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千秋静立于碧水园门外,默默等候清雯入内为他通报。
那碧水园坐落于曹家府邸的东院之中,往昔这东院乃是曹仪的居所。向来居于这东院之人,通常便是曹家下一代宗主的人选,易千秋暗自揣度,想来也就出了曹仪这等意外,非但未能继任宗主之位,反而被打发到檀州那等苦寒之地担任知府。东院之内,除却主院,尚有五座规模较大的庭院,恰供曹佾的五个子女一人一座,自北向南依次为曹岐、曹岯、曹炬、曹妙音与曹妙琴这五兄妹。而这碧水园又位居五院正中,易千秋对此早有疑惑,曹家一直以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碧水园一般都是东院主人的长子居住,上一任主人便是曹仪的长子曹暾,然而宗主曹大人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偏偏将最小的儿子安置于此。
易千秋后来逐渐领悟,宗主此举怕是暗藏深意。如今大公子与三公子皆已奔赴南线,而这院内的五公子却掌控着曹家暗中最为庞大的势力——凛风阁,府中有心人诸多也渐渐察觉到其中的玄妙。易千秋暗自庆幸自己从一开始便选对了路,成为首位投效五公子的凛风阁高级长老,如今不仅如愿成为天殿长老,在五公子养伤期间,更是隐隐成为凛风阁的二号人物。反观原本炙手可热的曹旷等人,却已沦为阶下囚,看样子在凛风阁是难以久留了。
忽听得“吱呀”一声,清雯将那门缓缓打开,易千秋陡然发觉这俏丫头双目略显红肿,心中不禁暗自诧异。他本就是这碧水园的常客,与清雯也算颇为熟稔,正欲打趣几句,却见曹炬领着澹台宇鑫与曹迎春等四位婢女从门内鱼贯而出。
易千秋赶忙躬身行礼,说道:“参见五公子。”
曹炬微微点头,一边举步前行,一边问道:“易先生,那苟府周遭可都已布置停当?”此处并非凛风阁,曹炬与易千秋之间便依照府内规矩相称。
易千秋答道:“属下与李友二人已安排人手对苟文磊的府邸进行严密监视,并遵照公子的吩咐,天殿以及凛风阁其余在京的高手也已在苟府附近待命。”昨夜曹炬突然下令对苟文磊府严加监控,易千秋与李友等人心中颇为疑惑,不知曹炬为何对一个普通官员如此重视。二人将苟文磊的履历调来细细研究一番后,发现其中确有蹊跷之处,料想曹炬此举必有深意,自是不敢懈怠,按照曹炬的命令分头行事。
曹炬应了一声,回头对身后的澹台宇鑫说道:“你先去吧。”
澹台宇鑫心领神会,知晓公子是让他前往牡丹坊,于是向曹炬与易千秋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曹炬对易千秋说道:“我们也走吧,父亲大人恐怕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曹炬一边走,一边又问:“李友与王梦初二人代理南殿与北殿,我交办的事情进展得怎样了?”
易千秋道:“目前来看还算顺遂。凛风阁毕竟是个秘密组织,尤其是西殿、南殿与北殿,底下真正办事之人与掌管他们的人员通常都通过密函往来。李友与王梦初依照公子的吩咐,昨日离开凛风阁后,便将各殿的分长老们召集在一起,宣布了公子任命他们为南殿与北殿代长老之事。他们二人皆是原天殿的高手,属下准许他们离开时身边可携带几个得力弟子,南殿与北殿中有几个不服之人,已然被收缴印信并关了起来。”
曹炬听后颇为满意,微微点头。
几人步出曹家大门,只见曹全忠已率领二千多名禁军在门口整齐列队。这禁军是否堪称精锐之师暂且不论,但其装备绝对是大宋最为精良的,军士们手持长戟,腰佩短刃,身上那锃亮的明光铠甲在朝阳的映照下,晃得曹炬几乎睁不开双眼。
易千秋微微皱眉,低声说道:“公子,为何还要动用禁军?这些大多是些公子哥,如何能对付得了一群高手?”
曹炬眯起眼睛说道:“纵是高手,也敌不过人多势众。这些禁军虽说难以担起大任,但必要之时阻拦一下那些刺客还是可行的。凛风阁毕竟尚未为世人所知,此番捉拿凶犯还得以禁军的名义行事。况且这些禁军中有不少是曹家子弟,让他们在府外警戒,也可避免不相干的闲人前来围观。”
曹炬瞧见吏部尚书苟建德与曹全忠站在不远处,赶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参见苟大人,曹将军。”
苟建德面色略显憔悴,显然是苟文磊之事令他忧心忡忡,见曹炬前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五公子不必多礼。”
曹全忠与曹炬这还是初次碰面,见状赶忙将曹炬扶起,笑道:“五弟,你这是做甚?跟我这当哥哥的还这般客气?”
曹炬笑道:“过几日兄弟我便要到哥哥手下效力了,不多些礼数怎么行?”
曹全忠也笑道:“军中诸事,为兄都已为你筹备妥当,就等你上任了。”
曹炬摇头笑道:“不过一个小官职,哪称得上什么上任。”
曹全忠道:“听你三哥说你神勇非凡,军中最重武力,你升迁不过是早晚的事。”
正说着,曹佾也从府内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位老者,正是凛风阁的三位供奉王茂林、付玉冲与苏国泰。
苟建德与曹夫人的兄弟赶忙迎上前去。曹炬见过父亲后,又向这三位老者行礼道:“此次可要劳烦三位前辈了。”他还并非凛风阁的正式首座,指挥不动这三位老人家,只能请曹佾出面相邀。
王茂林笑道:“宗主有令,我们三个老头子自当遵从。何况此次对付的又是明教中人。”
一旁的苏国泰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前方说道:“怎么这老小子也来了?”
曹炬回头望去,只见一群灰衣人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领下,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曹佾笑道:“三位老先生请勿见怪,此次抓捕刺杀汪大人的凶犯,并非我曹家一家之事。如今三大家族已成联盟之势,毕家自然也派了徐老先生等人前来相助。”
苏国泰见曹佾都已开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走下台阶冲着那老者喊道:“徐钟,你也有十来年没在京城露面了吧,还以为你归西了呢。我们三兄弟见你们三缺一,都不好意思再上门切磋,这些年你跑哪去了?”
徐钟便是当年成都曹家的徐老总管,自从曹佾的随从换成凛风阁中人后,为避嫌疑,他从未在汴梁曹家现身。听苏国泰这般言语,徐钟冷笑道:“放心吧,老夫身子再怎么不济,也不会死在你们三人前头。说起来老夫回京城都好几个月了,原本也想会会几位老朋友,可你们三个整天缩在府里不出来,如今曹毕两家关系今非昔比,老夫也不想上门讨教,免得给姑爷添麻烦。”
苏国泰这才想起曹佾还是毕家的女婿,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说道:“那行。今日你我首次联手,为的是对付那些明教弟子,不如就打个赌,看看谁逮到的明教崽子多。”
徐钟长笑一声,道:“好,一言为定。”
苏国泰道:“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啪”的一声,双掌合在一起。苏国泰与徐钟两人脸色均微微一红,衣袖无风自动。
曹炬皱了皱眉,走到二人身边行礼道:“二位前辈不是说好了到苟府再比试吗,在此处动手不但伤了和气,还损耗功力,岂不是便宜了那些明教中人?”
苏国泰与徐钟听曹炬如此说,哼了一声,两人衣袖顿时鼓得愈发高了。曹炬无奈地摇头苦笑,向后退了几步。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两人的袖子被震得粉碎,在空中如蝴蝶般纷纷扬扬飘落。苏国泰与徐钟各自后退数步,气息微微有些急促。
曹佾见这几位老者年纪虽大,性子却颇为刚烈,不禁有些担忧,上前说道:“时辰已然不早,我们还是出发吧。若是去晚了,事情难保不会生出变故。”
于是,两千禁军加上凛风阁与烟雨楼的高手,浩浩荡荡地朝着苟文磊的府邸进发。一路上倒也没多少人围观,禁军昨日在京城里折腾了一整天,京城百姓已然习以为常。
苟文磊不过是个普通官员,府邸规模亦不算大。曹全忠一声令下,二千禁军便将苟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曹佾正打算派人上前敲门,曹炬在背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轻声道:“父亲,请稍等片刻。”
曹佾一怔,曹炬说道:“父亲,凛风阁与烟雨楼的高手并不认识那些明教中人,我们就这般进去查问,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请父亲稍候,孩儿已派人去请一位对明教颇为熟悉的人物,即刻便到。”曹炬今晨突然想到此事,便命澹台宇鑫见到邹霜降时,请派春华阁中的一位长老前来。那苟文磊不过是个小官吏,府中下人也就二三十人,人多了容易惹人怀疑,若是那些人当真来自明教,春华阁的长老一眼便能瞧出端倪。
曹炬昨夜与赵婉相遇后,心中便有所想法,若是今日有这位寂灭高手在此,事情想必会顺遂许多。但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春华阁既然已牵涉此事,她若再来,以她的眼力,恐怕很快便能认出邹霜降等人是明教中人,到时候曹家与自己可就百口莫辩了。这婆娘本就对自己颇为不满,若是再发现自己与明教中人有所勾结,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曹佾听后,觉得言之有理,便道:“那为何不让你师父同行,他对明教应该也相当熟稔。”
曹炬苦笑,李擎天若肯来,自己又何苦费这般周折请春华阁,口中却说道:“师父在此诸多不便,凛风阁的三位供奉对明教成见颇深,还是让师父暗中行事更为妥当。”
没过多久,澹台宇鑫手持曹家令牌,领着一个身形黑黑瘦瘦的汉子走了过来。曹炬一愣,心下疑惑这是何人,自己怎的从未见过,难道春华阁还有男长老?
那汉子走到曹炬面前行礼道:“参见五公子。”声音虽显粗犷豪迈,但细听之下,仍隐隐透着一丝软媚,显然是此人刻意为之。
曹炬瞧了瞧他的喉部,并无喉结突出,便知此人必定是女子假扮,口中说了句“免礼”,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人的脸部,细细打量起来。只见那人脸上皮肤虽显得黝黑,但衣领处仍隐约可见雪白的肌肤。
那人见曹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禁一笑,轻声道:“五公子不认识我了?”
她这一笑,曹炬顿时认出,竟是春华阁阁主邹霜降。
曹炬颇为惊讶,道:“师叔,你怎么亲自来了?”
邹霜降无奈道:“春华阁虽源自明教,但久居中原,与西域明教来往并不多。门内众人也就我曾随先师去过西域,见过不少明教中人。五公子既有此吩咐,本座只好亲自走上一遭了。”
曹炬道:“那师叔的那些弟子呢?”
邹霜降道:“就在附近,还好小澹台手中有曹家令牌,不然禁军恐怕就把她们几个给赶走了。”
曹炬呵呵一笑,道:“那就有劳师叔了。小侄这便带你去拜见家父。”
曹炬领着邹霜降见过曹佾。曹佾微微点头示意,对邹霜降道:“有劳阁下了。”
邹霜降凝视着曹佾,这位大宋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看上去不过四十余岁,气度不凡,举止间散发着摄人的魅力。邹霜降一时间竟有些心乱,俯身说道:“能为枢相效力,实乃小民之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