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但我并不高兴。
怀孕之后，我老公每天都不回家，他说「为了给你和宝宝更好的未来，我留在公司加班。」
生产那天，我一个人疼了五个小时。
孩子落地，我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可是苦难才刚刚开始。
婆婆开始让我喝各种材料诡异的偏方。
老公不愿意和我同房。
没有工作与社会脱节的我身无分文，只有满肠后悔。
1.
「医生，我疼了这么久，还没可以生吗？」
「才开二指，再等等吧，等开三指可以上无痛。」
「不行，」婆婆阴沉沉地盯着我的肚子，「王姐家孩子就是打了无痛，现在还笨笨的不会说话呢。」
住院一周，医护早就摸清了我婆婆的性格，闻言也不再多说。
「婆婆，邹凯……」
第一次生产，我很害怕，心里希望老公这一刻能陪在身边。
婆婆不耐烦道：「女人生孩子男人能帮上你忙吗？产房里血腥气重，凯儿一个男孩子进去影响气运。」
我不再说话，疼了三个小时，我早没了力气。
2.
又过了一个小时，依旧只开了两指。
「要不转剖吧。」女医生问我。
坐在一边的婆婆闻声跳起来，推开女医生：「你个小妮子安的什么心，顺的娃儿才健康呢，剖腹产孩子被你们换了都不知道。」
旁边的护士拉过女医生冲着她摇头：「姐，他们家比较特殊。」
女医生不理解：「你媳妇她太瘦了，力气也不足，这都四个小时了才开两指，拖下去她进了产房更没力气，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婆婆直接坐地上哀嚎：「医生咒我孙子，都扯上人命了，谁不是这么生孩子的！」
女医生又气又急，脸色通红。
我朝她摆摆手，泪水蓄满眼眶。
3.
五个小时，我被推进了产房。
身边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我使劲扭过头，望着来的那条路，我多么希望邹凯能出现在那里，就像结婚时他对我的承诺一样，永远陪着我。
医生：「使劲，使劲啊姑娘。」
手术室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疼。
可是身下更疼，我已经分辨不出是哪个部位在痛，只知道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卡车辗过一遍。
「出来了，出来了！」
孩子落地，我只看了一眼就失去力气昏睡过去。
4.
很吵，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整个病房里挤满了人，围着我身边的小床，却不看我一眼。
我看见了邹凯，他也在他们中间，看着我们的孩子。
「差不多就行了，一个女娃儿有什么可看的。」我知道婆婆一心盼个男孩，老人的思想顽固，怎么也说不通。
热闹的气氛一扫而空，邹凯出来打圆场：「都一样，都一样。」
一股暖流从我身下涌出，我心里意识到什么，没等我开口，气味已经散开至整个病房。
大家都闻到了，却无人开口。
邹凯终于看了我一眼，那是他进来之后第一次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我先和同事们回去加班，晚一些再来看你和宝宝。妈，你帮妙妙处理一下吧。」
我把头闷在被子里，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啜泣声传出去。
病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查房的护士给我推荐了一个护工，两百一天，按日结算，替我处理了脏污。婆婆不知去哪儿了，我站在镜子前。
23岁，我已经长斑了。
身上的肉松松垮垮，体重到达人生巅峰，头发油腻腻地耷拉在头皮上。
谁能想到我不过大学毕业一年呢。
5.
邹凯不回复我的消息。
余额已经见底，生了孩子每一天都要花钱。我没有收入，只能眼巴巴等着邹凯看到我的急迫。
婆婆说顺产不需要住院，在医院待了一天便要我回家。
我拗不过她。
6.
「来，把这汤喝了，补身子。」
婆婆给我端来一碗清汤寡水的汤。
就像之前一样。
从我嫁进来开始，一天不落地喝婆婆煮的汤。一开始她说我太瘦不易有孕，后来我怀孕了她又说胎儿需要营养。
婆婆煮的汤不加任何调味料，说是原汁原味最补。
「这又是什么汤。」一年来我把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各种生物都喝了个遍，常见的鸡鸭鱼肉，不常见的蛇蝎鸟虫，没有哪一个有今天这样的腥味。
婆婆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别多问，喝了就是。」
我强忍着恶心灌了下去，满口腥气。
婆婆满意地捧走碗。
7.
我强忍着痛跟着她进厨房，打开高压锅发现里面煮的是一坨黄色的肉，看起来像是什么动物的内脏。
「妈，这是什么。」
我已经喝过一碗，婆婆似乎心情很好：「还能是啥，胎盘呗。」
一股浓烈的恶心涌上心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什么……胎盘……」
「你的呀，胎盘里都是精华，大补，吃了好生儿子。」
我一直直到婆婆没读过书，邹凯考上大学之后她才跟着走出大山，所以即便平时思想顽固，我也不欲和她争论。
可这一刻对我的冲击实在太大。
吃自己的胎盘，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人怎么能吃自己的肉。
婆婆还在喋喋不休：「我们凯儿娶了你，你没能给他生一个儿子就是你不对，现在有法子弥补，只要吃一个月的胎盘，马上就能生儿子。」
「够了！」
「生男生女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该去问你儿子。」
「疯丫头，我儿子就是男的，他的孩子当然得是儿子。」
我气急反笑：「那照你的说法天下和女人结婚的都是儿子，生出来的也都是儿子喽，马上这个世上就没有女孩子了。」
「反了反了，你还敢顶撞我。」
8.
女儿的哭声响起。
我不再管婆婆的恶言恶语，走到房间里哄她。
好不容易安抚下女儿，邹凯的消息来了。
「你怎么又跟妈吵架。」
我一肚子的委屈，打了长长一段文字。
「你就不能孝顺一点吗？妈供我读书很不容易，我只想让她万年享享福，你忍忍吧，去和妈道个歉。」
打字的手停住。
有些东西好像悄悄变了。
9.
邹凯大我七岁。
认识他的时候我还在读大学。
一年相处，无数句甜言蜜语，数不尽的礼物鲜花，我是孤儿，这样浓烈的爱意对我而言太难以招架。
一纸婚约，梦想中美好的婚后生活没有到来，他把婆婆接到身边与我们同住，毕业后让我留在家里安心备孕。
一朝有孕，邹凯以要多赚钱养家为由留在公司，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
我知道，他不愿意碰我，我怀孕后期漏尿严重，他和婆婆说我身上有味道。
我本以为，生完孩子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默默删掉对话框里打好的字，我坐到女儿床边，胸部鼓鼓涨涨的生疼，婆婆不让我洗澡，我能闻到自己身上出过汗的酸气。
10.
也许是因为今天吵了一番的原因，邹凯破天荒地回家了。
他先是在客厅安慰了一会婆婆。
再走进我们的房间。
一进门，邹凯的眉头就紧紧皱起：「怎么不开窗。」
「妈不让开。」
客厅里婆婆的声音传来：「不能开窗，月子里着了凉以后不好生儿子。」
邹凯闻言不再多说什么。
我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
他依旧是那副我喜欢的样子，只是眼里不再带着爱意，取而代之的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老公，」我抱他。
「你没洗澡。」
「可我们原来一起做陶瓷，我身上都是泥土，你也抱我了啊。」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说啊，从我怀孕之后你就不碰我，你对着你妈妈说我身上有味道，可我是为了谁这么早就打算要孩子，从住院到进产房，你从没来看我一眼，我说没钱给孩子买东西了，你视而不见，现在孩子生了，你整天不见人，回来一次我想抱一抱你都不行，结婚的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你都忘了吗！」
邹凯推开我，女儿被吓醒，哭了起来。
他看也不看一眼女儿。
也不让我去抱她。
「我没忘！」
「可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
「我需要克服心理障碍。」
11.
我听不懂他的话。
「生了孩子的女人，不一样。」
「什么？」
「生了孩子，你还当你是小姑娘吗？身上的纹路很吓人，很恶心。」
眼前的男人突然变得很陌生。
女儿的哭声在我耳边变近又飘远，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说我恶心。
「邹凯！你没有良心！」
「妊娠纹怎么了，孩子不是你的吗？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你到头来说我恶心。你不是你妈生的吗？你怎么不说你妈生了孩子恶心。」
「啪——」他喘着粗气，一记耳光甩到我脸上。
我能感觉到面部火辣辣地疼，右半边耳朵耳鸣声不断。
「你也配和我妈比，你真的变了。」
12.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邹凯摔门而去。
我抱着女儿靠在床头。
婆婆骂我不识好歹，留不住男人。
我一夜无眠。
邹凯的那些话在我心头萦绕久久不能散去。
13.
也许是被吓到，天一亮，女儿发起了高烧。
我来不及换衣服，抱着女儿就要往医院赶。
婆婆拦在门口。
「不许去，这么大的孩子去了身体会坏掉。」
我不欲与她争辩，抱着孩子就要往外去。
可是婆婆从前是农民，干的都是力气活，手劲大得很，我产后身体本就亏虚，加上昨天一闹，夜里没有好好睡觉，此刻根本没法与婆婆抗衡。
她夺过我手里的女儿，将我推倒在地。
「小孩子能有什么病，就是那医院去坏了，我就说不让你去医院生，现在好了儿子没了是个女娃，还想带去医院呢，你想都别想。」
女儿不舒服到极点，烧得哇哇直哭。
我心一抽一抽地疼，起身跪在地上：「妈我求求你，把孩子给我吧，她还那么小，不去医院会烧坏的呀。」
婆婆把我拖到房里，我怎么也挣脱不开。
「孩子的事情你不用管，锅里还有补汤，过一会我让你出来去喝掉，养好身体才能生儿子。」
钥匙被她拿走，房间门被她反锁。
14.
双手颤抖地拨出邹凯的号码。
他没接。
我奔溃到了极点。
跑去拍门：「妈，你把孩子还给我，妈，我求求你了，妈——」
我听到女儿的哭声突然变大，撕心裂肺听得我心像被针扎一样。
15.
警察敲响我们家大门。
我被放出来，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
孩子被放在茶几上，手指上被扎了一个小孔，茶几上有血迹，垃圾桶里是沾血的纸巾。
我疯了一样抱起女儿，就往医院去。
女儿烧得晕晕乎乎，已经哭不动了，她在我的怀里小小的一只，她才出生几天，就受这样的苦，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妈妈。
医生说，再晚一点，女儿就要被烧傻了。
我抱着女儿瘫坐在地上。
此刻，我哭不出来。
我只有后悔。
16.
电话响了又响。
我接起来，邹凯暴躁的辱骂劈头盖脸朝我袭来。
「沈妙，你个贱人，你居然报警来吓我妈，你有没有良心。」
我突然觉得很累。
「邹凯，你知道你女儿发烧了吗？」
「你别转移话题！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妈也是长辈，她没有恶意！」
「是，她没有恶意，错的都是我！」
医院里人来人往，过往的人看我几眼又匆匆而过。
「邹凯，如果我不报警孩子就要烧坏了，她还那么小啊，你怎么忍心。」
电话那头还能听到婆婆抱怨的声音。
「你就不能先和我说吗？」
「我没给你打电话吗，是你不接我电话，你的妈妈在外面拿针戳我女儿，把我反锁在房间里，你告诉我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我女儿死外面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门，所有的委屈和磋磨我都能忍，可是这样对我的女儿，我忍不了。
不愿再听那对母子胡言乱语，我直接挂断电话。
17.
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要逃离这个家。
不过现在，我毫无胜算。
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18.
邹凯给我转了2万元。
【这是这个月你和女儿的生活费。】
显然他作为一个读过书的人，他知道他母亲的作为有多么离谱，但并不愿向我低头。
收了钱我回他：【谢谢老公。】
我的短期工具人，暂且对他态度好一些。
买了些婴儿用品，我剪了头发，给自己买了补品。这些天没能好好休息，我明白这对我刚刚生产完的身体而言，损害是巨大的，没有一个好身体，我斗不赢这对母子。
19.
忽视婆婆的刻薄言语，我哄睡了女儿，开始浏览招聘网页。
带着孩子，没有工作经验，起步一定很难，不过我不害怕，有什么比我现在的处境更难的呢。
一次不行就两次，我早已不是大学里青涩的小姑娘，生活的打击让我学会了人想活，就得抹得开面子，狠得下心。
对别人是这样，对自己更是。
20.
我的身体渐渐开始恢复，也遇到了赏识我的公司，愿意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从线上开始做零售，符合我现在的状态，也不用承担过大的风险。
白天，我一边工作一边带女儿。
晚上，我蹲守在邹凯公司门口。
我很清楚，邹凯绝不只是因为我怀孕的身体变化，才不愿意回家。
婆婆天天在家里念叨他，搁以前他不管我也一定会定期回家看她
如今却是难得才给婆婆去一个电话。
外面一定有什么绊住了他。
果然，被我等到了。
他与一个年轻女性同进同出，每天等公司所有人都走光了，两个人再一起下班，举止亲密。
他们住在公司不远处的单身公寓里。
看透邹凯真面目的我对此波澜不惊，狠狠按下快门，拍下一组照片，我打赢这场战斗的胜算又大了一点点。
21.
婆婆逼着我每天一盅补汤。
我心里知道那是什么，每次在她面前喝下去，等她走后又去催吐。
她对女儿爱搭不理，总念叨着赔钱货之类的。
目前女儿尚且听不懂这些话，但我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要加快步伐，这些话到底是难听，女儿小小年纪听这些，我实在于心不忍。
更何况婆婆沉迷各种偏方迷信，上次拿针扎女儿放血退烧是如此，让我喝胎盘煮的汤也是如此，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心血来潮，又弄出什么古怪的东西害女儿。
再忍一忍，只等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