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曹炬身着宋军戎装,与蜀王、成都知府及曹岐一一揖别。曹岐行至曹炬马车跟前,见曹炬躺于车内,面色依旧惨白如纸,良久,方缓缓说道:“小五,务必保重啊。”
曹炬神情亦是复杂难明,拱手作礼道:“大哥,日后再行相见。”
言罢,三千背嵬铁骑浩浩荡荡离开了成都城。曹炬因昨日失血过多,此刻躺在车中,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忽觉马车猛地一震,曹炬在迷糊中隐约听到可人小声嗔怪那赶车军士道:“怎的如此莽撞,公子身负重伤正在休憩,他已许久未曾安稳入眠了。”
曹炬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却又心生几分烦扰。可人、清雯这两个丫头,对自己的情谊,早已不再是单纯的主仆之情。想那澹台宇鑫前往郓城县赴任之前,曹炬曾应允他可携清雯同去,岂料清雯执意不从,还决然立誓终身不嫁。澹台宇鑫也非愚钝之人,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意,只得黯然神伤、失望离去,曹炬彼时在旁,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也罢,她们既一心要留在自己身畔,便由着她们吧。正如杨小云所言,若强行将她们嫁出,她们这一生恐难有欢颜,日后定当好好善待她二人便是。
曹炬将棉被往上拉了拉,欲继续蒙头大睡。忽有一阵凉风悠悠吹入,一人悄然来到他身旁,轻声笑道:“还在酣睡呀。”
曹炬一听便知是舒晓云的声音,睁眼道:“是你啊,可人呢?我方才还听闻她说话呢。”
“瞧你这模样,定是睡糊涂了。已然赶了大半天的路,种百度将军已下令今日便在此处歇脚,军士们正忙着埋锅造饭,可人去为你张罗吃食了。”舒晓云与曹炬毕竟尚未有正式名分,南下之时,随从皆是凛风阁子弟,倒也无甚妨碍。但如今随着背嵬铁骑一同北上,人多嘴杂,她实不便与曹炬同处一车。
舒晓云轻轻扶起曹炬,让他坐起,瞧见车内堆放着不少书籍,不禁说道:“向来听闻你不喜读书,今日怎的转了性子?”
曹炬答道:“这些乃是我向大哥讨要的史书。”
舒晓云轻笑一声:“如此看来,你二人的关系似是有所改善了。”
曹炬喟然叹道:“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往昔天各一方,我与他皆将对方往坏处揣度,此番重逢,方觉骨肉亲情终究难以割舍。如今想来,父亲将大哥外放至剑南节度使任上,似有不妥之处。”
舒晓云却道:“此言未必。你二人久未谋面,故而觉兄弟之情仍存。若同在京城,只怕反倒会明争暗斗得更为激烈。”
曹炬微微一怔,思忖片刻后道:“你所言倒也在理。我与大哥皆非甘居人下之辈。有时思及此,便觉满心寒凉。若将来你我为人父母,眼见几个儿子为争权夺利拼得你死我活,那该是何等滋味?”
舒晓云亦叹道:“富家子弟为家业而亲情沦丧、手足相残之事,古已有之,纵历经千年,亦是屡见不鲜,此等事,人力实难轻易扭转。”
舒晓云随手翻了翻那堆史书,问道:“你看这些意欲何为?”
“这么多年了,这世间终是出现了一件与前世所知契合之事,自当细细琢磨。这吐蕃青塘,想来便是后来的塞尔柱帝国吧?”
“不错,据我所知,这塞尔柱帝国乃突厥人所建之中亚帝国,最早现于历史上的隋唐时期。绝代名将李靖便是因击败突厥而名垂千古。只是如今中原历史已然变迁,然西亚之地却似未曾改变,哈梅嘞比之名听来也有些耳熟,不知十字军是否还会现世?”
曹炬笑道:“此等重任,便交付与我,我定要完成‘后人’之大业。”
舒晓云白了他一眼:“你这人脸皮可真厚,纵观千古史册,绝代名将能有几人?行军打仗亦是要有天赋的,莫以为知晓些许历史,便觉自己天下无敌了。”
曹炬苦笑道:“你这是在泼我冷水么?我既已被推至这境地,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不过那塞尔柱再强,想来也强不过先前的回纥。西宁防线的大宋与大辽两国大军,皆是历经百战的精锐之师,面对外敌,向来同仇敌忾。西宁防线都统制高尽忠亦是当世名将,只是不知大辽此番会派何人领军?”
舒晓云思索少许,笑道:“我料想大辽主将应是萧天佑。”
曹炬闻得此名,微微一惊,道:“你为何这般认为?”
“我在萧府将近十年,又拜他为义父,自然对他了解颇深。此人可谓是为战而生,生平大小百战,从未尝过败绩。自他当年大败西域回纥后,宋辽虽互为敌国,却无战事,这可把他憋闷坏了。就连数百军士去围剿山贼,他都要赶去瞧个究竟。此番塞尔柱来犯,正合他意。”
“若萧天佑当真前往,我到西宁防线后,定要前去拜会这位当世名将。”曹炬笑道,“说起来,他还算是我半个岳父呢。”
舒晓云撇嘴道:“你若不怕惹人非议,尽管去便是,顺便替我问声好。”
“实不相瞒,我宁愿与塞尔柱帝国交战,对内战却兴致缺缺。华夏战乱已绵延数百年,宋、辽、夏、大理四国人口总计不过四千万,尚不及西汉。若以战争来一统天下,只怕又要死伤近三成百姓。到那时,中亚诸强再度来犯,可就棘手了。若能不战而使天下归心,那自是再好不过。”
舒晓云摇头道:“至少大辽决然不会如此。契丹皇帝堪称英主,辽人对他忠心耿耿,绝无不战而降之理。你莫要动怒,论英雄气概,他确实远胜于你。”
曹炬小声嘀咕道:“那不过是因为他年轻罢了。”
舒晓云顿时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忙道:“你我彼此知根知底,休说这些肉麻言语,这套说辞,还是留着去讨灵儿公主欢心吧。”
曹炬佯作恼怒,瞪了她一眼,道:“你难道不知,在一个男人面前夸赞另一个男人,甚是伤男人自尊么?”
舒晓云未予理会,叹道:“只可惜契丹皇帝生不逢时,偏偏遇上了你父亲曹佾,否则他迟早能一统天下。但可以想见,宋辽之战,无论哪方获胜,都不过是惨胜而已。”
曹炬收起玩笑之色,若有所思道:“听闻当年被契丹皇帝诛灭的几大开国功勋世家,仍有不少子弟妄图推翻他,这些人能否为大宋所用?”
舒晓云苦笑道:“这些人里,杰出之士已所剩无几,大多已被我尽数诛杀。”
“你?”
“这几年,诛杀几大世家余孽之事,皆是由我主持。该杀之人都已伏诛,剩下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莫要指望他们了。”
曹炬瞪大双眼道:“如此说来,你手上已然沾满了百姓的鲜血?”
舒晓云面露恼怒之色,低头不再言语。曹炬亦觉玩笑开得过了头,讪讪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良久,舒晓云轻声说道:“到了京城后,你恐怕便要前往西宁防线了。到了那里,万事小心,定要平安归来。”
曹炬一行行了五日,曹岯率领另外两千背嵬铁骑与之会合。不过他们并非从后方追来,而是早已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等候了近两日。
曹岯满心怨气,见过种百度后,问道:“度哥,小五呢?”
种百度微微一愣,道:“五公子在成都城遇刺受伤,此刻正躺在马车内。怎么,三公子竟不知此事?”
“报信之人只言枢密院有令,命我等速至京城,并未提及此事。”曹岯恍然大悟,“难怪你们行军如此迟缓,小弟一行日夜兼程从鄱阳湖赶来此地,附近官府皆称未曾见有大军路过。小五伤势如何,如今在何处?”
一行人来到曹炬马车前,李擎天抢先一步上前查看曹炬伤势,见并无大碍,微微怒道:“怎的如此不慎,竟还是被弓箭所伤。”
曹炬苦笑道:“师父,这也怪不得徒儿,那人箭法着实厉害。”
李擎天问道:“可曾查明那些刺客的来历?”
曹炬淡淡说道:“刺客仅有三人,皆已被当场击毙。恰逢枢密院又有军令传来,徒儿便也懒得去追查了。这边有张‘破军弓’,乃是刺客所用,师父或许有所耳闻。”
李擎天听闻,悚然动容道:“‘破军弓’乃大理射日宗的镇门之宝,难怪以你的武功,也躲避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