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刚走出帐门,一人迎上前来笑呵呵地拱手道:“曹将军辛苦了。”
曹炬抬眼一瞧,不是旁人,正是新任军需官孟林。这孟林在西宁大营蹉跎近三十年,从一名小卒步步爬到军需营通判,本想着再挨两年便告老归乡,谁曾想原上司樊企忽被都统制大人罢黜,这军需营主事的位置,竟砸到了他头上。
“原来是孟主事,在下有礼了,不知有何指教?”曹炬抱拳还礼,声如洪钟。
“不敢当,不敢当。”孟林忙躬身回礼,腰弯得像张弓,“曹将军的营帐,下官已按规制备好,与经略使住处相邻,若有半分不妥,还请将军示下。”
曹炬道:“劳烦孟主事了。只是眼下有桩急事,东塞尔柱的使臣不知安置在何处,还请主事派个手下引路。”
孟林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曹将军心系公务,真乃我辈楷模!下官愿亲自陪同。”
说罢,便引着曹炬与萧雨鑫一行人往住处去。曹炬踏入萧雨鑫的营帐,大马金刀坐了,一言不发。孟林瞧这光景,便知二人有密事要谈,忙躬身道:“曹将军与萧先生且歇息,下官先行告退。”
曹炬对东塞尔柱使臣这般上心,孟林心中暗自纳罕。出了帐门,忙吩咐人去小伙房备些茶水点心。他对曹炬向来感念——那夜若不是精锐营在大营里闹得鸡飞狗跳,搅乱了樊企的部署,这主事的位置,哪轮得到他?更何况曹将军乃是开国大将曹彬之后,家世显赫,前途不可限量,多攀附些,总没错处。
不多时,下人端来两个食盒,孟林掀开一看,点心茶水尚冒着热气,满意点头。忙请曹炬的亲兵通传,亲自端着食盒进了帐。曹炬见他这般殷勤,倒吃了一惊——这军需营主事虽比自己低半级,却也不必如此。忙起身客套:“孟主事这是何意?”
孟林哪里肯听,强行将茶水点心摆在曹炬案上,又走到萧雨鑫身边,也摆上一份。他掌管军需多年,眼尖得很,瞧出萧雨鑫心神不宁,眉头皱得像拧成的绳,满脸阴云,仿佛欠了他千两黄金。孟林心中不由火起: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身为华夏子民,竟跑去依附塞尔柱,还敢在此摆脸色,真是活腻了!
“这位想来便是东塞尔柱的萧先生吧?”孟林冷笑一声,眼神如刀,“巧得很,行营西北角也住着位萧先生,却是为西塞尔柱效力。有人说二位是辽朝萧大将军的后人,这话我是万万不信的,还把那嚼舌根的痛骂了一顿。今日得见萧先生,倒想请教一句,这传闻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我孟林愿负荆请罪。”
萧雨鑫听罢,一张脸涨得通红,像被泼了狗血,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在路上便听说西塞尔柱也派了使臣,竟是自己堂兄,心中本就窝火,此刻被孟林这般诘问,更是无地自容。
曹炬在一旁瞧着,暗自好笑——这孟主事看着老实,嘴巴倒挺利。
孟林见萧雨鑫不答,便作恍然大悟状:“看来是假的了。回头我定要再骂那人一顿,这般无稽之谈也信!”
胸中一口恶气出了,孟林心态也平了,向曹炬拱拱手:“曹将军,下官告退。”
孟林走后,曹炬轻咳一声,道:“萧先生,方才……”
“曹将军不必多言。”萧雨鑫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我萧氏一族已无退路,唯有与东塞尔柱共存亡。哈梅嘞比苏丹已对天起誓,此生绝不再犯西宁,还请将军明察。”
“在下明白。”曹炬点头,“这两日赶路辛苦,萧先生先歇息片刻吧。今晚我家经略使与萧天佑先生要与你商议三方联盟之事。”
萧雨鑫眼中一亮:“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曹炬笑道,“至于西塞尔柱那边,萧先生不必挂怀。”
萧雨鑫起身,深深一揖:“多谢曹将军。”
“先生不必多礼。”曹炬扶起他,“对了,先生的随从中,可有信得过的人?借我一用。”
萧雨鑫想了想道:“舍侄萧源图,武艺尚可,性子沉稳,是我萧家后辈里的佼佼者。”
“那就他吧。”曹炬沉声道,“只是此事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萧先生舍得吗?”
萧雨鑫追问:“曹将军可否告知是何事?”
曹炬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萧雨鑫脸色骤变,却斩钉截铁道:“萧某定当告诫源图,绝不违逆将军之命,若被察觉,当即自尽,绝不含糊!”
孟林仍在帐外等候。曹炬正欲开口,忽听帐外有人喊:“小五,你回来啦!”
这声呼唤,除了三哥曹岯,再无旁人。曹炬转身看去,果见曹岯与胡卫南快步走来,便问道:“三哥,胡兄,何事这般匆忙?”
曹岯一把拉住他,声音压得极低:“西塞尔柱那边不对劲,我二人正要去禀报经略使。”
曹炬眉峰一挑:“哦?有何异动?”
胡卫南道:“据哨台的精锐营弟兄说,今早西塞尔柱的官员模样的人聚在使臣帐里,过了一个时辰才散。之后营里便往来不断,还有人在检查马匹,瞧着像是要动手。”
“三哥,你去禀报经略使。”曹炬当机立断,“胡兄,带两百精锐营弟兄随我去西塞尔柱营地。”
又唤来林征途:“传令万炎理,全营戒备,任何人不得进出!”
“遵命!”
曹炬与胡卫南等人行至西塞尔柱营地附近,忽然驻足,问胡卫南:“胡兄,大辽国的人也驻扎在此地?”
“正是,领军的是萧沃里。”胡卫南答。
“是这小子。”曹炬喃喃道,“白马将军萧沃里……哼,骑白马的未必是王子,说不定是唐僧呢。”
胡卫南听得一头雾水。曹炬却笑了几声,道:“此事得告知辽军一声。胡兄,我先去会会他,你在此戒备。”
“大宋西宁路兵马经略使帐下都指挥使、西宁大营禁军主将曹炬,求见萧将军!”
侍卫陈骏的声气穿透营门,传入辽国军士耳中。曹炬立在帐外,望着远处连绵的西宁山峦,不由得暗叹——这名号串起来如长鞭绕腕,念诵时非得匀着气力,稍不留神便会打结。可念及父亲曹佾,这点繁琐又算得什么?父亲身为开国大将曹彬之孙,身上的职衔爵位堆叠如塔,便是内力深湛如他,也难一气呵成诵完。
未过片时,营门内脚步声响,萧沃里快步迎出,袍袖一拂便拱手笑道:“曹将军驾临,萧某失迎,罪该万死!”
“萧将军客气,在下不请自来,怎敢当‘失迎’二字。”曹炬还礼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对方——这位“白马将军”果然名不虚传,身形如修竹挺拔,举止间自有气度,剑眉下凤目流转,便是在普遍高大的契丹人中,也如鹤立鸡群。只是那身量竟比自己高出半头,说话时需微微抬眼,倒像是自己矮了三分般,让曹炬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滞涩。
几句寒暄过后,萧沃里便伸手来拉:“曹将军,帐内说话,萧某备了西宁特产的青稞酒。”
曹炬手腕微转,不着痕迹避开,沉声道:“萧将军,在下此来,是为要事。”
萧沃里脸上笑意一收:“哦?曹将军请讲。”
曹炬将西塞尔柱营地的异动一一陈说,萧沃里听罢,眉头拧成绳结:“这些塞尔柱蛮子,果然不安分!曹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就地缴械,严加看管,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曹炬语气斩钉截铁。
“正合我意!”萧沃里转身对亲兵喝令,“传我将令,把西塞尔柱使团围得水泄不通,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去!”
曹炬想拦已迟,只得道:“多谢萧将军援手。”
“此乃分内之事。我家元帅早有叮嘱,西塞尔柱狼子野心,不得不防。”萧沃里说着,又要去拉曹炬的手臂,“走,你我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曹炬忙摆手:“萧将军,西塞尔柱使团不过百人,在下麾下足以应对,不敢劳动大驾。”
萧沃里却摇头:“曹将军有所不知,这伙人里,除了萧雨桐几个文吏,其余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稍有不慎便会生乱。”
曹炬心中一震。这西塞尔柱使团随辽军而来,他尚未细查,萧沃里是契丹名将萧天佑看重的后辈,既如此说,必有凭据。当下不再推辞:“既如此,便依萧将军。”
萧沃里点了百余名亲兵,与曹炬一行来到西塞尔柱营门前。那营门紧闭如铁铸,曹炬看向萧沃里:“是否先派人通传一声?”
萧沃里嘴角一撇:“对付蛮子,何须虚礼。”说罢大步上前,一脚踹出,只听“轰隆”一声,厚实的营门竟如纸糊般四分五裂。
禁军与辽军亲兵如潮水涌入,瞬间抢占各处要地,外围辽军则依栅栏列阵,弓弦如满月,箭矢直指营内。
西塞尔柱使团早已闻讯,萧雨桐立在人群前,双腿微微打颤,却强撑着朗声道:“萧将军,你这是何意?我等乃是盟国使臣!”
萧沃里前些时日与他常饮宴称兄,此刻倒有些讷讷,转头看向曹炬:“这……”
曹炬上前一步,声如寒铁:“奉经略使令,请西塞尔柱使团交出马匹兵器,以表联盟诚意。”
萧雨桐看向曹炬,颤声问:“阁下是?”
曹炬打断:“不必多问。只说,交,还是不交?”
卡里姆猛地将萧雨桐拨到一旁,腰间弯刀“噌”地出鞘,刀身薄如蝉翼,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他用生硬的汉语道:“要兵器?先问我刀!”
“会说汉话,倒省了通译。”曹炬脸色更沉,喝令道:“拿下!”
刘瑜见那弯刀形制怪异,不过两尺长短,顿时技痒难耐,上前一步朗声道:“某来会会你!”
这刘瑜乃是青云派门主黄启远的师弟,一手鬼头刀法在禁军中排得上前五。曹炬见他请战,颔首道:“刘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