬暗自寻思,据探子传报,林外尚有千余人,大宋武林的菁英怕是大半都齐聚于此了。原本以为大宋那些宗师级别的高手,都已被各大勋贵家族网罗殆尽,看来江湖之中依旧是卧虎藏龙之地。倘若铁刀门和长平胡府未曾覆灭,这股势力想必更为强盛。只可惜这两家无法为自己所用,否则就如赵玉炎所言,这些人武功卓绝,稍加调教,便能成为一支奇兵。
“曹将军,万将军他们到了。”
曹炬缓缓睁开双眼,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迎步上前。万炎理赶忙对着身旁一位面色红润的老者说道:“邓老先生,这位便是咱们的主将曹将军。”
姓邓的老者见曹炬竟如此年轻,不禁微微一怔,随即便抱拳行礼道:“老夫青州邓延陵,见过曹将军。”
曹炬微笑着说道:“久仰邓老先生大名,家外祖也曾多次提及您当年在沙场之上的雄姿英发。”毕士安虽从未向曹炬提过邓延陵这个名字,但万炎理说他们二人相识,如此表述想来不会有误。
邓延陵不禁问道:“曹将军的外祖是……”
万炎理解说道:“曹将军的外祖便是我西宁大营前任都统制毕老侯爷。”
邓延陵顿时恍然大悟,感慨道:“毕老侯爷担任大营都统制之时,邓某正值壮年,还是随着家师一同来到西宁的,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还记得邓某。”
邓延陵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目光在曹炬身上来回打量,心中暗自思忖:这少年莫非就是……不会这般凑巧吧?可他既是毕老侯爷的外孙,又姓曹,年纪也如此相符,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见众人皆面露异样之色,曹炬心中已然明了,微笑着说道:“邓老先生,还请您为在下引荐一下各位英雄。”
“哎呀,邓某真是老糊涂了。”邓延陵连忙掩饰道,“这位是八卦门的门主费玄,这位是青云派的门主图骏豪……”
曹炬带着微笑,依次与众人见礼。待到介绍到最后一人时,邓延陵明显迟疑了一下:“这位是……”
那人却抢先开口问道:“你可是叫曹炬?”
曹炬目光投向那人,只见他约莫二十七八岁,脸上带着风尘仆仆之色,一只手紧紧握着刀柄,眼中满是怨愤之意。邓延陵赶忙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那人握刀的手拉开,呵斥道:“胡兄弟,怎可对曹将军如此无礼?”
曹炬一听此人姓胡,不禁心中一动,淡然问道:“正是,你可是长平胡府的子弟?”
那人咬着牙说道:“果然是你,在下胡卫南,乃长平胡府仅存于世之人。”
曹炬微微点头道:“嗯,你就是‘夜枭’胡卫南?听闻你在胡府二代弟子中,堪称最为出类拔萃之人,武功与胡珉琅相比也毫不逊色,只可惜你并非胡府血脉,否则胡府家主之位,必定非你莫属。”胡卫南这个名字,三年前曹炬便从邹霜降口中听闻过。胡府上下尽数入狱之后,曹炬还特意询问过此人,后来得知他奉胡珉琅之命外出办事,便没再过多留意,没想到今日却在此处不期而遇。
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盔甲相互碰撞之声交织其中,轩鸣已然暗中下令,命千余名背嵬铁骑将士将此地团团围了起来。邓延陵紧紧抓住胡卫南的手腕,心中懊悔不迭,自己对西宁一带了如指掌,根本无需他人带路,真不该一时兴起,与这些大宋军产生瓜葛。
胡卫南怒目瞪着曹炬,心中犹豫不决。眼前这恶贼接连覆灭胡府和铁刀门,邓老爷子等人虽说对他厌恶至极,但还不至于想要杀他。倘若自己贸然动手,这千余名江湖豪杰恐怕都会因自己而陷入险境。
曹炬沉思片刻,对着邓延陵说道:“邓老先生,诸位想必都已清楚在下是何人了。不错,胡府和铁刀门确实皆毁于在下之手,各位英雄对此或许心有不满,在下心里也明白。但在下自问问心无愧。家师同样出身于江湖,在下也深知武林中人的行事之道,虽说与我大宋刑律多有抵触之处,但大多还是以侠义为先,在下对此向来敬重有加。只是身为朝廷命官,也有诸多身不由己之处,何况在下也并非无端针对胡、吴两家。今日在此,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是各位英雄来到西宁,是为了抵御外族入侵、捍卫我大宋江山,而非为胡、吴两家讨还公道而来的吧。”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长平胡府和鄱阳庄皆是一方的豪强巨擘,与官府相互勾结、欺压乡里的恶行,早已是众人皆知。只因这两家的势力过于庞大,无人敢轻易过问。忽闻胡、吴两家被当朝枢密使之子以雷霆手段灭了满门,江湖中人无不为之震惊,一些世家门派更是人心惶惶,纷纷四处打探朝廷是否有意整顿江湖势力。方才听曹炬话里似乎暗示着对付胡、吴两家另有隐情,邓延陵等人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然而江湖中人极为注重道义,胡卫南既然在此,谁也不愿轻易开口附和。
胡卫南愤然说道:“任你如何能言善辩,我且问你,我胡府那近两百名妇孺又究竟犯了何罪?”
曹炬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宋律法便是如此制定的,长平府官员也不过是依照律法行事。至于胡府所犯何罪,胡卫南,你跟随胡珉琅多年,理应比本将军知晓得更为清楚吧。”
胡卫南顿时语塞。
曹炬接着说道:“胡府既然已被判定满门抄斩,你胡卫南身为其二代弟子,也本应在诛杀之列。如今大敌当前,我大宋军民理当同心协力,共御外敌。念你有心报国,跟随邓老先生的义军来到西宁,本将军便不再追究过往。只盼你能以戴罪之身奋勇杀敌,倘若能立下战功,本将军愿为你向朝廷奏明,赦免你往日的罪行。”
曹炬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直让胡卫南怒火攻心。但在邓延陵等人听来,却觉得颇有道理。青云派门主图骏豪率先说道:“曹将军所言极是,大战前夕,确实不宜再生事端。”
九黎派的程不凡是个身形黑壮的汉子,手中拄着一根粗如人臂的铁棍,大声说道:“没错,咱们来此就是为了抗击胡人。胡兄弟,你可是与哥哥我打过赌,要看谁杀的胡人更多,这长平胡府的事就暂且搁下,日后再说吧。”
语毕,程不凡又朝着曹炬说道:“曹将军呐,您可千万别怪罪胡兄弟。那胡珉琅究竟是怎样的人,江湖之中谁人不知,他这一死,我程不凡在家里可是忍不住拍手叫好。但我这位兄弟,为人忠厚纯良,胡家那些欺辱百姓的恶行,他从来都没掺和过。胡珉琅对他很是不满,可他却始终将胡家的养育之恩铭记于心,我老程劝过他好多回了,可他就是不听劝呐。”
胡卫南气愤道:“程大哥,我义父已然离世,您还提这些做甚?”
轩鸣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大声道:“胡卫南,你可还记得我?”
胡卫南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隐隐觉得似曾相识:“你是……”
轩鸣冷笑一声:“果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那长平城东的轩家,你难道也彻底抛诸脑后了?”
胡卫南身躯猛地一震,呆呆地凝视着轩鸣,良久才缓缓说道:“你是轩……三郎,你居然还活着?”
轩鸣满是悲愤地说道:“正是我,老天有眼呐,我们轩家人并未死绝。胡卫南,当年你晕倒在长平府的街头,是家父将你带回了家,还特地请来郎中为你治病。可你病好没多久,就投入了胡家门下,这也就罢了。但我轩家惨遭灭门之时,你又在何处呢?”
胡卫南面色黯然,低声说道:“我当初投身胡家,是为了习得武艺,报那血海深仇。轩家的事,我事先确实一无所知,当时我并不在长平府,要是我知道,肯定会来告知轩伯的。”
“原来你也是为了报仇,那轩家几十条人命,对我轩鸣来说,同样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告诉你,那胡老贼的脑袋,就是我轩鸣砍下来的,要是你想报仇,就冲着我来吧。”
胡卫南叹息道:“三郎,你就别再刁难我了。我胡某恩怨分明,轩老伯对我有大恩,当年那些逼死他老人家的胡家家奴,都已经被我杀了。但胡家对我的恩情,我胡某也绝不可能忘记。”
曹炬听到此处,心中暗自思忖,这胡卫南倒还有些值得肯定之处,或许不一定非要将他置于死地不可。
“轩鸣,你且退下。”曹炬朝着图骏豪和程不凡拱手说道,“图门主和程侠士如此深明大义,曹某感激不尽。”
图骏豪连忙连称不敢当,程不凡却说道:“曹将军,我程不凡不懂什么大道理,就是个直性子,向来有话就直说,从不喜欢藏着掖着。”
曹炬轻轻一笑,转过身道:“胡卫南,本将军方才所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你是否还愿意留在这义军之中呢?”
胡卫南恢复了平静,冷冷地说道:“若胡某留在此处,曹将军难道就不怕在下暗中对你不利,行那刺杀之事吗?”
曹炬就等着他这句话,当下傲然说道:“莫说是你,就算胡珉琅还在世,一对一地较量,本将军也不见得会怕他。”
众人听闻,顿时一片哗然。胡府乃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胡珉琅更是大宋公认的几位宗师之一,这少年也未免太过狂妄了吧。
胡卫南怒火中烧,说道:“既然如此,胡某可否代亡师向曹将军讨教高招?”
曹炬缓缓解开大氅,说道:“有何不可?但若是你败了,又当如何?”
胡卫南决然说道:“若胡某技不如人,自然再没脸面提及报仇之事,是杀是剐,全凭您处置。”
曹炬轻蔑一笑:“本将军杀你有何用处?倒不如留着你到沙场之上,多杀几个塞尔柱人。”
图骏豪小声地对邓延陵说道:“邓大侠,这场比试可不一般呐,若是胡卫南伤到了曹将军,那可就麻烦大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八卦门门主费玄忽然说道:“放心吧,胡卫南伤不了这位少年将军。”
“老费也察觉到了。”邓延陵说道,“这位曹将军的武功,竟已达到了隐而不发的高深境界,若不是他主动应战,你我恐怕至今都还浑然不知。”
费玄喃喃自语道:“小小年纪就能达到如此地步,难道他是峨眉派的弟子?”
邓延陵摇头道:“绝无可能。峨眉派的武功,讲究轻逸灵动,可这少年身上的气势,如渊停岳峙般沉稳,其内功必然扎实深厚,容不得半点花巧。”
“这些我也明白,可在我大宋,除了峨眉派,还有谁有能力调教出这般出色的弟子呢?”
邓延陵苦笑着说道:“你问我,我又能去问谁呢?”
图骏豪愣愣地张大了嘴巴,这两位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