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防线大营之中,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士兵们正于这冰天雪地间奋力清扫积雪。昨夜那雪恰似不知疲倦一般,整整下了一夜,此刻地上的积雪已然深厚,几近没过膝盖,整个大营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所覆盖。
有两位身着威严将官服饰之人,在这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其中一人对着忙碌的士兵们高声呼喊:“先别顾地上的积雪了,赶紧把你们帐篷顶上的雪清理干净!要是今晚再下雪,帐篷塌了,军需官那儿可没有多余的来补给!”
“遵命,杨将军!”统领大帐的亲兵们,对这两位将军自是无人不知。这杨将军,便是大营前虞侯杨文广,而身旁那位身形黑壮的汉子,则是右虞侯向犷洋。他俩皆是高都统制的心腹爱将,平素对待这些亲兵,从不摆任何架子,故而颇得亲兵们的敬重。
向犷洋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忍不住低声咒骂道:“真是见了鬼了!我在这西宁防线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也从未见过如此酷寒的天气!”
杨文广闻言,轻笑一声道:“小向啊,你在我面前说这话,可得仔细思量思量。什么大半辈子,你在西宁防线待的时日,可比不上我呢。”
向犷洋一听,当即停下脚步,满脸的不悦之色,道:“姓杨的,你不过就比我早到西宁防线区区两个月,年纪还比我小上半年,凭什么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杨文广并未停下脚步,一边稳步前行,一边说道:“别说两个月,哪怕只是早到两个时辰,我也有这个资格。咱西宁防线大营就是这规矩,你纵然心中不服,那也是无济于事。说到年纪,你手下的偏将、副将里,比你年长的大有人在,怎么不见你对他们敬老尊贤呢?”
向犷洋被这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一会儿,才赶忙快步追上杨文广,说道:“这怎能一概而论?你我乃是同级将领,而他们不过是部属罢了。”
杨文广脸上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说道:“小向啊,高都统制时常教导我们,要对麾下士兵如同对待自己的子女一般关爱。可你对自己手下的将领都抱着这般不屑的态度,可想而知,你麾下的军士们该是多么的不幸。”
向犷洋一听,顿时怒道:“前几日你营中那两个军士,不过犯了点小错,你就将他们剥光衣物,扔在雪地里冻了半天,这也叫爱兵如子?”
杨文广头也不回,斩钉截铁地说道:“老都统多次强调,慈不掌兵。对于触犯军纪之人,绝不能心慈手软,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向犷洋气得跺脚,说道:“怎么翻来覆去都是你有理!”
两人就这样一路拌着嘴,不知不觉来到了大帐之前。帐门外的军士们见二人前来,纷纷整齐行礼,道:“参见杨将军、向将军!”
杨文广微微点头示意,说道:“小林,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都统制,就说我二人求见。”
这时,帐内传来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不必通报了,直接进来吧。”
向犷洋低声笑道:“都统制这耳朵可真是尖啊。”
两人走进大帐,只见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便服,正神色沉稳地端坐在案后。二人见状,赶忙躬身行礼,道:“末将杨文广、向犷洋,参见都统制!”
高尽忠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免礼吧。你二人如今也是军中的高级将领,行事还如此不知检点,大老远就听到你们俩的吵闹声。”
向犷洋连忙叫屈道:“都统制有所不知啊,这杨文广一天不跟末将斗嘴,就浑身不自在。末将已经一让再让,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杨文广听了,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向犷洋,今日我才见识到你这脸皮厚得可以啊。”
高尽忠冷冷扫了杨文广一眼,杨文广顿时收敛了笑容,佯装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就在此时,一人从帐后走出,见杨文广和向犷洋在帐中,赶忙恭敬施礼道:“末将朱大成,参见二位将军。”
向犷洋面露诧异之色,道:“朱副将,你不是去京城了吗?何时归来的?”
朱大成恭敬答道:“末将今日清晨方才返回大营。”
杨文广心中暗自一算,这朱大成回来不过才两个时辰,都统制就急匆匆把他和向犷洋唤到大帐,不禁疑惑地问道:“都统制,莫不是兵部传来了什么消息?”
高尽忠神色凝重,说道:“不错,不过消息简短,只有十六字。”
十六字也能算作枢密院文书?杨文广和向犷洋面面相觑,满脸的疑惑。高尽忠缓缓说道:“兵部有令,命我西宁防线大营‘见机行事,全权决断,若有所需,尽可呈报’。”
杨文广和向犷洋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惊喜之色,忍不住击掌相庆。杨文广笑道:“尚书大人对我们西宁防线大营,那可是信任到了极致啊!自我大宋立国以来,边疆大营从未有过全权决断一场战事的权力。”
高尽忠唇边也泛起一丝笑意,说道:“尚书大人既对我们如此信任,我们更应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作为回报。如今虽是天寒地冻,行军极为不便,但你们切不可有丝毫懈怠,务必密切留意塞尔柱帝国的一举一动,待开春之时,定要给予他们沉重的打击。”
二人神情肃然,齐声说道:“末将遵命!”
“那就好,都坐下吧。”高尽忠说道,“朱副将还禀报了一事,剑南节度使大营的五千背嵬铁骑已然出发,算算时日,也快要到了。”
“呵呵,”向犷洋冷笑一声,“北线大营八万大军开战后十三天便已赶到,可这剑南节度使大营区区五千人,竟走了将近两个月还未到,也不知是何人领军,等他们到了西宁防线,非得好好惩治一番不可。”
杨文广讥讽道:“剑南节度使大营这一万背嵬铁骑,如今可是枢相大人的嫡系,哪是你说惩治就能惩治的。”
“你……”向犷洋气得说不出话。
高尽忠赶忙制止二人,说道:文广说得在理,这领军之人你们确实要妥善对待,切不可轻易得罪。另外,这五千将士现已增至八千,新增的三千人,乃是从京城禁军中抽调而来。”
向犷洋不禁大声叫道:“这不是儿戏吗?禁军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也能上得了沙场?”
高尽忠也是满脸苦笑,道:“这三千禁军中,朝中有名有姓大臣的子弟不下数百人,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难题。”
杨文广神色不动,思索片刻后,问道:“都统制大人,这八千将士究竟由谁领军?”
高尽忠轻叹一声,说道:“此人乃枢相大人的五公子,禁军统制,名叫曹炬,年纪尚不足十八岁。”
杨文广和向犷洋听闻,惊讶地对视一眼,良久,向犷洋摇头叹道:“到底是世家子弟啊,想我十八岁时,不过是个普通军士。唉,都统制所言极是,此人确实不好招惹。”
杨文广沉吟片刻,说道:“实在奇怪,宰执大人应当知晓,那五千背嵬铁骑皆为西宁防线的子弟,向来桀骜不驯,轻易不服他人,怎会同意任命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领军呢?”
高尽忠说道:“你们切莫小瞧了这个少年。朱副将在京城听闻此事时,亦是深感不解。那五千背嵬铁骑中,有不少是咱们西宁防线的旧部,他与其中许多人相识,便登门拜访。交谈之中发现,那些将官虽对朝廷调走种百度一事略有不满,但对这少年曹炬,却无丝毫的不敬之意。”
杨文广看向朱大成,问道:“此事当真?”
朱大成郑重说道:“末将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听那几位将领讲,这曹将军虽是当朝枢相之子,却毫无世家子弟的狂傲之气,而且武功高强。二位将军可还记得那个叫杨哲勉的人?”
向犷洋说道:“自然记得,那小子当年在军中就是个出了名的愣头青,不过武艺确实精湛,是个冲锋陷阵的好手。”
“正是这个杨哲勉,对曹炬推崇备至。听闻他曾与曹炬比试,在曹炬面前竟毫无招架之力,连一个回合都未能撑过。”
杨文广和向犷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向犷洋干笑道:“如此说来,这少年还真是不容小觑。不过作为将领,治军领兵、谋略兵法等才能缺一不可,相较之下,武力倒是其次。”
高尽忠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五千背嵬铁骑在京城时,毕太傅前去犒劳,多次提及曹炬的兵法已然得其真传,确有大将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