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罗城通往云岚山脉的官道旁，有个大户人家的别庄，这里聚集着很多被买卖来的奴隶，主要负责开荒和种植粮食，除了管事的能够住在庄子上，其他奴隶都只能蜷缩在棚子里，吃喝都要自己上山找，偶尔管事的给些口粮，活得猪狗不如。
深山里的简陋草棚，像是猎户准备的临时歇脚地，只有打开门走进去之后，才会发现里边别有洞天，再推开里边防潮的木板，一个山洞豁然眼前。
穿过山洞走道，随着山风越来越清新明朗，很快，就来到一个开阔的平台前，放眼放去，山峦叠嶂，再低头，便是一缕袅袅炊烟。
“还真亏你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唐卓望着眼前竹林啧啧有声，顺便拍了拍旁边赵卫的肩膀，后者沉着脸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唇。
看赵卫没说话，唐卓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低声又说了句。
“你放心，小姐不会放着他们不管的。”
“……昨天大柱死了，牛蛋还发着高热，我让王桐买了药，但送不进去，他们也不要。”赵卫说着，双手用力紧握成拳。
“……他们是不想害你，而且，事情要是曝露，他们可能谁也走不了。”唐卓皱着眉头，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这是他们自己找到的地方，偶尔还能换着过来喘口气，但是我来了之后，他们就都不过来了。”就怕让人发现他的踪迹，全都等着他口中的一起回去。
可等了这么久，大柱死了，牛蛋病着，其他人也都一个比一个更不好了。
“……不会让他们等太久的。”唐卓垂眸，语气却无比坚定。
赵卫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直到屋子里传来阳禅的喊话声，两人才不约而同的转身走进竹屋。
屋子看着简陋，内里却还算干净舒适，这都是赵卫一点一点收拾出来的。
“小姐！先喝点水。”阳禅伺候着秦鸣鹿喝下一杯温水，然后拿过一旁温着的小米粥送到对方嘴边。
“我睡了多久？”秦鸣鹿就着阳禅的手喝了两口小米粥，感觉舒服一些后，她挥手让阳禅把粥拿开，望着屋子里的人询问。
“两天。”唐卓低声回应。
“这么久？”秦鸣鹿有些诧异，随后面露了然，若非是这样的猛药，估计也很难在万婴老鬼手上讨到便宜。
“徐大夫呢？”秦鸣鹿想到什么的追问。
“给您配了药以后，就带着吉蒙和那老鬼去了前边山洞，说是跟小姐的约定已了，剩下的事情他不愿掺和。”阳禅放下粥碗，扶住缓缓起身要下床的秦鸣鹿。
“两天，足够了，现在可不是他想不掺和就能不掺和的。”秦鸣鹿深吸一口气，运转内力在体内大小周天各走了一遍，跟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那天夜袭，为了不然万婴老鬼坏事，秦鸣鹿以身侍毒，让万婴老鬼毫无防备的中毒后，这才轻易将人拿下，为此她也付出了代价，所幸徐杜仲的医术如传言所示，这才让她不至于跟万婴老鬼一般，毒深无解。
为了避免混乱，也为了后续顺利布局，燃烧的大火中放入了许多制作迷烟的药材，经过徐杜仲的手提高了药性，这才让吉宅附近蒙烟的地方，众人都毫无所觉。
让徐杜仲倾尽所有，甚至无法再继续容身涝涯县的计划，好处就是吉蒙这个人，全权交给徐杜仲处理，包括已经成了废人的万婴老鬼。
对这样的结果，徐杜仲其实很满意，这两天拿着吉蒙和万婴老鬼，在那个山洞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惨无人道的实验，每一样，每一件，都仿佛昨日重现。
秦鸣鹿在阳禅的扶持下来到山洞时，不知哪里找来的夜明珠，将山洞照的亮如白昼，而徐杜仲正一脸沉寂的在吉蒙肚子上划了一刀，而吉蒙只能眼睁睁看着，满目惊恐，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挪动分毫。
扫过吉蒙只剩白骨的手臂，阳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秦鸣鹿只是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你余毒未清，来这里做什么？”徐杜仲头也不抬的从对方肚子里掏出一个肾脏，仔细看过之后又塞了回去，拿起一旁的针线开始缝合。
“你在用他练习疡医的手艺？”秦鸣鹿有些紧惊讶，她以为对方会泄愤，将对方凌迟至死，却从未想过对方会用吉蒙来练习医术。
“只是就觉得把他弄死，太过便宜他了。”徐杜仲望了一眼旁边罐子，那是吉蒙的子孙根，只是看一眼，他都觉得恶心，也是下手的时候他才发觉，要吉蒙死不难，死了以后呢？他发现自己并不觉得开心。
吉蒙死了，他的儿子和儿媳妇，甚至是孙女都不会再活过来，她们生前受的苦，全都拜吉蒙所赐，所以，吉蒙得吃苦，比所有人都要吃得苦，唯有如此，他才会觉得心安，唯有如此，他才会觉得公平。
“倒也算得上物尽其用。”秦鸣鹿望着死不了，也活不成的吉蒙，望着对方眼中的惊恐和讨饶，甚至还有祈求，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看过他，想要让他高抬贵手饶过性命吧！如今不过角色对换，除了那些死在吉蒙手里的人，谁也没资格说放过。
“不觉得我太过残忍吗？”徐杜仲有些诧异，缝线的动作一顿。
“太善良的人，活不长。”秦鸣鹿沉着脸应声，眸光幽幽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你说的对。”徐杜仲沉默一瞬，应声后继续低头把吉蒙肚子上的伤口缝合，然后悉心的撒上傷药。
“徐大夫，既然你有心继续钻研医术，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秦鸣鹿望着徐杜仲走到角落，像是拖死狗一样的把万婴老鬼拖出来，然后把人半吊在空中。
“怎么？想让我跟着你？”徐杜仲抓着万婴老鬼的手臂，完全无视对方怒目圆睁瞪着自己的样子，竟是连刀都懒得用，徒手掰开对方好不容易才闭合一些的手腕伤口，任凭腕中血液徐徐流淌而出，落在地上那个白玉一样的瓷碗中。
为了延年益寿，万婴老鬼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为了追求长生而不择手段，他身体里的血液早就被药物侵蚀融合，若是能够分辨出里边药性，再反向推导出适用的药材，未必就不能研制出保命的药丸。
加上万婴老鬼擅于用毒，对一般毒物早已免疫，若非如此，秦鸣鹿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算计，差点连自己都搭上才叫万婴老鬼中了徐杜仲特调的迷药。
万婴老鬼早已成为一个药人，对于徐杜仲这样的医者来说，可遇不可求。
“不是跟着我，是为了成全您的医道。”秦鸣鹿望着徐杜仲，神色坚定。
“说的倒是好听，老夫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道道？”徐杜仲嗤笑，弯腰取了万婴老鬼的一份血，走到旁边破木板子搭起来的台案前，就着上边的瓶瓶罐罐开始捣鼓。
“徐大夫不必妄自菲薄，世间能有您这样的医者，是百姓之幸。”秦鸣鹿扫了眼台案边上老旧纸册。
“……丫头，不管你说的多好听，我都不会跟你走，看你也是有事要做的人，等余毒清了，便带着你的人离开吧！这处地方，便当做是老夫的封口费了。”徐杜仲沉着脸，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您都知道了？”秦鸣鹿望着徐杜仲嫣然一笑，倒也没想着能一直隐瞒。
“江湖上的消息总是会灵通一些，日后秦大小姐若有需要，不防多花点银子，也不至于以身犯险。”
要说秦鸣鹿的身份，对方没想隐瞒，徐杜仲也不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那么大费周章的设下一局，将吉蒙的死扣到颂家头上，目的无非是要挑起两大世家的仇怨，作为南越三大家族的其中两家，若是起了龌龊，最得利的除了剩下那一大世家，就只有大夏朝的永宁城。
如果只是窝里斗，不会只有颂家和吉家在胡罗城活动，所以入局的只会是大夏朝的永宁城，而有这份本事在胡罗城里游走，甚至搅混水的，必定不是毫无作为朝廷或官府，这么算下来，剩下的就只有秦家军了。
秦家军里叫得上名字的，能被称呼一声大小姐的，只有秦大将军的幼女，大将军府的嫡小姐，秦鸣鹿。
“徐大夫说的是，晚辈记下了。”秦鸣鹿微微低头行礼，没有被揭穿身份的慌乱和紧张，只是一脸淡然的望着对方啊。
“既然徐大夫不愿离开，那就请徐大夫帮个忙吧！”没有坚持说服，秦鸣鹿换了说法。
“什么忙？”徐杜仲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能帮对方的，为了成事，他可是连涝涯县的杏手堂都不要了，虽然那地方在抓了吉蒙之后也没了作用，可多少也算一份基业。
“这地方是山外庄子上那些奴隶的庇护所，如今您老人家占了去，总得有个说法不是？”秦鸣鹿说完笑了笑。
“……弄了半天，这才是你的目的吧？还以为你是为了秦家军呢！”徐杜仲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啧了声。
“疡医于战士来说确实有大用，您若是能跟我回去自然最好，若是不愿意也无妨，日后我给您送些个徒弟过来，您把疡医这手艺教一教，哪怕只是学个皮毛，也是幸事。”
“你倒是脸皮厚！等你把外边庄子先拿下再说吧！”徐杜仲等了秦鸣鹿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语气不耐的开始赶人。
秦鸣鹿笑了笑，没有再打扰对方，而是扶着阳禅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