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基双眸圆睁,满是不可置信之色:“父亲,您这话究竟何意?莫不是孩儿听错了?”
蜀王悠悠一叹,朝着赵玉炎说道:“玉炎,你且先行离去,为父有要事与你兄长相商。”
赵玉炎面露不情愿,道:“父亲……”
蜀王陡然一声厉喝:“出去!”
赵玉炎浑身一震,呆立当场许久,眼眶泛起微红,转身匆匆奔出屋去。
蜀王平日里向来温和,赵文基从未见过父亲如此严厉对待小妹,一时间竟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愣在原地。
蜀王抬头凝视着屋顶,冷不丁说道:“玉炎与曹岐之事,你在其中怕是没少出力吧?”
赵文基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道:“父亲……是何时知晓的?”
“为父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有失察之责,半月之前才偶然发觉玉炎竟已有了身孕。她对曹岐情根深种,又无异常举止,这腹中胎儿想来必是曹岐的无疑。回想过往数年,玉炎时常偷偷溜出府去,每次皆是你为她遮掩,哼,若为父再察觉不出,那可真是愚不可及了。只是为父实在不解,你为何要替他们隐瞒此事?”
赵文基低声说道:“父亲应当清楚,小妹心中唯有曹岐一人。曹岐成婚后,小妹整日浑浑噩噩,甚至一度萌生死意,孩儿忧心不已。后来得知她与曹岐暗中来往,也曾苦心劝阻,可小妹执意不听,孩儿实在无可奈何。又顾虑此事若传扬出去,于我皇室声誉有损,便只好为他们隐瞒。况且曹岐实际上已掌控成都城,他为人谨慎,至今尚未泄露风声。”
蜀王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道:“当真如此?”
赵文基心中发虚,但嘴上仍强硬道:“孩儿所言,句句属实。”他所说虽非虚假,但实则另有缘由。赵文基当年自恃小王爷身份,心高气傲,与成都城的官宦子弟格格不入。待成年之后,却见儿时玩伴皆已谋得一官半职,而自己空有小王爷之名,毫无实权,无论走到何处,皆遭人冷落。加之蜀王对他管教严苛,赵文基手头并不宽裕。曹岐与赵玉炎旧情复燃后,刻意对他拉拢,不仅赠予大量财物,在曹岐的关照下,成都城众人也再不敢怠慢这位小王爷。赵文基本就喜好虚荣,心中对曹岐自是感激,后来知晓曹岐与妹妹之事,也就不好意思从中阻拦了。
蜀王勃然大怒,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本王这便修书一封予曹佾,倒要看看他如何向本王交代此事!”
赵文基大惊失色,急忙说道:“父王,万万不可啊!如此一来,我蜀王府与小妹的清誉,可就荡然无存了!”
“玉炎还有何清誉可言?”蜀王怒喝道,“似她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儿,不要也罢!”
赵文基苦苦哀求道:“父王,此事若真被外人知晓,小妹唯有一死,再无他路可走啊!听闻曹岐之妻李元春已离家出走多日,至今生死未卜,小妹与曹岐并非毫无希望。”
蜀王一怔,问道:“李元春离家出走了?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赵文基答道:“孩儿平日里与曹岐交情深厚,是他告知孩儿的。”
蜀王冷哼一声,道:“此事恐怕大有蹊跷吧?”
赵文基故作轻松地说道:“父王又何必纠结于此,只要能瞒过外人,小妹便能有个好归宿。”
蜀王向来疼爱赵玉炎,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赵文基思索片刻,鼓起勇气问道:“父亲,您方才为何说不想让孩儿前往京城?”
蜀王长叹一声:“文基,你当真一心想去京城?”
赵文基说道:“父王,此乃孩儿千载难逢的良机,若就此放弃,孩儿此生都难心安啊!”
蜀王凝视着自己的儿子,赵文基也毫不畏惧地回视,双眼睁得老大。
蜀王缓缓坐下,道:“那你是想做个有所作为的君主,还是甘愿做个碌碌无为的庸君?”
赵文基坚定道:“孩儿自然想做个有为之君,定以我朝太祖太宗为榜样,勤政爱民!”
蜀王冷笑道:“若你真是这般想法,为父更不能让你去了。”
赵文基一脸疑惑:“这是为何?父王难道要孩儿做个无为之君不成?”
“并非为父要你如此,而是形势所迫,你不得不做!当年为父之所以不愿与皇兄争夺皇位,便是深知我大宋三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大权旁落已成定局,凭为父之力,根本无力扭转乾坤。如此,这皇帝之位坐了又有何意义?倒不如做个清闲自在的逍遥王。而皇兄却看不透这一点,与三大家族争斗数年,却毫无建树,如今已病入膏肓,唯一的子嗣也遭毒杀。哼,众人皆言此事乃大辽国所为,可大辽国费尽心思杀一个储君,于他们又有何益处?朝中局势却依旧波澜不惊。依为父看来,此事必定与三大家族脱不了干系。”
赵文基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说道:“父王的意思是,孩儿若登上皇位,也只能听从曹佾等人的命令,不可与之争权,否则便会性命不保?”
“不错,官家如今全靠你姑姑以峨眉派秘法维系性命,但时日已然无多。你若真登上皇位,为父送你三字真言:忍、分、诛。”
赵文基躬身道:“还请父王明示。”
“你首要之事,便是忍!曹佾此人天赋异禀,志向远大,一心急于收复燕云,一统天下。在这件事上,你需配合他,为他提供便利,毕竟这也是我大宋太祖的遗愿。但收复燕云、一统天下,少说也需十数年乃至数十年,你亦不可无所作为,要想尽办法提拔笼络那些并非出身于三大家族之人,使其为你所用。”
“待你身边有了一定势力之后,便可着手做第二件事:分。三大家族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丁家,向来注重平衡之道。如今朝中一家独大,他们必定心有不甘。即便你不去刻意笼络,丁家也会暗中助力于你。但在天下尚未平定之前,切不可与他们走得太近,反倒可从曹家内部入手。”
赵文基问道:“父王可是指曹家兄弟之间的争斗?”
“正是,曹家兄弟之争如今已初露端倪。以曹岐的才能,却被贬至成都城。既然玉炎钟情于他,若李元春不幸身亡,你到京城之后,便鼓动你姑姑将你妹妹许配给曹岐。若曹佾不准,曹岐必定心生怨恨,正好可为你所用;若曹佾应允,那便全力支持曹岐成为曹家下一代宗主。据为父观察,那曹家小五曹炬,年纪轻轻便深得曹佾看重,绝非易与之辈,定然不会轻易将宗主之位拱手让人。这兄弟之间的争斗,曹佾在世时或许还能压制,一旦他离世,曹家必定大乱。届时若天下已然平定,你便可联合那些维护皇室的大臣,以及在三大家族打压下郁郁不得志之人,哪怕不惜引发数年的朝政动荡,也要先将曹家铲除。此乃第三个字: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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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久居成都城,对蜀王也颇为了解,可知他方才那番话究竟是何意?”刚踏出蜀王府大门,曹炬不禁开口问道。
曹岐说道:“朝中官员皆道,蜀王胸无大志,只知寄情于山水之间。但据为兄所知,当年先皇仅有二子,蜀王虽是当今官家的胞弟,然而当时论及才气声望,并不在当今官家之下。况且我朝与历代王朝不同,各地藩王毫无实权,甚至还比不上一个知府,可蜀王自始至终都没有争位的念头,这难道不令人奇怪吗?依为兄之见,蜀王实乃聪明人,早已洞悉三大家族根深蒂固的形势。如今他对小王爷赴京之事心存顾虑,深知无论谁继位,朝中大权依旧会掌控在父亲与丁宰执手中。小王爷为人处世不够沉稳,也难怪蜀王会担忧。”
曹炬暗自思忖,这蜀王对朝政局势的洞察,比起当今官家还要透彻几分。口中说道:“这可就有些棘手了,蜀王若执意不让小王爷进京,小弟实在难以向父亲交代啊。”
曹岐笑道:“小五无需担忧,小王爷一心热衷名利,绝不会放弃这难得的机会。蜀王若执意阻拦,他必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曹炬皱眉道:“太过热衷功名并非好事,小王爷若真的登基为帝,但愿他不会像储君那般,与三大家族闹得水火不容才好。”
曹岐摇头道:“小王爷还是有些小聪明的,不会像储君那般鲁莽行事。”赵文基为了在成都城得到自己的关照,连赵玉炎之事都帮忙隐瞒,像他这般之人,定然不会做出以卵击石的蠢事。
曹岐忽然笑道:“瞧这天色,已然到了午时用饭的时辰,可王爷连句场面话都未说,便打发你我兄弟离开,看来此事着实让他乱了方寸。”
曹炬摸了摸肚子,笑道:“大哥这么一说,小弟还真觉得腹中饥饿难耐了。”
“既如此,今日为兄做东,望江楼的几位厨子手艺精湛,咱们便去那儿。”
曹炬也不客气,道:“大哥既然这么说了,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在这成都城,自然是为兄作主,待为兄到了京城,可就要麻烦小五你了。”曹岐略作思索,又道,“要不要派人去接舒姑娘,且不说她是成尚书的姨侄女,说不定不久之后便是弟妹了。”
曹炬连忙讨饶道:“大哥饶了小弟吧,小弟正为这事心烦意乱呢。”
曹岐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为兄便不多事了。胡官家,你带人先行前往望江楼安排,我等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