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的别院中,舒晓云忽感一阵心悸。
这五日来,曹炬竟未曾踏入韩府一步。舒晓云缓缓起身,她并非惧怕与曹炬当面交锋,相反,当面周旋时,她尚可通过察言观色,去揣测这少年的心思。可如今这般毫无音讯,却让她心中难安。回想起前日在那来龙巷,二人匆匆一见,曹炬便匆忙离去,舒晓云笃定他定是有要事在身,且此事极有可能与自己息息相关。
舒晓云蓦然抬头,问道:“翠花,干娘她还未归否?”
翠花正呆呆出神,舒晓云唤了她两遍,她才回过神来,忙道:“尚未归来,大娘一早便出门了,小婢一直未见她回府。”
舒晓云暗自摇头,翠花这丫头终究年少,在此等重压之下,已显得六神无主。若萧大娘子此刻在侧,那便好了,至少还能与之商议应对之策。
忽闻院门外传来声音:“舒姑娘在否?在下曹炬求见。”
翠花身子一颤,惊恐地望向舒晓云。
舒晓云神色镇定,说道:“去开门吧,翠花。”
翠花行至院门后,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这才将门打开。让她大为诧异的是,韩琦竟与曹炬一同前来。
舒晓云见了韩琦,亦不禁微微一怔。韩琦向来对曹炬避之不及,此番怎会与他同来?当着曹炬的面,她不敢失礼,赶忙裣衽行礼,道:“侄女见过姨父。”又冲曹炬点头示意:“见过曹公子。”
韩琦面色阴沉,道:“起来吧。”
三人落座后,韩琦轻咳一声,道:“曹公子,此事……”
曹炬接过翠花递来的茶水,眼皮未抬,道:“韩大人但说无妨。”
韩琦应了一声,转而对舒晓云道:“晓云呐,曹公子特意前来告知一事。今日,城东桦木林中,巡城禁军发现了萧大娘子的尸身……”
“啪!”翠花手中茶盏失手落地。舒晓云仿若遭了雷击,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声音干涩:“尸身?”
韩琦点头道:“正是。”韩琦面上故作沉痛,心中却暗自欣喜。他着实未曾料到,自己刚提及萧大娘子是个祸患,不出一日,曹炬便将其除去。萧家在大辽声名赫赫,犹如神邸,萧大娘子更是萧家的杰出人物,竟如此轻易地被曹炬解决。韩琦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否则,韩家恐有灭门之祸。
舒晓云呆立良久,向曹炬问道:“公子可知干娘是何人所害?”
曹炬道:“据禁军探查,初步推断萧大娘子乃是遭剪径小贼所杀。”
“小贼?”舒晓云冷笑一声,“公子当日也曾试探过干娘的武功,难道觉得几个小贼便能取干娘性命?”
曹炬淡淡道:“在下功夫粗浅,又怎知萧大娘子武功深浅?”
韩琦赶忙道:“晓云呐,萧大娘子已然身亡,追查凶手之事,便交予衙门和禁军吧,你需节哀顺变呐。”
舒晓云心中清明,她虽认定萧大娘子是曹炬所杀,可又能如何?自己哪有能力为其报仇?
舒晓云强忍着悲痛,向曹炬施了一礼,道:“小女子突闻此噩耗,心中伤痛,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海涵。”
曹炬微微一笑,正欲回应,舒晓云又道:“小女子身体不适,无法再陪姨父与曹公子了。翠花,送客。”言罢,转身走进内室。
舒晓云关上房门,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自她来到这世间,萧大娘子是对她关爱有加之人。虽而后因种种缘由,关系有所疏远,但此次请她陪自己来大宋,萧大娘子毫不犹豫便答应了。说起来,实是自己害了她。若当时听从她的劝告,早早离开汴梁城,萧大娘子也不至于命丧黄泉。
过了许久,舒晓云渐渐平复心情,走到床边坐下。如今没了萧大娘子在旁,自己一个弱女子,该如何逃离汴梁城?虽说契丹皇帝为配合自己的计划,将明教与藏密布达拉宫的高手尽皆派来大宋,可没了萧大娘子从中联络,这些人又怎能前来营救自己?如今能指望的,唯有韩琦,可他真的靠得住吗?
舒晓云在心中思索出十几个计策,却都觉得把握不大,不禁叹了口气。抬头望去,天色已晚,屋内一片昏暗。
“翠花。”
依常理,此时翠花早该进来点灯。舒晓云连叫数声,却不见回应。
舒晓云走出内室,只见曹炬仍端坐在堂中,而韩琦与翠花却不知去向。
曹炬见她出来,微微一笑,道:“舒姑娘可好些了?在下已等了近两个时辰,这杯茶都反复冲泡十几回了。”
舒晓云冷哼一声,问道:“翠花呢?”
曹炬答道:“是在下让她与韩大人一同出去的。舒姑娘,你我也该好好谈谈了。”
舒晓云心中一紧,道:“公子想与小女子谈何事?”
曹炬起身,用火石逐一点燃屋内蜡烛,忽道:“舒姑娘,你应当明白,萧大娘子我不得不杀。”
舒晓云右手缩回袖中,紧紧握住那把涂满剧毒的匕首,道:“公子此言何意?小女子不懂。”
“你岂会不懂,舒姑娘。”曹炬回身坐下,“萧家对大辽忠心不二,萧大娘子若在你身旁,舒姑娘你怎会心甘情愿留在大宋。”
曹炬既已挑明,舒晓云便道:“公子既知小女子身份,将我留在身边,难道不怕给曹家惹来灾祸?况且晓云不过一弱女子,何德何能,值得公子如此费神。”
“当然值得,舒姑娘天资聪颖,诗词方面更是无人能及。”曹炬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像姑娘这般人物,在下怎舍得你回大辽。”
舒晓云见曹炬言语轻佻,心中又羞又恼,道:“请公子自重,晓云并非随便之人。”
曹炬借着烛光,上下打量舒晓云,从额头看到眉眼,又从脸庞看到腰间,看得舒晓云毛骨悚然。却不知昨日曹炬向邹霜降详细请教了观女之法,此刻见舒晓云眉心未散,脸颊微红,与邹霜降所言相符,不禁心中大安。看来她对契丹皇帝并非情深似海,此事便好办了。
舒晓云坐立不安,起身道:“想不到曹公子竟是这般轻薄之徒,小女子失陪了。”
曹炬淡淡道:“舒姑娘,若我是你,便会乖乖坐下。”
舒晓云道:“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任你处置。但公子若想羞辱小女子,小女子绝不苟活……”
曹炬突然屈指一弹,一枚铜钱如电射出,击中舒晓云右肩。舒晓云半身酸软,曹炬上前扶住她,顺手从她袖中取出匕首,拿到鼻尖嗅了嗅,摇头道:“好毒的匕首,舒姑娘,你又何必如此,在下对你并无恶意。”
舒晓云被曹炬搂在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心中慌乱。此生她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可想到匕首已被曹炬夺去,不禁万念俱灰,道:“你不过想让我做你的玩物罢了,这等龌龊念头,还不算恶意?”
曹炬伸手轻轻揉搓舒晓云的肩膀,为她疏通气血,叹道:“在下想留姑娘在身边,实有其他缘由。”
舒晓云根本不信,道:“有何缘由,不妨说来听听。”
曹炬有些迟疑,如今已确定舒晓云并非契丹皇帝的妃子,且萧大娘子已死,是该向她坦白了。否则再这般逼迫,舒晓云对自己恨意日深,日后便难相处了。何况她已有轻生之念,自己离开后,若她想不开寻死,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曹炬扶舒晓云坐下,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几字,道:“我这儿有个对子,姑娘若能对出,在下便告知姑娘。”
对子?舒晓云心中疑惑,难道此时便有对联之风?自己怎从未听闻?
舒晓云走到曹炬身旁,看向纸上,不禁一愣。只见纸上写着五个大字:“天王盖地虎。”那“盖”字并非她常见的繁体“蓋”,而是简体。
曹炬在一旁呵呵笑道:“舒姑娘,能对得出吗?”说这话时,字正腔圆,竟是前世普通话的标准音。
舒晓云心头剧震,身躯如石化般僵住。想起曹炬在酒楼的失态,还有来龙巷的羊肉串,瞬间恍然大悟。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又是恼怒,又是羞涩,又是愤怒,猛地抓起案上笔墨纸砚,没头没脑地朝曹炬扔去,恨恨骂道:“如此戏弄我,你很得意?”
曹炬一一闪过舒晓云扔来之物,口中叫道:“好个泼辣丫头!你到底能不能对上来?”
舒晓云见桌上已无可扔之物,这才住手,紧咬贝齿,忽又扑哧一笑,道:“宝塔镇河妖。”
曹炬夸张地走上前,握住舒晓云的手,道:“同志啊!”
舒晓云脸红,道:“放开。这是什么年代,还行握手礼?”
曹炬尴尬地缩回手,忽又大叫一声,原来是舒晓云在他虎口狠狠拧了一下。舒晓云问道:“当日在酒楼,你便知我来历,为何至今才说?”
曹炬摇头道:“当时你来历不明,后来又知你一心谋划刺杀家父,叫我怎能贸然与你相认?”
舒晓云咬牙道:“所以你杀了干娘,逼得我走投无路,才来相认?”
曹炬没有作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舒晓云怒视他良久,忽又泄气道:“站在你的立场,你确该如此。”
曹炬道:“你能明白便好。算上前世,你我都已活了三四十年,有些事不可意气用事。”
舒晓云叹道:“你来到这时代时,那个世界是何年何月?”
曹炬答道:“2024年12月24日,西方的圣诞节,你呢?”
舒晓云惊讶道:“我也是,难道你坐的也是那架飞机?”
曹炬点头道:“不错,好像是上海的一家航空公司的飞机,从洛杉矶飞往上海的。”
舒晓云纠正道:“是上海国际航空的K5708次班机。”
曹炬奇道:“你记得这般清楚,难道是机上的机组人员?”
舒晓云答道:“正是,我负责公务舱。”
曹炬笑道:“好啊,总算找到正主了,赔钱赔钱,我上机时可是买了保险的。”
舒晓云道:“保险费肯定赔给你那个世界的亲人了,哪还能找我要?”
曹炬摇头笑道:“我这条命难道就值那点钱?不行,你既属国际航空公司,便该替公司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