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赶忙推脱，这牡丹坊实乃藏污纳垢之所，自己要是留下，万一把持不住，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曹炬可不想把自己这辈子的头一遭，丢在一个素昧平生的青楼女子身上。杨小云在青楼都快五年了，还能守身如玉，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对得起她才是。
曹炬迈出牡丹坊，仰头望向夜空，只见月光皎洁，星辰疏落，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旋即冷笑一声，自己已然帮父亲把局布好，明教既然与自己成了对头，他们既然来到了汴梁城，那就一个都别想回西域去。
曹炬才走了几步，陡然足尖轻轻一点，身子便腾空而起，虚跨几步，已然落在路旁的屋顶之上。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城里不知有多少暗哨在盯着呢，于是小心翼翼地把身形隐在黑暗当中，迅速越过一间间屋舍，朝着曹家宅邸飞奔而去。
冷不丁的，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到了他的脖颈处，曹炬甚至都能感觉到那手上温热的气息。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曹炬抬腿就朝身后扫去。
那人轻轻“咦”了一声，却并不闪避，只是抬手一挡。曹炬只感觉脚上使出去的劲道，就好像泥牛入海，仿佛击中了虚空一般。他正觉得纳闷呢，忽然一股熟悉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反涌回来，曹炬大惊失色，瞬间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好在他如今功力今非昔比，赶忙使出龙象般若神功第五层的“卸”字诀，凌空连着打了十几个滚，这才把涌回来的劲道卸掉。
曹炬一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地上，轻声笑道：“前辈，我是该喊您温先生呢，还是称呼您为长公主殿下？”
那人冷哼一声，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身子却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缓缓地从屋顶落到地面。借着那明亮的月光，曹炬清晰地看到了温先生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不过既然知道她是大宋的长公主，曹炬心里明白她肯定是戴了面具，要不然一国公主长着这么一张好似僵尸的脸，那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赵婉（温先生）也认出了是曹炬，淡淡地说道：“你的武功倒是长进不少啊。”
汪邵敏遇害之后，赵婉仔细翻看了刑部呈送的报告，就凭她的本事，很快就瞧出这是一群高手干的。在这京城之中，也就只有曹家的凛风阁和毕家的烟雨楼有这个能耐。可要是三大世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造反，一个汪邵敏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又何必非要打草惊蛇呢。赵婉苦苦思索，怎么也想不明白。到了夜里，她实在忍不住出了宫，寻思着能不能找到些线索，正巧瞧见一人在屋顶上跑得飞快，心中一喜，就出手想先把这人给擒住。她虽说只用了五成力，但这世上能躲开的人已经没几个了，可曹炬虽说连滚带爬，模样狼狈到了极点，但好歹还是逃脱了，这可着实把赵婉惊到了。
曹炬听赵婉夸他武功有进步，咬着牙笑道：“前辈过奖了，这还不都是托前辈的福。”赵婉那一掌差点要了他的命，曹炬怎么可能忘记。
赵婉听出他话里带着恨意，却丝毫不以为意，说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啥呢？”
曹炬呵呵一笑，说道：“前辈在这儿干啥，晚辈自然也在干啥。”
赵婉眉头一皱，说道：“油腔滑调的，真不知道曹公伯是怎么教你的，和他当年一点都不一样。”
曹炬一愣，问道：“前辈和家父很熟吗？”他听娘亲提起过，父亲当年和官家交情很好，眼前这人又是官家的妹妹，算起来当年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子，难道……
曹炬一时间思绪纷乱，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纷纷闪过。
赵婉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忙转移话题道：“方才我看见你从牡丹坊出来，你小小年纪，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曹炬心里暗暗吃惊，当时他从牡丹坊出来的时候，可是仔细观察过四周的，根本没发现有人。他心说以后可得小心了，要是她盯上自己，往后啥隐秘事儿都干不成了。
赵婉又说道：“小子，你在房顶上跑，肯定有不可告人的事儿。也罢，先把你抓起来再说。”
曹炬见她又要动手，心里明白自己肯定不是她的对手，赶忙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且慢。”
赵婉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曹炬琢磨了一下，笑道：“前辈觉得小子我能接您几招？”
赵婉不屑地说道：“你武功虽说进步挺大，但还是接不下本宫十招。”
曹炬道：“那要是晚辈我只躲不接招呢？”
赵婉冷笑道：“风驰门的迷踪百变虽说算得上是天下一等一的轻功，可在本宫手里，你又能跑多远。”
曹炬笑道：“可这城里正在实行宵禁呢，只要晚辈我大声一喊，用不了多久禁军就该到了。前辈您看不起晚辈，难道连曹家也不放在眼里吗？”
赵婉一时语塞，要不是顾忌曹家，当初在宫里就不会留这小子的命了。
曹炬一看机会难得，赶忙说道：“晚辈告辞了。”说完便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回到碧水园，曹炬瞧见书房里还隐隐透着光亮，就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杨小云手里拿着本书，靠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曹炬心里暗骂自己出门前也不跟她说一声，就悄悄地走上前去，把杨小云轻轻地抱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书房。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了睡眼朦胧的清雯，差点撞个满怀。
清雯一看是曹炬，张嘴就要叫，曹炬赶紧轻声“嘘”了一下，清雯也很识趣，就没再出声。
曹炬把杨小云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强忍着心里那股想要轻薄几下的冲动，走出房门，却看见清雯还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
曹炬知道她肯定没什么好话，瞪了她一眼，轻声道：“还不去睡？”
清雯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公子对小姐可真好。”
曹炬没好气地说道：“我不对她好，谁对她好。”
清雯看了看他，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说道：“小姐苦了半辈子，如今总算是值了。”
曹炬觉得有点奇怪，说道：“清雯，你这是怎么了，感觉有点怪怪的。”
清雯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小婢这就去睡了。”连个礼都没给曹炬行，转身就走了。
清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自思忖：“小姐已经有了好归宿，可自己和可人却不知道归宿在哪儿。那些大户人家向来喜欢把婢女赏给下人，公子对自己又一直没啥好感，那个澹台最近还老是缠着自己，要是有一天公子真把自己送给那个人，那还不如……”想着想着，清雯只觉得心里一阵发酸，捂着脸飞快地跑了。
曹炬压根没注意到这小丫头在自怨自艾。夜已经很深了，可他一点睡意都没有，独自在园子里走来走去，一想到明天要去围捕明教的人，曹炬就兴奋得有些按捺不住。这可是他这辈子头一回全权操办一件事儿，虽说还是借助了父亲的力量，但从发现疑点，到布置全局，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弄的。
曹炬暗自苦笑，这辈子本来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浪荡子，没想到最后还是走上了和当世英雄一争高下的路。也许只要是人，就都不甘心寂寞吧，自己又出身于世家大族，接触到的全是些了不起的人物，不管是父亲、丁谓，还是那峨眉派的赵婉，甚至是即将成为对手的明教，个个都是当世的风云人物。处在他们中间，自己怎么能甘心平凡，又怎么会甘心平凡呢！
曹炬走到水池边，月光下，水中的倒影格外清楚。曹炬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的模样，突然觉得这张脸竟是如此陌生。这些年来，他就好像给自己催眠一样，故意把自己当成个孩子，尽量不去想以前的事儿。今晚因为心神激荡，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妻子、孩子、父亲、母亲，一个个画面在脑海里不停地闪过。
曹炬突然哈哈一笑，转身往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哼着：“庄周梦蝶，孰蝶是我，我是孰蝶？今日梦醒，蝶我依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