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滔滔抬眼睨了一下,出声道:“将军身后这二人仿若恶煞临世,真真叫小女子胆寒心悸。能否烦请二位暂且回避片刻?”
杨文广应道:“此二人追随杨某多年,若无杨某之令,断不敢擅自行动,姑娘尽可安心。”
高滔滔慵懒闲适地说道:“小女子对昨夜潜入营帐之人所知颇多,正欲毫无保留地向将军一一道来。将军若不愿这二人离去,留下便是。”
“鸳鸯,给杨将军上茶。”
鸳鸯战战兢兢地端上茶水,垂首退下。行至帐门,忍不住偷偷回首望向高滔滔,面上满是崇敬之意。她心里清楚杨文广何等人物,那可是统率数万雄师的将军,自己在其面前如蝼蚁般渺小,可想不到轩姑娘竟对他如此不以为意。
“费玄费先生伤势怎样了?”高滔滔突兀问道。
“费先生?他受伤了不成?”杨文广面露讶色,心中暗自思忖,看来果真是费玄泄露了身份,可她怎会知晓费玄是自己差遣的呢?或许这女子觉着,能驱使费玄这般高手效力之人,大营之中屈指可数,而自己与费玄乃是同乡,又不慎至此,这女子便认定是自己所为。但杨哲勉和徐飘方才所言又是何意?细想之下,倒也不足为奇,徐飘本就是曹炬旧部,自会帮衬这女子,杨哲勉在南线大营多年,恐怕早被曹家拉拢,这二人定是受这女子指使,见自己前来,便以虚言相欺。
定是如此了,想不到杨哲勉这向来憨直之人,如今也学会耍心眼了,你现今还是背嵬铁骑之人,且看本将军日后如何整治你。
高滔滔轻轻摇头,道:“杨将军亦是我大宋威名远扬之将领,怎的,连坦诚相告的勇气都没有吗?”
“轩姑娘所言究竟何意?费先生即便受伤,与我又有何干系?”杨文广一声冷笑,毫无凭据,你又能奈我何?
“小女子着实为费先生不值,曾经结义金兰的兄弟,为其洗脱贩卖私盐的罪名,还送他去西宁从军,到头来却只换来一句与我何干。”高滔滔一字一顿地说道:“杨──大──虎,你难道心中就不愧疚么?”
杨大虎这三字,如三记重逾千钧的巨锤,狠狠砸在杨文广的心间。杨文广呆呆地凝视着高滔滔,良久,才对着那两名亲卫,声音干涩地说道:“你二人去帐外候着。”
“将军……”
“出去!”杨文广厉声道。
两名亲卫不敢违抗,瞪了高滔滔一眼,转身出帐。
待二人离去,杨文广无力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怎会知晓这段过往?”
杨文广原名确是杨大虎,他与费玄本是同村邻里,一场天灾,使二人皆沦为孤儿,只能相依为命。后来,费玄机缘巧合,拜入八卦门研习武艺,杨大虎则依旧四处漂泊,不久后加入一个贩卖私盐的团伙。贩卖私盐向来是重罪,不出两年,这团伙便被官军查获,杨大虎却趁乱逃脱。虽躲过官兵追捕,杨大虎却已走投无路,忽想起还有个兄弟在八卦门,便前去投奔。当时,费玄已在八卦门崭露头角,深受其师赏识。见儿时好友有难,费玄向师父求情。可杨大虎毕竟有罪在身,费玄的师父不敢贸然收留,所幸八卦门中有数位弟子在西宁大营效力,费玄便求师父修书一封,让杨大虎带着去西宁从军。到了西宁,杨大虎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很快被狄青看重,任命为指挥使。然而,指挥使以上的军官,须审查出身来历,以防敌国奸细混入,杨大虎自知无法隐瞒过去,便向狄青如实相告。狄青听闻后犯难,他赏识杨大虎,也深知军中派系斗争复杂,便借回京述职之机,替杨大虎向官家赵祯求情。后来经大宋皇城司查明,杨文广竟是天波杨府之后,当年杨文广之母穆桂英阵前产子,婴儿于战场失散,被战后收拾遗体的村民发现,因包裹婴儿的战袍有一“杨”字,村中老者便为其取名杨大虎。杨家老太君知晓后,让杨大虎认祖归宗,改名杨文广。此事在官家眼中不过小事,当下便派人将相关记录尽数销毁。杨文广自此对狄青感恩戴德,成为其心腹爱将。
却不想官家将此事记录于皇宫密卷,此举也是为掌控这些出身平民的将领。这些卷宗虽绝密,但储君殿下想看便能看。高滔滔曾为储妃三年左右,一度真心想帮储君赵拓与曹炬争斗,对这些隐秘之事也知晓不少。昨夜一认出那黑衣人是费玄,便断定幕后主使必是杨文广无疑。
听杨文广这般询问,高滔滔笑道:“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小女子不过是曹家的婢女罢了。”
“绝无可能。”杨文广摇头道,“曹家若知晓这些,早就以此要挟杨某了,又怎会让杨某担任这大营前虞侯之职。”
杨文广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眼前这女子竟是昔日储妃娘娘,高滔滔也无意道破此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杨将军久居西宁,对曹家又能了解多少?曹家势力虽未深入西宁,但大宋过半精锐之师皆在西宁大营,如此要害之地,曹家岂会不加留意?”
高滔滔虽随口而言,但杨文广听来,却由不得他不信,一时间,心中大乱。
“杨将军可否告知小女子,费先生昨夜潜入公子营帐所为何事?”高滔滔又问。
杨文广迟疑片刻,便将自己怀疑曹炬调包他写给阿拉布塔信件之事道出,只是心中暗叹,如今看来,这般怀疑实无必要,真宗先帝虽已将当年案宗销毁,但昔日贩卖私盐的同伴仍有不少在世,曹家既已知晓此事,以其势力找出确凿证据并非难事,又何苦留那封信。
高滔滔听后,暗自咒骂没眼力的曹炬,皇室对这些朝廷重臣的情况自然更为清楚,放着储妃娘娘在此不问,却独自瞎琢磨。若不是自己来到西宁,真不知这小子还要做多少无用之事。
不行,不能就这么轻易饶过他。高滔滔忽想到,曹炬身边的几个女子,杨小云与他相识最久,听闻感情也最深,赵灵儿身为公主,曹炬自不敢忽视,舒晓云在大辽国能执掌纳言所,定是心机手段厉害之人,曹炬对她想必也颇为倚重,唯独自己为他背负刺杀储君的弥天大罪,下半辈子只能隐姓埋名,若无所依仗,万一他是个负心之人,自己连哭诉之地都没有。宫内有关忠于皇室大臣们的秘密卷宗藏匿之处,仅官家、储君和自己知晓,储君遇刺后,据说官家大猎归来便陷入神智错乱之态,若他未将此事告知他人,自己便是世上唯一知情人。
念及于此,高滔滔不禁心动,思索良久,忽轻声一笑:“杨将军身为领兵之人,我大宋如今近有吐蕃,日后与大辽国之战在所难免,若要收复燕云一统天下,还有大理国、西夏。枢相大人雄才大略,似将军这般帅才,实属难得,杨将军无需忧虑。”
杨文广看着高滔滔,问道:“姑娘之意是……?”
高滔滔神色凝重道:“似昨夜这等不请自来之事,日后万不可再发生。曹家无意与将军交恶,但也绝不容忍将军视曹家为敌。若能谨记此言,小女子可保双方相安无事。”
“姑娘能说出这番话,不知在曹府是何身份?”杨文广早就觉得这女子风姿气度不凡,面对自己如此坦然,毫无做作之态,绝非寻常之人可比。
高滔滔含糊其辞道:“在曹府之中,小女子只听从枢相大人与公子之命。”
这般说法,让杨文广顿感高深莫测,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如此便好。杨某并非自不量力之人,曹家又岂是杨某能够抗衡的。”
“杨将军果然通情达理。此外,我家公子来西宁是为历练,并无他意,日后相见,以平常心相待即可。只是若小女子受公子所托有所求,还望杨将军施以援手。当然,我等自会把握分寸,不会让将军为难。”这话高滔滔硬着头皮说出,心中着实有些心虚,但有自己从中周旋,这二人又非生死仇敌,想来应不会拆穿。
杨文广微微点头,自己既已受制于人,只能暂且敷衍,再看后续情形。
高滔滔从案边拿起一纸包,道:“费先生被这只小云焰狐所伤,这是公子自京城带来的宫廷秘药,还请将军代小女子向费先生致歉。”
费玄伤势确实不轻,杨文广也不推辞,接过笑道:“费玄他在武林中也是顶尖高手,这云焰狐虽是异兽,按理也伤不了他,昨夜不知还有何人出手?”
“小女子不才,与费先生过了几招。”
杨文广大为惊讶,曹家果然藏龙卧虎,看着眼前这女子柔弱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她是习武之人,心想难怪费玄对受伤缘由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