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种百度一抖缰绳,策马如龙般向前,声若洪钟地喝道:“众军士,速速举起神臂弓,握紧短矛……”
葛平望耳闻此声,心中暗叫不好。此刻他手中唯有一把腰刀,再无别般利器,当下急忙扯住徒弟,转身退回酒楼之内。
种百度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转头吩咐身旁副将:“速去附近百姓家中,征集一切易燃之物,以火攻此楼。”
“末将遵命!”
葛平望心中明白,这酒楼绝非久留之地,遂举步往内走去。好不容易寻得后门,刚一推开,便听得一人高声喝道:“此路已然不通!”紧接着,乱箭如蝗般射来,葛平望无奈之下,只得又退了回去。
未走出几步,便见屋内已然烟雾弥漫,刺鼻的浓烟呛得人几欲窒息。楼外宋军不停地将点燃的柴禾如雨点般扔入,火势迅速蔓延。葛平望惨然一笑,道:“居然用火攻,想必是那曹岐生怕我等泄露他与大理暗中勾结之事,故而定要将我置于死地啊。”
葛平望长叹一声,从背上缓缓取下“破军弓”,轻轻置于地上,而后抽出腰间钢刀,喃喃自语道:“李兄啊,恕葛某无能,实难将此弓带回大理了,唯有毁去这稀世宝物,绝不能让它落入宋人之手。”
龙庆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变得忽青忽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与挣扎。紧接着,他猛地弯腰,捡起“破军弓”,脚步踉跄地向后退去。葛平望见状一愣,不禁喝道:“龙庆,你这究竟是要作甚?”
龙庆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说道:“师父,还望您能原谅徒儿,徒儿实在是不想死啊。”言罢,抱着弓便向外奔去,边跑边大声呼喊:“莫要放箭,小人愿降,小人还带来了天下第一奇弓,特献给大宋……”
葛平望气得眼前一阵发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刀便向龙庆追去。可龙庆作为他最得意的弟子,对师父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只见他身形闪动,在狭小的空间内腾挪闪躲,连续避开几刀,转眼间便已奔至门口。
门外的宋军见一少年高呼投降,朝着他们冲了过来,而身后还有一人持刀紧追不舍,不及细想,便纷纷张弓搭箭,如飞蝗般射向葛平望。
葛平望被这如注的箭雨阻拦,眼睁睁看着龙庆已然冲出门外,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他怒发冲冠,运起全身十成功力,大喝一声,手中腰刀脱手而出,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盘旋着直逼那叛徒。
龙庆见宋军并未向自己射箭,心中正暗自欢喜,忽觉脖颈处一阵冰凉,仿佛有一股寒意瞬间穿透全身。刹那间,他只觉天地都开始旋转,意识渐渐模糊。在最后的清醒时刻,他蓦然瞥见一具无头尸身摇摇晃晃地倒地,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道:“这人身上所穿衣物,怎如此眼熟……”
葛平望奋力掷出腰刀之后,已然无力避开宋军射来的箭雨。他心中暗道:“也罢,死在箭下,总好过被活活烧死,只是可惜了这‘破军弓’……”
只听得弓箭破空之声接连响起,葛平望瞬间被射得如刺猬一般,然而他却两眼圆睁,身躯屹立不倒,当真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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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渡神色凝重,手持盐水,小心翼翼地为曹炬清洗着伤口。曹炬疼得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更令他痛苦不堪的是,因之前咬住铁箭,几颗牙齿已然松动,他满心担忧,若是牙齿掉落,日后豁着几颗门牙,这颜面该往何处安放啊。
房渡全神贯注,终于将伤口清洗干净,而后洒上一些黄色药粉。药粉一接触伤口,曹炬便觉一阵麻麻的感觉传来,渐渐地,伤口处的疼痛开始减轻,直至没了知觉。他伸手抹了把汗,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道:幸亏华佗麻沸散的配方未曾失传,否则待会儿取箭,非得把自己疼死不可。想来关云长刮骨疗毒或许确有其事,但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翻看《春秋》,想必是后人夸大其词,当不得真啊。
房渡轻轻取过一把银刀,待麻沸散药性完全散开,这才说道:“五公子,请再忍耐片刻,取箭便要开始了。”
曹炬咬了咬牙,强忍着疼痛道:“我还能忍得住,房先生但请动手便是。”
房渡手持银刀,小心翼翼地将曹炬肩部前后的伤口又割开少许,而后伸出手,稳稳地抓住箭尾,缓缓地往外抽。虽说麻沸散能麻醉外部肌肤,然而里面的筋骨却仍有知觉,曹炬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疼得他差点晕死过去,只能张着嘴,嘶嘶地倒抽着凉气。
终于,箭被成功取出。房渡又仔细地将伤口包扎好,此时他的额头也已微微冒汗,说道:“五公子,此伤只需休养一月,便可无大碍。所幸箭上并未涂毒,不然耽搁了这么久,纵使老朽有华佗再世之能,亦是无能为力了。”
曹炬回想起当时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仍心有余悸,道:“那刺客箭术高超绝伦,想必是自恃身份,不屑于用毒。说实话,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能躲开他那连环三箭之人,世上恐怕寥寥无几。何况若箭上真有毒,我当时定能有所察觉,便是拼了命,也要先将箭取出。”
曹岐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五弟当真是福大命大啊。”
种百度也笑着附和道:“其实五公子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曹炬心中疑惑,不禁问道:“度哥,此话怎讲?”
种百度伸手从身旁取过那把“破军弓”,递向曹炬,道:“此弓堪称天下至宝,即便称之为神兵,亦不为过。五公子虽为此弓所伤,但日后便是此弓之主,日后纵横沙场,又有何人能抵挡五公子一箭之力。”
曹炬伸手接过“破军弓”,只觉入手沉重,心中不禁暗暗赞叹。他低头看去,只见弓内侧刻着三个篆字,脱口念道:“破车弓。”
曹岐忍不住纠正道:“小五,那是‘军’字,此弓名为‘破军弓’。”
曹炬这才发觉自己认错了字,却仍嘴硬道:“小弟倒是觉得破车弓比破军弓更具气势。此弓既然已易主,便该改个名字,日后就唤它‘破车弓’了。”
曹岐无奈地苦笑一声,道:“随你吧。”
恰在此时,成都曹家府邸的胡官家迈着小步,匆匆走进来,躬身行礼道:“大公子,成都城都监王骏齐求见。”
曹岐脸色一沉,冷冷道:“叫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白白胖胖的官员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躬身行礼道:“下官王骏齐,拜见大公子、五公子。”
曹岐冷哼一声,道:“王大人,成都城都监这位置虽说谁都能坐,但也得有能耐保一方太平,王大人以为呢?”
王骏齐吓得不敢抬头,嗫嚅道:“下官知罪。”
房渡心中暗自思忖,这王骏齐心胸狭隘,今日见他这般丑态,难免会心生怨恨。当下觉得再留在此地多有不妥,便起身告辞。
曹岐吩咐胡官家送房渡出去,而后转头对王骏齐说道:“一句知罪便想了事?本公子数日前便反复交代于你,令城防军士严查出入成都城的百姓,你却竟让刺客混了进来。本公子给你留些颜面,你回去自行写个折子,向吏部请辞吧。”
王骏齐一听,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大公子,念在这几年下官鞍前马后,为您尽心效劳的份上,还望饶了下官这一回吧。”
“王大人,你我私交确实不错,然而国有国法,身为城都监,保一城之安危乃是你的职责所在。既然出了这等事,便怪不得旁人。其实你也该暗自庆幸,若不是五弟武功高强,刺客早已得手,届时你便是抄家灭族之罪。来人,送客!”
曹炬在一旁暗暗点头,心中思忖,大哥处事果然有父亲之风,若他不再与自己相争,由他坐镇南线,于曹家而言,实是再合适不过。
曹岐屏退左右,转头对种百度道:“种将军方才如此匆忙赶来,所为何事?”
种百度伸手从怀中取出两封信函,将其中一份递给曹炬,道:“这是枢相大人差人送来的家信,请公子过目。”
曹岐一听是家信,又见种百度径直将信交予曹炬,心中不禁有些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装作未见,低头喝茶。
曹炬将信打开,才看了几眼,脸色便陡然一变。种百度神色凝重,沉声道:“西宁防线处,回纥聚集二十万兵马,再度来犯。兵部有令,命我等即刻赶赴京城,枢相大人亦是这个意思。”
曹岐心头猛地一紧,惊道:“什么?”回纥骑术冠绝天下,但其兵力向来不多,能聚集十万兵马的次数,皆是屈指可数,此番竟来了二十万,当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种百度点头道:“兵部命我等护送蜀王世子至京城后,即刻奔赴西宁防线。”
“原来如此。”曹岐站起身来,拱手作揖,神色肃然道:“种将军此番重回西宁防线,在下在此预祝将军旗开得胜,将那回纥再度逐回漠北。”
种百度脸色略显怪异,道:“多谢大公子,只是兵部已任命在下为禁军左将军,这西宁防线,在下怕是去不得了。”
曹岐心中诧异,问道:“那这五千背嵬铁骑,将由何人统领?”
“兵部已然任命五公子为西宁防线大营统制,这五千背嵬铁骑,日后便听从五公子之命。”种百度心中满是不舍,这些军士皆与他浴血奋战多年,彼此情谊深厚。但他心中明白,枢相大人此举是在为五公子建立军功做谋划,将自己提升为禁军左将军,便是对自己的补偿。这五千背嵬铁骑日后便是五公子的嫡系,于这些军士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能在沙场上存活下来,跟着曹炬,日后前程似锦。
曹岐颇感意外,虽说早已知父亲有意将小五外放历练,却未曾料到竟是去了西宁防线大营。大宋的三个边疆大营中,西宁防线大营的伤亡率最高,高级将领阵亡之事时有发生。曹岐看向幼弟,不禁关切道:“小五,此去西宁防线,万事务必小心。”
曹炬心中感动,道:“多谢大哥关心,小弟自会照顾好自己。”
种百度面露忧虑,问道:“五公子,兵部之令催得甚急,可三公子去了鄱阳湖尚未归来,这该如何是好?”
曹炬不假思索,断然道:“不等了,我等明日一早便启程。烦劳大哥派人通报三哥,让他带那两千背嵬铁骑不必再返回成都城,直接奔赴京城。”
曹岐有些犹豫,道:“老三那边倒无大碍,只是世子是否赴京尚无确切消息,是否再等上两日?”
曹炬摇头道:“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烦请大哥稍后再去一次蜀王府,若蜀王仍未决断,我等只好先行一步。他日世子若要赴京,可到南线大营禀报舅舅,让舅舅再派人护送。舅舅知晓其中详情,定会妥善处置。”
“可小五你的伤势……此去京城路途遥远,若是落下病根,日后可就麻烦了。”
曹炬宽慰道:“大哥无需担忧,小弟躺在马车内便是。行军速度虽会慢些,但总好过留在成都城内干着急。”
曹岐沉吟片刻,道:“也好,为兄即刻前往王府,劝说蜀王和世子及早定夺。”
“大哥且慢。”曹炬从父亲的信中抽出两页绢纸,递给曹岐,道:“这是父亲写给大哥的。”
曹岐心中忐忑不安,接过信看了一遍。曹佾并未对他严词训斥,只是提及西宁战事已起,蜀中三州向来是大宋产粮重地,嘱咐他尽快征集军粮,以作西宁防线之需。信的末尾,曹佾轻描淡写地提到李元春已在京城,让他不必忧心,要以大局为重。
曹岐暗自思忖,父亲所写“大局为重”四字,意味深长,看来暂时不会追究李元春之事了。他看向曹炬,心中陡然一沉,父亲将写给自己的信夹在小五信中,其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两兄弟在父亲心中的分量,已然一目了然。
蜀王听闻北方回纥入侵的消息,亦是大吃一惊。心中暗想,大宋如今已到危难之际,朝中再也经不起动荡。官家赵祯病重,且尚未立储君,赵文基进京,至少能让众大臣慌乱的心安定下来。稍加思索后,便命赵文基即刻整理行装,准备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