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僮说道:“快啦,夫人。穿过前头那座小桥,便能从后门回府咯。这些天杀的禁军,把那片儿路全给封了,小的只能领着夫人绕个大圈子回去嘞。”
且说,没一会儿,二人便行至那小桥跟前。但见桥上伫立着一位中年文士与一位白须老者,正手持钓竿,专注垂钓。此桥狭窄非常,仅容一人通行,这二人一前一后站定,将整座桥堵得水泄不通。
书僮忍不住低声嘀咕:“这两人莫不是疯了?非要站在桥上钓鱼。”言罢,径直走到桥前,大声怒喝道:“你们两个,速速让开……”
话犹未落,那中年文士手腕陡然一抖,手中鱼竿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迅猛抽向书僮肩部。这鱼竿材质柔韧至极,竿尖瞬间弯曲,重重击中他后背,且连颤三下,竟是分别精准点中了“那”“灵台”等三大要穴。书僮闷哼一声,顿时如同一滩软泥般,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萧大娘子将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心中不禁暗自一惊。这中年人背对自己,出手却如此精准狠辣,萧大娘子自恃也有几分本事,自觉若论及此等手段,自己虽也能勉强为之,然而放眼天下,能有这般能耐者,那可都是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啊。
中年文士随手将鱼竿一抛,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下桥来,对着萧大娘子拱手行礼,朗声道:“在下‘天魔书生’李擎天,久仰萧大娘子威名,今日得见,实乃李某之荣幸。”
那白须老者仍站在桥上,双手抱拳,高声说道:“老夫付玉冲,早闻大辽国萧家之名,如雷贯耳,今日有缘得见,实是生平一大幸事。”
萧大娘子见这二人一上来便道出自己的真实姓氏,心中暗叫不妙,心知今日怕是难以善罢甘休,当下沉声说道:“二位大名,老身亦是久仰多时。只是不知二位为何如此不顾身份,竟对这毫无武功的小厮下此狠手?”
李擎天足尖轻轻一挑,将那书僮挑起,缓缓说道:“此乃为他性命着想,待会争斗一起,刀光剑影无眼,怕会伤及无辜。”
萧大娘子心中陡然一动,冷冷问道:“曹炬呢?想必他也来了吧。”
只听一人轻笑传来,声音中带着几分调侃:“当日匆匆一面,没想到萧前辈对晚辈竟印象这般深刻,实在令晚辈荣幸之至啊。”
话音未落,三个身影自小河岸边的树林中缓缓走出。为首之人,脸上笑意盈盈,正是曹炬,其后跟着凛风阁另外两位供奉王茂林与苏国泰。三人看似步伐悠闲,不紧不慢,然转眼间,便已来到萧大娘子面前。
曹炬微微拱手,神色严肃道:“前辈处心积虑混入我大宋,不知蒙蔽了多少人,今日你已深陷重围,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萧大娘子听得一头雾水,满心疑惑,自己何时骗过他人了?
却不知曹炬心中早有算计。自他得知大辽国明教与佛门诸多高手东来,便已下定决心,要先除去萧大娘子。只因他深知,若留此女在世,届时仅凭她一人,便能牵制自己身边三四个顶尖高手。曹炬心里明白,仅凭自己与李擎天,实无把握能将萧大娘子置于死地,一旦让她逃脱,后患无穷。无奈之下,只好请来凛风阁三位供奉相助。但韩琦既已为自己效力,其中还牵扯着一个舒晓云,这二人的契丹人身份,知晓之人越少越好,日后或有大用。曹炬暗自盘算,如今知晓此事者,仅有自己与澹台宇鑫,师父李擎天大概晓得个大概,这二人自是完全可以信任。而三位供奉,人心难测,还是小心为妙。于是,他绞尽脑汁编造谎言,对付玉冲等三人胡诌道,那萧大娘子在韩侍郎侄女舒姑娘来京途中,蓄意设局,指使他人假扮盗贼劫道,而她则在危急时刻现身相救,借此骗取了舒姑娘的信任。幸亏他曹公子追求舒姑娘时,心思缜密,明察秋毫,才发现破绽,原来这婆娘竟是大辽国萧家之人。
付玉冲等三人听了,并未起疑。这几年间,他们对曹炬愈发欣赏有加。这位凛风阁阁主,不但武功精进神速,如今已隐隐有与他们并肩之势,而且心思细腻如发,为阁中做了不少好事。往昔凛风阁众人,除了原本便是曹氏族人,其余众人之子女,按祖训最多只能在阁内安排个轻松职务。曹炬执掌凛风阁后,大力改革,三位供奉与几位长老的子女、弟子们,只要有真才实学,均可推荐去从军,或到各地为官。虽说目前所任官职,皆为五品及副将以下,但付玉冲等人已是感恩戴德。昨日听闻曹炬说有大辽国萧家人混入宋境,三人久闻萧家威名,丝毫不敢懈怠,今日便一同赶来。
萧大娘子又怎会猜到曹炬这般心思,她心中明白,今日必有一场生死恶战。“天魔书生”李擎天与“伏地虎”付玉冲,皆是成名已久的宗师级高手。曹炬身后那两人,虽不知其名,但观其气沉神凝、身姿沉稳,显然绝非泛泛之辈,绝不亚于李、付二人。萧大娘子心中暗自苦笑,今日自己竟是生平头一回,还未开战,便先有了几分怯意。
曹炬见萧大娘子目光闪烁不定,显然是在伺机逃脱,当下笑道:“前辈就莫要白费心思了,晚辈今日已布下天罗地网,定要将前辈留在此地。”
萧大娘子忽闻阵阵脚步声传来,抬眼望去,只见树林里人影幢幢,不由得冷笑一声,道:“老身原以为你曹炬也算个少年俊杰,没想到也不过是个仗着人多势众取胜的无耻之徒。”
曹炬一脸正色,朗声道:“前辈此言差矣。若是为武林中争个高下,晚辈自会回去闭关苦练个十年八载,再来与前辈一较高下。但此事关乎两国纷争、家国大事,为了我大宋,曹炬就算被天下人唾骂,亦在所不惜。”
付玉冲等人虽已决定今日合力擒下萧大娘子,但碍于身份,心中总有些顾虑。听闻曹炬这番大义凛然之语,三人不禁微微点头。唯有李擎天暗自冷笑,他对自己这个徒弟再了解不过,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李擎天出身明教,以多欺少之事也没少做,只是不像曹炬这般,善于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曹炬言罢,朝李擎天微微瞟了一眼,李擎天立刻心领神会,知晓该自己上场了。曹炬事先便与他商议好,绝不能让萧大娘子过多言语,以免在众人面前露出破绽。
李擎天往前迈出一步,神色冷峻道:“萧大娘子,既然你不肯乖乖听命就范,李某便先来领教一下威震辽国的萧家绝学,看看究竟有何厉害之处。”
萧大娘子冷哼一声,不屑道:“‘天魔书生’,老身记得你原是明教风驰门之门主吧,难道竟忘了明教总坛尚在西域?你如此行径,就不怕明教门规处置?”
李擎天神色淡然,缓缓说道:“世上已再无风驰门这一称呼,如今李某不过是个尘世闲人,逍遥自在,又何须在意那些过往。”言罢,猛地一掌,如排山倒海般向萧大娘子劈去。
萧大娘子侧身一闪,轻松躲开,口中讥讽道:“当年你入门之时,想必也立下过明教血誓吧,明教对待叛门之人的手段,你应该比老身清楚得多。你如今这般背叛师门,就不怕报应?”
李擎天哂笑一声,道:“萧大娘子,你若也是明教中人,李某倒还愿意与你理论一二。可你非我教之人,就莫要多管闲事。”嘴上说着,手上却丝毫不慢,他深知眼前之人是生平仅遇的劲敌,当下游魂掌一招一式,使得严谨有度,不敢有丝毫大意。
萧大娘子见无法扰乱李擎天心神,只好也凝神应战。二人交手十几招后,高下立见。李擎天脸色渐渐凝重,而萧大娘子却身形飘逸,显得游刃有余。曹炬如今已非吴下阿蒙,这几年与凛风阁众多高手切磋磨砺,眼光与临敌经验皆颇为老到。他看出李擎天虽表面上未落下风,但萧大娘子显然是在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倘若李擎天稍有闪失,自己与这三位供奉再想拦住萧大娘子,可就难如登天了。
曹炬冷冷地扫了付玉冲三人一眼,付玉冲、王茂林与苏国泰相视苦笑一声,缓缓移步上前。
萧大娘子见他们朝自己围拢过来,顿时一声长啸,声震四野,身形一展,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软剑。那软剑宛如一条灵动银龙,带着凛冽剑气,向李擎天卷去。李擎天见状,心中暗叫不好,深知萧大娘子是想在付玉冲等人合围之前,先将自己打伤,当下也不逞强,身形连闪,急速后退。只听“哧哧”几声,李擎天的衣襟上已多出几道剑痕。
李擎天后退的方向,正是“长生剑”苏国泰所站之处。苏国泰见他形势危急,不敢有丝毫怠慢,“锵”的一声,长剑出鞘,瞬间舞出一团绚烂剑花,如闪电般平平刺向萧大娘子的胸腹。萧大娘子无奈之下,只好回剑抵挡。忽听身后有人沉声一哼,一股凌厉拳风,如猛虎出山般击向自己后脑。
眼见萧大娘子避无可避,她却身形一晃,身子陡然矮了数尺,双脚瞬间离地,整个人在半空中如刺猬般缩成一团。与此同时,手中软剑在地上一扫,借着这股劲道,身形如鬼魅般已在数丈之外。
萧大娘子心中暗喜,正欲借势逃脱,付玉冲却如鬼魅般一闪,已挡在她面前,大声喝道:“此路不通!你今日插翅难飞!”
萧大娘子见逃脱无望,躲开付玉冲劈来的一掌,转过身来,涩然道:“博浪拳,长生剑?你们何时也投入大宋官家麾下效力了?”
苏国泰淡淡一笑,道:“大辽国萧家历代护卫契丹皇帝,不也是为皇家效力?如今我等为大宋官家效力,又有何不可?”
萧大娘子一时无言以对,抬头环顾四周,只见小桥流水潺潺,绿树郁郁葱葱,风景如画。然而,身边这四大高手各据一方,将自己团团围住,圈外曹炬亦是凝神戒备,如临大敌。萧大娘子不禁长叹一声,心中暗道,看来此地便是自己的埋骨之所了。
萧大娘子双眉陡然一扬,原本随风晃动的软剑,瞬间变得笔直如枪,她神色决然道:“好,老身今日便拼了这条性命,来会一会诸位的生平绝学,看看是你们技高一筹,还是老身更胜一筹。”言罢,人剑合一,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直扑王茂林而去。
王茂林凭借“博浪拳”威震大宋,平日里极少遇到能与之匹敌的对手,故而随身从不携带兵器。今日遭遇萧大娘子,他纵然再自负,也不敢以肉身去接剑,一时间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好在苏国泰与付玉冲及时赶到,才替他解了围。
这三人一合力,萧大娘子转眼间便落入下风,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旗鼓相当。曹炬在一旁观瞧了一会儿,发现这三位供奉配合默契,进退之间法度严谨,不由得冷哼一声,心中暗自思忖:瞧这架势,你们几个想必已配合过多次,刚刚在我面前还装出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
李擎天并未贸然参战,在一旁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大致摸清了付玉冲三人出手的路数,这才脚踏迷踪百变步法,如鬼魅般悄然进入战圈。萧大娘子顿时感觉压力倍增,数十招过后,已是左支右绌,难以招架。刚刚闪过苏国泰的长生剑,李擎天与付玉冲又同时攻向她的要害之处。萧大娘子勉强躲开,却再也避不开王茂林的博浪拳,被他结结实实地打在右臂上。只听几声清脆骨裂之声,软剑脱手飞出。
萧大娘子自知在劫难逃,借着王茂林的拳势,腾空而起,强提内息,如一头愤怒的雌虎般扑向曹炬,口中怒喝道:“小子,拿命来!”
曹炬在一旁观战已久,龙象般若神功早已运至极致,正等待时机,给萧大娘子致命一击。没想到她竟率先朝自己攻来,当下不但不闪避,反而向前踏出一步,一拳迎着萧大娘子击去,大声喝道:“来得好!”
只听一声巨响,如闷雷炸响,两人皆踉跄着向后退了七八步。曹炬脸色涨得通红,嘴角隐隐有血迹渗出,而萧大娘子则脸色青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气息紊乱。
李擎天大惊失色,急忙飞奔到曹炬身边,伸手搭向他的脉门,焦急问道:“你感觉如何?可是震伤了内腑?”
曹炬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我没事。”
李擎天仔细察探曹炬脉象,确实并无异常,可他嘴边血迹又是为何?
李擎天心思一转,猛地捏住曹炬下巴,往他嘴里一看,只见曹炬舌尖血肉模糊,不由得破口大骂:“你这小子,找死啊!与人拼掌还瞎吼什么,这下咬到舌头了吧,真是活该!”
付玉冲等三人听了,亦是哭笑不得。苏国泰轻咳一声,说道:“萧大娘子,你已无力再战,还是束手就擒吧,莫要再做无谓挣扎。”
萧大娘子气息渐渐平稳,望着曹炬,忽然纵声大笑道:“好个龙象般若神功。老身今日算是栽了,只可惜我萧家自古便无被俘之人。”言罢,笑声戛然而止,气息全无。
王茂林走上前,仔细查看一番,回头对曹炬说道:“好刚烈的女子,她已自断心脉了。”
曹炬微微点头,心中暗道,如此也好,这妇人留在世上终究是个大麻烦。
付玉冲指了指桥下躲着的那书僮,说道:“那小厮如何处置?”
李擎天走过去,将那书僮提了过来,随手扔到曹炬面前,顺势解开了他的穴道。书僮闷哼一声,悠悠转醒,茫然地环顾四周,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对着曹炬等人连连叩拜,哭喊道:“饶命啊,各位大爷,小的只是个家奴,身无分文,求各位大爷高抬贵手啊……”
王茂林听这书僮话中之意,竟将他们当成了打劫的小贼,不禁怒喝道:“住口!休得胡言!”
曹炬笑嘻嘻地凑到书僮跟前,问道:“你可还认得我?”
书僮仔细端详一番,顿时面露喜色,松了口气道:“小的拜见曹公子。”
曹炬说道:“认得就好,你且随我来。”
曹炬将他领到萧大娘子身旁,说道:“本公子路过此地,却见萧大娘子横尸于此,你可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书僮说道:“萧大娘子与小的原本从此处绕路回府,不想途中遭遇几个泼皮无赖,索要钱财。萧大娘子与他们理论,随后便动起手来,小的被他们打晕过去,之后的事便一概不知了。”
曹炬点点头,道:“本公子亦是如此推测。唉,萧大娘子也真是糊涂,钱财乃身外之物,何苦为了些许钱财丢了性命。她可是舒姑娘的义母,舒姑娘若得知此事,不知该有多伤心。”
书僮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
付玉冲三人听了,皆是满头雾水。刚刚明明是李擎天将这书僮打晕,怎的此刻又成了泼皮无赖所为?
曹炬感慨了一番,说道:“既然出了命案,自当交由官府处置。萧大娘子的尸身暂且留在此地,本公子陪你一同去见舒姑娘。”言罢,转身又对李擎天等人说道:“师父与三位先生在此等候官府衙役,徒儿先行一步。”说罢,便优哉游哉地离去。
三位供奉仍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付玉冲忽然笑道:“老夫明白了。阁主为了那舒姑娘,想必是不打算与韩琦计较这萧大娘子之事了。这也难怪,以萧大娘子的武功与心计,要瞒过韩侍郎,实是轻而易举。”
李擎天面无表情地说道:“正是。炬儿将萧大娘子之事告知韩侍郎后,韩侍郎亦是后怕不已。这小厮便是奉他之命,将萧大娘子带至此地。”
王茂林亦恍然大悟,道:“萧大娘子说到底,也不过是韩府的一个下人,阁主之意,想必是想将此事就此遮掩过去。”
苏国泰抚着胡须,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阁主年轻气盛,亦是情有可原。况且此事,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付玉冲问道:“李老弟,这尸体究竟如何处置,莫非要真的报官?”
李擎天说道:“萧大娘子也是一代高手,派人寻个地方将其掩埋,让她入土为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