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雯环顾屋内，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俱已收拾停当，桌椅亦擦拭得洁净无垢。若言尚有遗漏之处，便是里间那间密室了，然此非她所能涉足，唯有夫人与舒晓云姑娘方可开启。
今日一日之活计皆已完成。清雯拍拍双手，自舒姑娘迁至碧水园后，老夫人又拨来几个丫鬟，连带她自己也被伺候得极为舒坦，她可算得上整个曹府最为清闲之丫鬟了。可人有时尚需下厨，而她只需每日将这主屋清扫一遍便再无别事。
这般日子，真如那神仙般自在惬意。清雯暗自寻思。随即眉头微微一蹙，若说尚有不如意之处，便是公子去了西宁，已然许久未见，心中着实甚是想念他了……
小丫鬟正想得入神，忽闻有人唤道：“清雯。”
清雯回过神来，只见舒晓云走进屋内，不禁脸色一红，赶忙说道：“舒姑娘归来啦。”
舒晓云浑身尽显疲惫之态，并未留意到清雯神色有异，径直往曹炬常坐之摇椅上一躺，叹道：“可真把我累坏了。”
清雯面露不解，问道：“今日不正是韩夫人寿辰么，姑娘缘何这般早便归来了？”
舒晓云苦笑，却并未作答。她名义上乃是韩琦侄女，韩夫人寿辰自然不能不去。赵王驾崩虽说已然过了七七之期，但韩琦亦不便为夫人大肆操办，本欲自家人相聚一处吃个饭便罢。然他如今位高权重，朝廷官员虽不便亲自前来，但大多让自家夫人携子女至韩府贺寿，一时间韩府热闹非凡，韩琦甚至都不得不思量是否尽快搬至尚书府去。
曹佾亦得知此事，未多思索便让舒晓云顺便带上贺礼前往。舒晓云至韩府时，韩琦已忙得不可开交，舒晓云只得献上贺礼。那些朝廷官员之夫人平日里无所事事，最热衷的便是京城之小道消息，舒晓云住进曹府碧水园这般事又岂能瞒过她们。又见舒晓云所献礼盒之上，有一硕大之“曹”字，众人皆明白此女子乃代表曹佾而来，遂纷纷上前讨好，竟将韩夫人冷落一旁。舒晓云从未想过被数十人围着夸赞竟是这般难受之事，强撑着用完午饭便匆匆逃离，早早回到了曹府。
清雯为舒晓云打来热水，舒晓云简单洗漱一番后，问道：“清雯，杨小云姐姐呢？”
清雯答道：“夫人方才被内院匆忙唤去，不知何事，今日都已去了两次了。”
舒晓云点点头，并未放在心上。
清雯收拾一番后便出去了，舒晓云打开密室步入其中。密室内陈设并不繁复，仅摆放着两张桌案与几个大柜子。舒晓云望向杨小云平日所坐之处，只见案上颇为杂乱，想必她走得极为匆忙，都未来得及整理。
舒晓云忽瞧见杨小云案上有一暗青色之信函，不禁心生诧异。凛风阁各分舵呈递密报分别以不同颜色信函装盛，如天殿用淡红，北殿则用雅紫色，唯独这暗青色舒晓云从未见过。
舒晓云好奇地行至案边，见信函已然被启封。她抽出信笺粗略一看，只见里面皆以暗语书写，便不再细看。她与杨小云分别执掌凛风阁内外事务，虽说彼此间并不避讳，但这等机密信件还是等杨小云主动提及为宜。
一张绢纸忽从信函中缓缓飘落于地，舒晓云捡起一看，乃是杨小云之笔迹，应是她将那封信译为明语。舒晓云正欲放回，一个熟悉之名映入眼帘，手不由一颤，再也无法放下。
“咦，晓云。”杨小云自屋外走进来，惊讶地说道：“你不是说要夜间才回……”
瞧见舒晓云手中那张绢纸，杨小云顿时一怔，说不下去了。
舒晓云神色涩然道：“原来，李沛儿亦是凛风阁弟子。”
杨小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晓云，其实……这……”
舒晓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云姐姐，李沛儿何时成为皇贵妃，我竟丝毫不知？”
杨小云解释道：“此事发生之际，你与公子尚在南线，自然无从知晓。公子去了西宁之后，老爷曾特意关照，凛风阁大辽分舵之事不可让你知悉，姐姐亦是奉命行事，你莫要怪罪于我。”
舒晓云忍不住冷笑一声：“那曹炬呢，他自南线归来后在京城逗留了近一月，难道对此事全然不知？”
杨小云缓缓坐下，说道：“晓云，你与公子之间诸多秘密，姐姐同样一无所知。”
舒晓云心中一凛，顿时清醒过来，沉默片刻后故作茫然道：“姐姐有所不知，李沛儿乃小妹在大辽时最为亲近之人，我一直将她视作亲妹妹，未曾想……她从未真心待我。”
杨小云轻叹一声：“各为其主，也怪不得她。”
舒晓云垂眉不语，良久方道：“小妹执掌纳言所一事，亦是李沛儿打探得知的吧？”
杨小云点头道：“当初公子将你的画像送至大辽凛风阁，原本并未抱太大期望，毕竟通常密探身份极为隐秘，不会为常人所知。而位高权重之人又怎会亲身涉险。却不想李沛儿在皇宫当差，大辽凛风阁凤长老为查明此事，便将她唤去，她一眼便认出了你。你又将所住别院交予她打理，李沛儿将那别院细细搜寻一遍，晓云你放置机密信件之暗柜亦被她寻得，这才知晓你竟还执掌着纳言所，着实令她大为吃惊。”
杨小云忽轻笑道：“公子还疏忽一事，他以为舒晓云定是你的化名，送往大辽凛风阁之画像上居然未提及此名，若不是被李沛儿瞧见，恐怕还要大费一番周折。”
既然李沛儿是凛风阁中人，杨小云所言这些舒晓云隐约已然猜到，不由苦笑道：“晓云此名，大辽朝中知晓者寥寥无几，知我执掌纳言所者更是除契丹皇帝与萧天佑外再无他人。何况小妹原本只打算在大宋逗留数月，韩琦在大宋潜伏二十余年，小妹以探亲之名留于他府上，哪能轻易让人察觉。如今想来，确是太过自负了。”
“可小妹运气也着实太差，刚一进城便遇上了曹……公子。”
舒晓云最后几字说得咬牙切齿，杨小云不禁失笑出声，思索片刻后道：“晓云，李沛儿之事你既已得知，姐姐正为此事烦恼呢，你觉得该当如何？”
舒晓云推辞道：“曹伯父既然已有令，晓云实不便过问。”
杨小云道：“晓云，你对这等勾心斗角之事的处置远胜于我，不妨说与姐姐听听，以免误了大事。”
舒晓云仍有些犹豫，目光游移不定，突然脸色微变。杨小云一直留意着舒晓云，见她神色有异，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桌案，忍不住轻轻惊呼一声。
只见桌案上砚台光洁如新，笔筒中几支笔之笔尖亦无半分墨迹，舒晓云微微一笑：“小云姐姐，曹伯父今日未曾外出吧？”
“是啊……”杨小云强笑道：“公公去了次枢密院便回府了，晓云，你问此作甚？”
舒晓云心中透亮，此举定是曹佾在试探自己，杨小云做事向来谨慎，这份密函若不想让自己看到，即便事情再急也定会收拾妥当。
舒晓云就这般看着杨小云，杨小云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呐呐说道：“晓云既然看出来了，不错，这张绢纸是姐姐在内院所写。”
“想必曹伯父也在一旁看着吧？”
杨小云嗯了一声，并不否认。
舒晓云自嘲道：“若是我看完后便放下，佯装不知，日后恐怕不知要被多少人暗中监视了。”
杨小云道：“晓云，你莫要怪罪他老人家……”
舒晓云打断道：“小云姐姐尽可放心，晓云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不过李沛儿身为大辽皇贵妃，这等机密之事曹伯父亦拿来试探我，想必他心中早已有了定计，小云姐姐又何必来问我。”
杨小云道：“公公并非只为试探，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可李沛儿之事又极为紧要。姐姐怕一人难以承担，公公便指点我来请你协助。”
舒晓云苦笑道：“曹伯父定是已有弃子之意，只是如何弃法却要我来想办法。”
“晓云真是心思通透。”杨小云扶着舒晓云坐下，“就当帮帮姐姐吧，公子临行时也曾交待，凛风阁之事姐姐主内你主外，你也知晓姐姐管管阁内杂事尚可，对于这等耍心机之事便力不从心了。”
舒晓云叹了口气，自己来历确实存疑，曹佾这般做法不足为奇，若是完全信任那才叫奇怪。曹炬不在京城，自己想在曹府站稳脚跟着实不易啊。
“小云姐姐，李沛儿如今已是皇贵妃之尊，就算她立下再多功劳，大宋亦不可能给予她这般地位，何况……”舒晓云涩然一笑，“密报中言契丹皇帝对她极为宠幸，对一女子而言，这远胜于世间荣华富贵。因此，那位凤长老将大辽凛风阁撤出幽州，此举极为明智，李沛儿已成为高悬于大辽凛风阁顶上之利刃，一旦她掌有实权，第一个欲除掉者便是大辽凛风阁。”
杨小云点头道：“晓云分析得极是，公公亦是这般认为。可此女自幼便被送入萧府，平日又极少与凛风阁联络，欲将她除去并非易事。”
舒晓云冷笑一声：“曹伯父想必只是觉得就此将李沛儿除去太过可惜。韩琦当年位居吏部侍郎，对大辽之命亦是阳奉阴违，但办些小事还是颇为得力的。那凤长老便是将李沛儿逼得太紧，应放宽些，偶尔让她查探些皇宫守卫班次等小事，暂且稳住她。同时不可再让她接触凛风阁中人，及时着手准备如何将其除去，定要做到一击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