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佑见契丹皇帝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劝,当下传令亲兵于屋外严密警戒。
“小安子,你与李沛儿一同下去准备。”
阿里果赶忙应道:“是!”旋即领着李沛儿走出内院。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李司膳,方才小安子多有冒犯,还望您莫要怪罪。”他见皇上对这女子厨艺甚是看重,心下寻思确实不该过于得罪她。
李沛儿侧身避开阿里果行礼,冷冷说道:“阿里公公如此大礼,小女子可担当不起。不过小女子奉劝公公一句,凡事留些余地,日后好相见,莫要做得太绝。”言罢,转身向外走去。
阿里果望着李沛儿背影,阴恻恻一笑,心中暗道:你既不识好歹,那就休怪本公公不客气。如今不比往昔,没了萧观音护着你,杀你这小宫女,还不跟捻死只蚂蚁般容易。
不多时,几个太监将龙辇上暖炉搬入,屋内渐渐有了暖意。契丹皇帝轻车熟路打开一个暗格,笑道:“果然不出朕所料,观音从前定是使诈,此处竟藏这么多酒,朕饮酒时,她想必是用水糊弄朕。”
萧天佑吩咐太监将酒拿去温热,道:“你们都退下,这边无需伺候。”
契丹皇帝坐下,看了眼萧天佑道:“依方才李沛儿所言,观音曾预计三月便可回辽,这与你密报中所说预谋出逃,似乎不太相符啊?”
萧天佑拱手道:“陛下,即便李沛儿所言属实,但萧观音如今确实已投靠大宋,这是不争事实。微臣以为,萧观音对我大辽机密所知甚多,理应尽早除去,以绝后患。”
契丹皇帝叹道:“此刻再想去杀她,恐怕为时已晚。她若铁了心投靠大宋,想必已将所知之事全盘托出。我大辽在大宋京城的细作已被一网打尽,有些连萧观音都不知底细的,恐怕韩延寿从中出力不少。”
萧天佑道:“韩延寿乃微臣举荐,微臣失察之罪,恳请陛下惩处。”
“这二十年旧账,翻它作甚?”契丹皇帝摇头道,“之前韩延寿对我大辽亦是功勋卓著。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韩延寿已位居大宋重臣之列,子女满堂,今非昔比,也难怪他要为自己后路考虑。萧卿,日后若再有类似情形,一旦细作有身份泄露之忧,要么及早召回大辽,要么干脆诛杀,切不可再有丝毫迟疑。”
“微臣遵旨。”萧天佑俯身应道,心中却暗自苦笑,花二十年心血才培养出一个韩延寿,往后恐怕难了。
“萧卿,你对曹佾的五子曹炬了解多少?”
萧天佑神色略显尴尬,道:“陛下,微臣所知有限。三年前,他击毙明教长老涂建邦后,微臣才命韩延寿留意此子。不过这孩子年纪尚小,为人处世向来低调,除武功外,并无惊人之举,微臣后来便没再放在心上。”
契丹皇帝皱眉道:“朕记得他才十七岁吧,观音今年都二十了,朕想立她为妃,她都婉拒,又怎会看上这等少年。萧卿,莫不是传言有误?”
萧天佑赶忙道:“此事应当不假,大宋京城已传得沸沸扬扬,萧观音与那少年关系非同寻常,那少年甚至为了她,得罪了大宋当朝公主。观音的性子陛下也清楚,她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若不是为了那少年,以她未被囚禁之状,早就寻机自尽了。”
契丹皇帝也知萧天佑所言非虚,萧观音身为女子,投靠大宋又得不到什么荣华富贵,况且自己早许她荣华,若不是为情,实在找不出其他缘由。契丹皇帝心头一阵苦涩,没想到在这女子心中,自己竟比不上一个毛头小子。
“如今萧观音名义上是韩延寿侄女,韩延寿贵为吏部尚书,她与那曹家小子也算门当户对。此女朝三暮四,早已将陛下恩情抛诸脑后。”在萧天佑看来,萧观音就是个极大祸根,皇上越快忘掉她越好。
契丹皇帝沉默半晌,忽然冷笑道:“朕对曹佾真是佩服至极,居然有这般魄力,任命他国奸细为吏部尚书,纵观青史,恐怕也难有此等先例。”
萧天佑道:“陛下,微臣回去后便派人将韩延寿之事在大宋境内大肆宣扬。”
契丹皇帝问道:“萧卿,你可有确凿证据?”
萧天佑脸色微红,道:“启禀陛下,微臣这边仅有一封韩延寿当年所写效命书,不过恐怕用处不大。此人确是人才,左右手皆能书写,到了大宋后,一直自称左撇子,从不用右手书写,且两手笔迹差异极大。”
契丹皇帝思索片刻,道:“也罢,萧卿,就按方才所说去做。我大辽若毫无动作,岂不要被他人暗中耻笑。此事虽无铁证,但至少能让曹佾和韩延寿头疼一番。”
萧天佑应道:“是。”
契丹皇帝又问道:“何一挺回辽后,这几日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明教此次东行,折损弟子过半,何一挺带着剩余门人回到西城大院,便紧闭大门,只听闻里面不时传来哭声。”
契丹皇帝冷哼一声,道:“萧卿,明日点一万禁军,并通知萧敬新带上萧家子弟,彻底剿灭明教,以绝后患。”
萧天佑大惊,急忙俯身道:“请陛下三思啊!”
契丹皇帝看着他道:“怎么,萧卿觉得不妥?”
萧天佑道:“佛魔二门此次东行,凡尘客死异乡,藏密布达拉宫已宣布封山,明教伤亡过半,往后仅凭萧家便可制衡它,陛下清除佛魔二门势力之心愿已然达成。何况明教还刺杀了大宋储君和吏部尚书苟建德,致使大宋朝野大乱,数年之内无力攻打我大辽,何一挺也算立下大功。而且刺杀大宋储君之举,让明教与大宋再无缓和余地。陛下,此时对付何一挺,臣以为时机尚未成熟。”
契丹皇帝沉吟良久,道:“萧卿所言也有道理,此事以后再说吧。”
“陛下圣明。”
契丹皇帝揉了揉眉心,忽道:“萧卿,朕这两日为观音之事,心神大乱。今日到了此地,反倒安定许多,总觉着有些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陛下指的是……”
“大宋储君之死,对我大辽确实极为有利。不过观音从前曾说,凡事有利有弊,世上没有绝对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任何事都要从正反两面去看。萧卿,朕与你都只看到此事对我大辽有利之处,能否反过来想想,大宋储君一死,对大宋是否也有好处?”
萧天佑一怔,随即凝神思索,忽然脸色一变,道:“不错,据先前密报所知,这大宋储君性格暴躁,与曹毕丁三大家族不睦,他这一死,大宋皇帝恐怕也时日无多。日后无论哪位藩王子弟继位,在朝中根基都尚浅,只能仰仗曹佾。况且曹王两家本为姻亲,曹佾之妻掌控着毕家大半势力,而那丁家原本就是三大家族中最弱的,根本无力再制约曹家,日后……”
契丹皇帝冷冷接口道:“日后就算大宋变成曹家天下,也不足为奇。”
萧天佑叹道:“如此看来,大宋储君之死,受益最大的并非我大辽,而是曹家。”
契丹皇帝点头道:“正是。要是曹佾此时便有篡位之心,对我大辽反倒颇为有利。大宋建国毕竟也近百年,曹佾想收服民心绝非易事。不过朕看那曹佾绝非莽撞之人,不会急于谋反,换做是朕,也会借四处征战之机掌控兵权,待到时机成熟,再取而代之。”
萧天佑道:“微臣以为此事无需我大辽操心,无论它是大宋还是曹家天下,对我大辽而言,面对的还不都是那数十万军队。只恨韩延寿已背叛我大辽,否则从中离间,定能事半功倍。”
契丹皇帝摇头道:“萧卿此言差矣,大宋以曹佾为尊和以赵家皇室为尊,其间差距不啻天壤之别,日后务必加倍小心。”这萧天佑领兵打仗是把好手,处理政务却有所欠缺,契丹皇帝不禁心想,若是观音还在,定能为自己出谋划策,当初没阻止她去大宋,或许是自己一生所犯最大过错。
忽听阿里果在门外说道:“陛下,饭菜已然准备妥当。”
契丹皇帝嗯了一声,道:“端进来吧。”
李沛儿与阿里果带着几个太监将饭菜端进屋内,置于案上。契丹皇帝一看,不禁赞道:“好,李沛儿所做菜肴,单论色香二字,已不逊色于观音。至于味道如何,还得朕尝过之后,才知是否有所长进。”
李沛儿抿嘴笑道:“奴婢手艺,怎敢与观音姐相比。在陛下眼中,观音姐姐哪怕只做一样简单面食,也胜过奴婢的山珍海味。”
萧天佑沉声道:“李沛儿,休得胡言。”
李沛儿一惊,低头不敢再言语。
契丹皇帝胸口一阵刺痛,强笑道:“李沛儿只是无心之言,萧卿又何必吓她。李沛儿,替朕与萧卿把酒满上。”
李沛儿应道:“是。”抱起一个小酒坛,突然秀眉微蹙,轻呼一声。
契丹皇帝看在眼里,道:“李沛儿,这可是方才被阿里果踢伤的?”
阿里果心中暗恨,赶忙道:“陛下,小的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会踢伤李司膳。”
契丹皇帝瞪他一眼,道:“你平日为人如何,以为朕真不知?今日竟敢当着朕的面放肆,滚,这边无需你伺候。”
阿里果见皇帝动怒,不敢多言,赶忙告罪一声,退了出去。
李沛儿眼眶微红,哽咽道:“多谢陛下。”
她眉宇间与萧观音确有几分相似,契丹皇帝见了,心头一软,道:“李沛儿,日后阿里果若再欺负你,尽管来找朕,朕定为你做主。”
萧天佑却是眉头紧锁,心中暗道:又是一个祸水。
李沛儿为两人将酒倒满,契丹皇帝举杯道:“萧卿,你我多日未曾共饮,你乃我大辽擎天柱,来,朕敬你一杯。”
萧天佑赶忙站起身来,道:“多谢陛下。”
契丹皇帝满腹心事,酒到杯干,到后来萧天佑劝也劝不住,不知不觉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