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只觉脑袋仿若被万千丝线纠结缠绕,头大得似要炸裂开来。于他所熟知的诸多女子里头,若论起胆大包天的程度,高滔滔堪称首屈一指。即便心底早对她的大胆有所认知,可曹炬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她竟会孤身一人奔赴西宁。
曹炬神情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她现今在何处?”
轩鸣躬身一礼,恭敬说道:“便在公子营帐之内,小人着实阻拦不住,还望公子恕罪。”
曹炬无奈地长叹一声:“你若能拦得住她,那才堪称奇事一桩。”言罢,便举步朝着营帐内走去。
侍卫崔剑浩赶忙快步迎上,行礼说道:“参见公子。”他乃是此次跟随曹炬前往西宁的四名侍卫之一,武功虽不及轩鸣,却颇通文墨。曹炬此次前往杂胡儿营地,便将他留下看守营帐,顺带负责与京城的书信往来事宜。
“那个……”曹炬抬手指向营帐,“轩姑娘在里头?”
“正是。”
“你二人在此守着,莫让闲杂人等靠近。”
“遵命。”
望着曹炬离去的背影,崔剑浩冲着轩鸣扮了个鬼脸,压低声音说道:“二哥,大姐与公子的关系可不一般呐。”
轩鸣只是苦笑着,并未回应。轩滔的真实来历,除了他知晓之外,便是远在郓城县的澹台宇鑫也一无所知。轩鸣确实有个姐姐名为轩梅,年纪与高滔滔相仿,只是当年已遭胡府杀害。曹炬为了替高滔滔遮掩身份,在长平宫时,便以轩梅的名义为高滔滔办好户籍,并向这些凛风阁弟子宣称,她自幼与轩鸣失散,如今姐弟终得团圆之类的说辞。张歧、崔剑浩等人与轩鸣亲如手足,故而也称呼轩滔为姐姐。
曹炬踏入营帐,只见高滔滔身着少年衣衫,正逗弄着小狐狸,玩得不亦乐乎。曹炬面色一沉,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两名丫环春梅和鸳鸯,虽看出高滔滔女扮男装,却不知她究竟是何等人物。高滔滔毕竟做过几年储妃娘娘,在皇宫之中亦是身份尊崇,仅在少数几人之下。她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两女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瞧见曹炬进来,这才如释重负,赶忙上前行礼道:“小婢参见将军。”
高滔滔放下小狐狸,也走到曹炬跟前,盈盈下拜,轻声细语道:“小婢轩滔参见公子。”
春梅和鸳鸯面面相觑,原来她也不过是将军的婢女?
曹炬不禁感到哭笑不得,对着春梅和鸳鸯摆了摆手,说道:“你二人退下吧,此处无需伺候。”
春梅和鸳鸯刚一走出营帐,高滔滔便挺直了腰杆,抢先发难说道:“好哇,到了这西宁大营,竟然还左拥右抱,曹公子可真是风流成性啊。小云姐和晓云若是得知,必定伤心欲绝。”
曹炬没好气地说道:“小云和晓云才不会如此心胸狭隘,即便说你,也该晓得我曹炬绝非好色之徒。我且问你,你不是随师父去郓城县了吗,又跑来西宁所为何事?”
高滔滔见唬不住曹炬,慵懒地说道:“我就是不愿去那什么郓城县,那边尽是些大男人,我一个弱女子去了又能怎样。”
曹炬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若也算弱女子,这天底下哪还有我们男人容身之地。”
高滔滔嘻嘻一笑,说道:“若真到了那般田地,也无需担忧,到时我定会给你留一处安身之所。”
曹炬被气得一时语塞,背着手在营帐内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情绪,叹道:“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你若不嫌西宁条件艰苦,便在此处住下吧。”
高滔滔没想到曹炬竟如此轻易便答应下来,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曹炬,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我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从中原到此,路途迢迢,你又人生地不熟,想必吃了不少苦头。我难道还能将你赶出去不成?”
高滔滔欢呼一声,扑进曹炬怀里,娇嗔道:“你便是赶,滔滔也不走。”
曹炬顿时有些招架不住,两只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只得说道:“快放手啦,呃,两个大男人这般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高滔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起头说道:“那滔滔这就换上女装,再来与公子亲近。”
曹炬摇了摇头,凝视着高滔滔说道:“怎么又忘了,这世间已不再有高滔滔,你是轩滔。”
高滔滔沉默片刻,幽幽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唯有在你面前,滔滔才还是滔滔。正因如此,即便路途遥远,滔滔也要来西宁。唯有在这荒蛮之地,滔滔才能伴你身旁。若是回到京城,即便身为轩滔,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
听着佳人这般轻声软语,曹炬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之情,轻声唤道:“滔滔……”
高滔滔道:“滔滔既已是轩滔,往后便叫滔滔为滔儿吧。”
“滔儿,对不住……”
高滔滔伸出纤细的手,掩住了他的嘴,说道:“不必说这些。若不是你,滔滔恐怕早已死于欲火焚心。还记得当年入宫时,滔滔送你的那块玉佩吗?那玉佩实是滔滔最为珍视之物,将它交予你,便如同将滔滔的性命交付于你。当日你若真把它毁去,滔滔定会如约在你面前自行了断。可你终究还是将玉佩还给了滔滔,可见你根本就没把滔滔放在心上。”
曹炬轻声笑道:“我怎会不把你放在心上?只是当初我年纪尚小,不懂男女之情罢了。”
高滔滔又好气又好笑,在曹炬胸口轻轻拧了一下,说道:“不懂男女之情才怪。滔滔所习的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玉女功,虽奈何不了你,但从你眼中亦能看出你心中所想。滔滔当时就觉得奇怪,一个十三四岁的孩童,目光怎会如三四十岁的老色鬼一般。”
曹炬有些尴尬,赶忙转移话题道:“师父他老人家知晓你来西宁吗?”
高滔滔撇了撇嘴,说道:“自然不知。若被他知道,肯定会阻拦滔儿。滔儿虽说不怕他,可他毕竟是你师父,万一伤了他,岂不让你为难。”
曹炬不由苦笑,心想师父听了这番话,非得气得吐血不可。不过高滔滔也并非夸大其词,她的玉女功已然修炼至大成之境,这世上除了几位寂灭高手之外,真正能胜过她的人着实不多。李擎天自保或许不难,但要想阻拦高滔滔,恐怕还是力有未逮。
一旁的小狐狸见这两人亲昵非常,全然将它忽视,心中不满,吱吱地叫了起来。
高滔滔松开曹炬,俯身将小狐狸抱起,笑道:“你从何处寻来这小家伙,真是可爱。”
曹炬轻轻拎了拎小狐狸的耳朵,说道:“你可莫要小瞧它,它生性通灵,奔跑起来快如闪电,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捕获。”
高滔滔愈发喜爱,说道:“我春华阁便以狐为标志,不如将它送与滔儿吧,你可舍得?”
曹炬轻声笑道:“既然来到此地,我的便是你的,又何须分彼此。”
高滔滔心中满是甜蜜,却又白了他一眼。
“对了,”曹炬突然说道,“滔儿,你来的时机有些不巧,明日我便要随高都统前往辽宋边境,一来一回恐怕将近半月。”
高滔滔听后,不禁面露失望之色,低下头去。
曹炬赶忙安慰道:“你且先在此处住下。唉,其实我也不愿去,但实在是身不由己。”
高滔滔好奇道:“你不过是大营都指挥使,高尽忠又非不知你是何许人,此人处事稳重,你若不想去,他断然不会为难你。”
曹炬也颇感诧异,问道:“滔儿,你对高都统怎会了解得如此透彻?”
高滔滔道:“滔儿在宫中三年,也并非虚度光阴,朝中大小事情多少知晓一些。况且对皇室而言,边疆三大营唯有西宁大营尚可倚重,滔儿自然对高尽忠关注得更多些。”
曹炬神色一凛,说道:“如此说来,你我险些便成了势不两立的对头?”
高滔滔见他一脸严肃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是啊,与你争斗想来也颇为有趣。不过呢,还是离开皇宫的这段日子过得更为舒心,无需再费尽心机,整日盘算着如何算计他人。”
高滔滔突然回过神来,说道:“与你说话老是被你岔开话题,快说,高尽忠为何非要你随他一同前往辽宋边境?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曹炬原本打算矢口否认,但转念一想,此女精明程度丝毫不亚于舒晓云,刻意隐瞒反倒会徒增猜疑。反正她也知道舒晓云是契丹人,便道:“这个,滔儿,晓云她义父给我下了请帖,我不得不去。”
高滔滔虽知舒晓云是辽国奸细,但对她的真实身份并不明晰,闻言问道:“她义父是何人?莫不是辽国哪位将领?”
曹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萧天佑,这名字你想必有所耳闻吧?”
高滔滔愣了半晌,才说道:“岂止是有所耳闻,简直如雷贯耳。曹炬,你的胆子可真是古今罕见。晓云若真是他义女,据滔儿所知,她恐怕还曾掌管过辽国的纳言所吧?”
曹炬轻咳一声,说道:“既然你已然知晓,我也就无需多言了。”
“难怪,滔滔当初就觉得奇怪,如此出众的女子,又怎会籍籍无名。”高滔滔看着曹炬,不住摇头,忽然问道:“枢相大人可知道此事?”
“原本不知,”曹炬笑了笑,“后来得知了。”
“滔儿有些明白了,”高滔滔看了曹炬一眼,“枢相大人对你当真是关怀备至,如此重大之事,居然也帮你遮掩了下来。”
曹炬佯装未闻,沉吟片刻后,说道:“滔儿,明日我走之后,你帮我留意一个名叫尤致的人,万不可让他逃出大营。”
“今日刚到,就不让滔滔闲着,”高滔滔打了个哈欠,“真是命苦啊,谁让滔滔如今是曹公子的小婢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