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滔滔甫一踏入储君宫门槛，不禁微微一怔。但见赵拓面色阴沉，如乌云压顶般端坐在屋内，小轩子立于一旁，满脸尽显无奈之色。
且说那高滔滔，心思转如疾电，急忙款步向前，盈盈下拜，娇声笑道：“滔滔参见殿下。殿下不是去操持官家大猎诸事了么，今日怎这般早便归来？”
赵拓却不答话，只冷哼一声，质问道：“你去了哪里？”
高滔滔神色幽怨，叹道：“滔滔实在烦闷得紧。往昔尚有秋月瑶相伴，如今她身为妃子，又怀有龙种，宫中上下皆围着她转，除了小轩子，竟无一人与滔滔言语。实在无聊，便只能在宫内随意走走。”
赵拓听了，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惜，却仍存几分疑虑，说道：“你当真一直都在宫内？本王已派人四处找寻，为何不见你踪迹？”
高滔滔道：“滔滔又不知殿下归来。那些下人皆是些无用之辈，如何能寻到我？我不过是有意避开他们罢了。”
赵拓闻言，又信了几分，长叹道：“滔滔，秋月瑶为妃乃官家旨意，她既身怀六甲，你切莫心生不快。任那弱水三千，本王只取一瓢，心中唯有你一人而已。”
高滔滔凝视着赵拓，未曾想这看似鲁莽之人，竟能吐出这般文雅之辞。忽又想起方才见过的曹炬，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涩，暗自思忖：在他心中，或许唯有杨小云一人吧。
赵拓见高滔滔神色黯然，只道她仍为秋月瑶之事介怀，便起身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柔声道：“滔滔，你也为本王诞下一个皇儿吧。待日后本王登基，无论秋月瑶所生是男是女，本王都立你之子为储君。”
高滔滔伏于他胸口，听赵拓语气诚挚真切，知他所言非虚。此时她对曹炬已心灰意冷，忽觉眼前之人似乎也并非那般可憎。虽说赵拓是为自己的媚功所惑，然想起当日他在温先生面前为自己求情的模样，心中仍不禁泛起一丝感动。这三年来，自己不知为何缘由，固执地守着清白之身，指使秋月瑶与赵拓亲近，想来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曹炬根本毫不知情。而三年后再次相见，他言语之间竟已暗藏杀机。况且自己既已身处赵拓身畔，一日为储妃，便终身背负此名分，曹炬即便再大胆，也断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自己留在身旁，再者，在他心中，自己或许也不值得他如此冒险。
如梦般的三年时光已逝，如今也该清醒了。虽说身旁这男子未必能成大器，但至少他对自己是一片真心，退一步而言，也只能如此了。
高滔滔眼角悄然滑落一行清泪，喃喃自语道：“待官家大猎之事了结，殿下，滔滔定会为你诞下一个孩子。”
一旁的小轩子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寒芒，旋即默默垂下头去。
赵拓大喜过望，道：“当真？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却又挠了挠头，道：“只是三年来都未有结果，看来本王还需加倍努力才是。”
高滔滔如梨花带雨般，淡淡笑道：“过几日，滔滔想去城外的道观祈愿上香，听闻那里极为灵验，祈求上天保佑。”
赵拓点头，兴奋道：“好。待官家大猎结束，曹家之事一了，本王便再无诸多烦心事，定能天天陪伴于你。”
高滔滔轻轻从赵拓怀中抽身，面露忧色道：“殿下仍执意要铲除曹家么？”
赵拓道：“那是自然，曹家嚣张狂妄，全然不将皇室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否则本王即位之后，何以掌控朝中大权？难道要如官家这般，隐忍多年不成？”
高滔滔道：“那殿下以为此事胜算几何？”
赵拓自信满满道：“此番攻其不备，想来约莫有六成胜算，本王以为值得一试。”
高滔滔却摇头道：“殿下，滔滔以为，此事一成胜算也无。”
赵拓诧异道：“此话怎讲？”
高滔滔道：“殿下这六成胜算，皆是建立在曹家毫不知情的前提之下，倘若他们已然知晓呢？”
赵拓惊愕道：“此事仅有你我与韩琦等寥寥几人知晓，韩琦那边应不会如此疏忽大意吧？”
高滔滔叹道：“殿下对宫外之事知之甚少。可曾听闻近日朝中百官谈论最多者，便是曹家五公子与舒晓云之事，据说二人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砰！”
赵拓猛一拍桌案，怒道：“竟有此事？那韩琦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存心戏耍本王？”
高滔滔赶忙劝赵拓坐下，道：“如此凶险之事，韩琦决然不敢戏耍殿下，这对他毫无益处。况且，若被曹家知晓，他一个小小吏部侍郎，顷刻间便会被贬至边塞守城。殿下不妨想想，韩琦为何要鼓动殿下刺杀曹佾？”
赵拓思索片刻，道：“想来大概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吧。韩侍郎对官家忠心耿耿，向来拥护皇室，如此行事也是为了本王着想。”
高滔滔无奈一笑，暗自思忖，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夫君，头脑着实简单。或许也只有在他身边，自己方能施展一番才能，若是换做那人，自己的一举一动，怕是都难以逃过他的眼睛。不过，若能有个强有力的男子作为依靠，那样的日子或许会更为惬意吧。
赵拓见高滔滔怔怔出神，道：“怎么，本王所言不对么？”
高滔滔耐心解释道：“若说是为了荣华富贵，旁人或许有之，然韩琦决然不会。此人在朝中素以谨慎小心著称，与之私交甚好的官员寥寥无几。韩家在大宋根基浅薄，便是一个普通知府，他都未必敢轻易得罪，故而韩琦行事向来循规蹈矩。听闻在吏部，他有个绰号叫‘柜子侍郎’，意为此人就如柜子一般，何人欲知哪位官员的履历政绩，尽管找他，然他却绝不肯说出自己的看法。依滔滔之见，此人依附官家，不过是为求自保罢了，毕竟侍郎一级官员的任免，需得官家首肯。”
高滔滔稍作停顿，继续道：“可近日他却一反常态，极力鼓动殿下对付曹佾，此事无论成败，对他皆无好处。若是事败，曹佾岂会轻易放过他；即便事成，又能如何？毕家与丁家尚在，毕家与曹家关系密切，丁家丁凯之妻乃是曹佾之女，他们虽奈何不了殿下，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吏部侍郎？韩琦在朝中并无势力可依，官家若要安抚这两大世家，第一个便会拿他当替罪羊。韩琦绝非愚笨之人，岂会看不到这些？”
赵拓愣愣点头，道：“滔滔所言极是，本王倒是有些糊涂了。”
“滔滔以为，此事关键并非韩琦，而在于舒晓云……”
赵拓打断道：“对了，你方才所说曹家那小子与舒姑娘究竟是何情况？”
高滔滔只得答道：“曹炬近日不理军中事务，几乎每日都前往韩府与舒晓云会面，滔滔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赵拓道：“这有何奇怪，舒姑娘貌若天仙，曹炬为美色所迷，倒也在情理之中。”忽见高滔滔脸色不善，忙又道：“当然，与滔滔相比，自是远远不及。”
高滔滔并不理会他的奉承之语，问道：“储君，这几年间，你可曾听闻曹炬有何风流韵事？”
赵拓道：“并无耳闻，平日里极少听到这小子的消息。”
高滔滔又道：“那储君觉得，舒晓云与灵儿公主，谁的姿色更为出众？”
赵拓思索一番，老老实实答道：“二人姿色不相上下吧。”
高滔滔道：“殿下不妨想想，灵儿公主容貌不逊于舒晓云，身份更是尊崇无比，远超于她。曹炬又非风流成性之人，为何要得罪灵儿公主，却偏偏钟情于舒晓云？滔滔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可能，便是舒晓云身份可疑，而曹炬已然有所察觉。”
赵拓直直地盯着高滔滔，道：“舒姑娘身份究竟有何可疑之处？”
高滔滔暗自怀疑今日费这般口舌是否值得，深吸一口气道：“此女极有可能是他国奸细，否则她与韩琦为何如此急切地怂恿殿下刺杀曹佾，其目的便是要让大宋陷入内乱。”
赵拓失声道：“难道韩侍郎也是奸细？”
高滔滔道：“大有可能。听闻舒晓云初到汴梁，便是由曹炬送至韩府，想来那时曹炬便已对她起了疑心。”
高滔滔望着赵拓道：“殿下，虽说滔滔方才所言仅是揣测，但曹炬确实已有察觉。官家大猎即将来临，此刻抽身尚来得及。殿下只需作壁上观，不插手此事，无论舒晓云与韩琦所谋之事成败与否，殿下皆可坐收渔利。”
赵拓颓然坐下，道：“滔滔你说得有理，只是曹家一日不除，本王心中便一日难安啊。”
高滔滔劝慰道：“古往今来，明君皆善于隐忍。殿下不妨等到即位之后，再名正言顺地削除曹家势力，此事急不得。”
赵拓长吁短叹，显然心有不甘之极。
高滔滔忽觉小轩子仍站在一旁，心中微微一惊，方才自己情绪激动，竟忘了让他退下。不过这小太监向来对自己与赵拓忠心耿耿，想来并无大碍。
高滔滔沉声说道：“小轩子，本宫与储君所谈，乃机密要事。若有半分泄露出去，小心你的脑袋。”
小轩子诚惶诚恐道：“小的不敢，储君与娘娘所言，小的一句也没听见。”
高滔滔点头道：“那就好，退下吧。”
小轩子俯身退出，出得门去，这小太监脸上忽现一丝阴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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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萧大娘子行于大街之上，忽觉今日情形有异，举目四望，四处皆可见禁军身影，心中不禁一颤，暗自思忖，莫不是曹家对韩府动手了？然再仔细观瞧，那些禁军神色轻松，并不似身负军令。
一名禁军军士忽地上前拦住萧大娘子，道：“这位夫人欲往何处？”
此巷正是通往韩府之路，萧大娘子神色坦然，道：“老身乃吏部韩大人府中之人。这位军爷，附近出何事了？”
那军士拱手施礼道：“原来夫人是韩大人府上的，多有得罪。只是上头有令，我等在此操练，此路已然封锁，请夫人另寻他路绕行。”
萧大娘子奇道：“军爷，操练为何不去空旷之处，却选在这街头小巷？”
那军士神色严肃道：“事关机密，恕难奉告。”
忽听一人唤道：“上官大娘！”
萧大娘子回头望去，只见是韩琦的贴身小厮，那小厮道：“小的见过上官大娘。小的奉老爷之命，已在此等候多时。这边道路已封，请夫人随小的从这边走。”
萧大娘子跟着小厮，问道：“这些禁军为何会在此处？”
那小厮压低声音回道：“听老爷说，此地乃官家大猎时出城必经之路，这队禁军前来熟悉地形。这一带住户，除老爷等人外，其余皆只出不进。老爷担心夫人受阻无法回府，特命小的前来接应夫人，从小路回府。”
萧大娘子一听并非关乎韩府之事，心中稍安，暗自赞叹韩琦做事周到。自己来京城时日尚短，对京城路况确实不太熟悉。
行了许久，萧大娘子不禁奇怪道：“怎么还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