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马路边晃着一个发呆的老太太,她就是赵海平的母亲黄顺惠,她手中紧捏着一块报纸的残片,目光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她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报纸。一对母子从黄顺惠面前走过,儿子大口大口吃着雪糕,母亲皱眉给儿子擦嘴:“瞧你吃的一嘴一脸的……”
黄顺惠呆呆地看着走过的母子,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笑意,挪动脚步跟了上去,根本没注意来往车辆。一辆出租车迎面而来,见前面有人,司机猛踩刹车,立即传出了刺耳的尖叫声。黄顺惠被吓得一个惊呼,跌坐在地上,出租车停在了离她不足一尺远的地方。司机急匆匆下车走到黄顺惠身边,呵斥道:“过马路怎么也不看着点儿啊!”
黄顺惠不顾自己被摔的疼痛,眼睛还看着远去的母子,用力地伸手够着,含糊不清地说:“海平,海平啊……”
司机看出黄顺惠有些糊涂:“您要去哪儿啊?我送您回去得了。”
“我……我……”
“您家住哪儿啊?”黄修兰含含糊糊地哼唧着。
司机发愁了,心想这怎么办呀?
这时交警过来了,问怎么回事儿?司机说刚才绿灯亮了,我刚一起步,这个老太太就闯红灯过马路,差点把她给撞了。交警问黄修兰:“你没事儿吧?”
司机说:“您问也白问,我觉着这个老太太好像精神有毛病。”
黄修兰看着交警,笑着举起报纸说:“我找我爱人!老赵,你一定认识他。”
报纸上,赫然印着赵海平的照片。
交警接过报纸一看,上面是介绍市检察院反贪局局长赵海平先进事迹的报道。
交警问:“这上面是谁呀?”
老太太一把抢过报纸说:“你不认识。”
交警说:“这是你儿子吧?”
老太太说:“我儿子是海平。”
交警终于弄明白了,说:“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儿子去。”
中午了,检察院办公室里,大家聚在一起吃着盒饭。刘鸿燕说:“赵局还没回来啊?这可奇了怪了!从来没见他为什么事儿,连工作都撇下不管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啊,是不是他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刘长兴说:“可不,出去半天了。赵局又没老婆孩子,能出什么事儿啊?”
肖小月默默地扒着饭,没有说话。刘鸿燕说:“肖小月,要不你给赵局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咱们能帮上忙呢?”
刘长兴说:“你别给添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赵局最不喜欢人家管他的私事儿了!”
这时,门外传来杜浙南的声音:“哎呀,大妈,您慢点儿!”众人奇怪地回头,杜浙南领着黄修兰进门,众人都愣住了。黄修兰看着办公室说:“哎呀……这个屋子比前阵子来大多了啊,真宽敞……”
刘长兴问:“哎?小杜,这是谁啊?你妈?”
杜浙南说:“我妈,我妈在家呢。一个交警把她送来的,说是找赵局,还说赵局是他爱人。”
刘长兴说:“那赶紧给赵局打电话吧!”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电话给拨打赵海平的手机。赵海平此时正开着车满大街地转着,寻找自己失踪的母亲。一听刘长兴说有个老太太来单位找自己丈夫老赵,赵海平就赶紧往单位赶。
办公室里,黄修兰问:“老赵,老赵呢?”
刘鸿燕见状,急忙扶着黄修兰:“大妈,您等等,赵局出去了,马上就回来。”
黄修兰看着刘鸿燕问:“你……你是谁啊?”
刘鸿燕说:“哦,我是赵局的同事啊。”
黄修兰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原来那个小王呢,怎么没见他啊?”
刘鸿燕说:“大妈,您找赵局有什么事儿啊?”
黄修兰说:“你还说你是他的同事,他是我爱人你都不知道!我来找我爱人!”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同时看向杜浙南。杜浙南一耸肩,意思是别看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肖小月端着一个盒饭,凑到黄修兰面前哄着:“您先吃点儿饭吧,老赵马上就回来了。”
黄修兰推开肖小月的手说:“我们家老赵呢,他上哪儿去了啊?”
众人面面相觑。赵海平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一眼看到母亲,深深地松了口气。他刚要上前,黄修兰已经起身扑了上去:“你死到哪儿去了啊?!这么多天不回来!”
赵海平顺从地忍受着,黄修兰边说边捶打着赵海平的胸口:“你扔下我一个人不管,也不回家来陪陪我,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海平呢?你把海平给我弄到哪儿去了?”
众人识趣地退到门外。
赵海平艰难地说:“妈,我就是海平啊!”
刘长兴等人凑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刘长兴说:“原来这是赵局的妈啊……”
刘鸿燕说:“哎哟,可从来没听说过……肖小月,赵局以前不是你爸的学生么,你听说过这事儿没有?”
肖小月站在一旁不说话,表情复杂,摇了摇头说:“没有。赵局从来不提他家里的事儿。”
方镇海从走廊一头走来,看到几个人凑在赵海平办公室门口,就问:“干嘛呢你们?”
杜浙南急忙回头,对着方镇海“嘘”。
屋内,赵海平尽全力哄着母亲说:“咱们先回家好么?海平……海平,我一会儿把他带过去让你瞧……”
黄修兰揪着赵海平的衣服拉扯着哭喊道:“你又骗我!我不回去,我要去找海平,你到底把海平藏哪儿了?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赵海平搀扶着母亲说:“妈,我就是海平,咱们回去吧。”
肖小月注视着这一幕,忍不住潸然泪下。
赵海平带着母亲出去了。
刘鸿燕说:“唉,我看,赵局的老妈病得不轻啊。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摊难事儿……我看那老太太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也真是够可怜的了。”肖小月看了看刘鸿燕,没有说话。
大家坐下来吃着,刘鸿燕继续说着:“你说这事儿多闹心啊。也不知道这都多少年了,赵局怎么扛下来的啊?也难怪他会得那个什么抑郁症。”
刘长兴打断她:“行了,行了,越说越不像话!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肖小月脸色复杂地抬头看了一眼众人,默默低头吃饭。
“我看赵局啊,心里藏的事儿太多。他这人忒神秘,一起工作都一年多了,连句亲近话都说不上!”刘鸿燕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杜浙南发现了肖小月脸色异常,赶紧说:“行了,刘姐,你少说两句吧。”刘鸿燕不再说话,低头扒拉着饭。杜浙南看着低头不语的肖小月,叹了一口气说:“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赵海平把黄修兰送回医院,医生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后,黄修兰怀里抱着一个玩具熊躺在床上睡着了。赵海平想拿走那个玩具,黄修兰哼唧着翻了个身,把玩具抱得更紧,背对赵海平呢喃着:“海平……”赵海平辛酸地注视着母亲,伸手替母亲拉好被子,转身走出了病房。
方镇海站在走廊上关切地问:“……没事儿吧?”赵海平说:“没事儿,睡着了……”
方镇海犹豫了一下问:“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不用,我自己能应付。”
方镇海同情地看着赵海平,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区检察院反贪局的三名侦查员来到张清源家里了解情况。
张清源说自己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不可能有具体的证据,但自己的妻子高卫青知道一些。
高卫青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他们在东半山村强行骗征耕地的事情,整个兴源镇谁不知道?他们没有征得村民的同意,就几个人做主,把一千亩耕地卖给了一家从广东迁来的化工厂不说,还私分侵吞征地拆迁款。这些不是你跟我说的吗?”张清源的目光落到了高卫青身上,高卫青脸色一窘。
“高女士,你不要害怕,把你知道的情况如实说出来,检察院会调查清楚的。”一名侦查员鼓励她说。
高卫青急了:“我都告诉你们了,那些是我丈夫胡乱说的,你们别信他的!”
张清源也急了:“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的,我查出污染那事儿的时候,你不是也跟我骂过这帮人黑心吗?!”
“我——他们黑心跟我有什么关系?”高卫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告诉你,他们这帮人,我是告定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自己去找证据,大不了鱼死网破!”张清源这次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高卫青看着张清源,气得浑身发抖:“你混账!”高卫青夺门而出。
张清源喊着“卫青,卫青”追了出去。
见在张清源家里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了,区检察院的几个人就去了化工厂。
这天早晨一上班,赵海平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区检察院值班室打来的。电话里说,区检察院反贪局的同志在兴源镇调查取证回来途中,遭遇了车祸。
听到这个消息,赵海平立刻告诉了方镇海。方镇海立刻和杜浙南、刘长兴赶往医院。他们到达医院时,医生刚给一位受伤的区检察院侦查员做完检查,护士正在给那位侦查员输液,方镇海问医生:“其他人怎么样?”
医生说:“另一个侦查员在做手术,右腿骨折。司机伤得最重,胸部被方向盘顶了一下,正在抢救。”
方镇海问医生:“我们想和这位同志说几句话,可以么?”
医生说:“可以,不过他身体还比较虚弱,你们时间不要太长。”
方镇海凑到那位侦查员身边,他头上和胳膊上都包裹着纱布,看见方镇海虚弱地说:“对不起,方处,我们把事情办砸了。”
方镇海忙安慰他说:“别这样说。怎么好好的会出车祸呢?到底怎么回事儿?”
侦查员虚弱地喘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市反贪局领导交代下任务以后,我们就立刻开始行动了。我们人手少,所以只派了我跟小李一起去……我们到的第一天就去找张清源,可由于他妻子有顾虑,不愿配合我们的调查,所以没有什么收获。我们又电话请示了一下,我们科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先去厂子里摸摸情况,但不要打草惊蛇。下午六点多,我们从厂子里出来,本来想直接回去的,可那个厂长一定要拉着我们去吃饭。我们一再推辞,可他说酒店包厢都订好了,不去就太不给他面子了。我们三个人一想,既然这样,不去也确实不合适。饭吃了大概两个小时,后来我们就开车连夜往回赶。路上,我们接到那个叫张清源的人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搜集到了一些证据,但是他说他第二天一早才能到家。我们的车开到离镇子没多远的地方时,见路上拦了一道围栏,有两个人说是前面不能走啦,翻了辆煤车,让我们走另一条小路。我记得在那条小路上走了没有多远,遇到了一个右转的指示牌,司机向右一打方向盘,我只感觉车身忽然猛地一颤——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听说还是附近的老乡把我们送来的……”
方镇海安慰他说:“你们先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来看望你们。”
方镇海和刘长兴、杜浙南起身正准备走,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人在哪儿呢?哎呀!怎么会出这么档子事儿啊?”
方镇海给刘长兴和杜浙南使了个眼色,三人又坐了下来。
这时,两个男人匆匆走进了病房,其中一个穿了身灰西服的胖男人,关切地对病床上受伤的侦查员说:“来迟了,来迟了,真是对不住你们检察院的同志啊。我才开完会,一听说你们这事儿我就赶来了。”
方镇海他们三人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这个胖男人招呼着和他同来的另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说:“快把东西给放下,放下!”
那个男人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说:“这都是我们兴源镇的土特产,还有一些治外伤的药——都是咱们农民自己配的药,又好用又好得快,还不伤身子。”
那位穿灰西服的男人注意到了方镇海、刘长兴和杜浙南。就问:“这三位是——”
那位受伤的侦查员介绍说:“这三位是市检察院的同志,听说我们出车祸了,来看看我们。”说完他又指着那个穿灰西服的胖男人,对方镇海说:“噢,方处长,这位是兴源镇镇长阮聚才,那位是副镇长董绍坤。”
阮聚才一听说旁边坐着的是市检察院的人,先是一愣,但马上又换上一副笑脸主动向方镇海伸出手来:“你好,你好,我是阮聚才,这是董绍坤。”
方镇海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说:“你好。”
阮聚才说:“真是幸会呀。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市检察院反贪局查办大案的报道,你们可是反腐倡廉的先锋队啊!”
阮聚才说着又和杜浙南、刘长兴一一握手:“今天真是有幸认识各位市检察院的同志呀!”
方镇海不动声色地说:“阮镇长,你工作这么忙,还能这么快就赶来看望他们,我替区检察院的同志谢谢你的好意了。”
阮聚才一愣,一脸愧疚地说:“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啊!这路要是早点儿修好也不会出事儿,是我工作没做到家,我该深刻检讨啊!”
旁边的董绍坤闻言,急忙解释说:“基建这块儿都是我负责的,是我的责任,是我督促不力。我们镇长,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忙着跟外商谈绿色农业合作的事儿。”
阮聚才忙对方镇海说:“不不不,我是兴源镇的镇长,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我管,出什么事儿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儿是在兴源镇出的,你们放心,不会让你们检察院出一分钱,医药费、营养费都由镇上出了!”
方镇海看着阮聚才笑了笑说:“那好啊,我先替他们谢谢你了。”
刘长兴对方镇海说:“方处,咱们走吧?”于是三人又重新站起来。
见此情景,阮聚才假装着急地说:“别走啊!既然来了,就在我们这里吃点儿便饭再走吧。”说完就让董绍坤去联系安排。方镇海说:“不了,下次吧。我们确实还有任务在身。”
开车出了医院的大门,杜浙南说:“我觉得这个镇长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这场车祸会不会就是他们搞的鬼?”
刘长兴说:“嗨,我看有可能。他胆子也够大的,这边刚出事儿,他就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他也真不怕这戏演得太过了!”
方镇海沉吟着说:“其实他今天来的目的挺简单,就是想撇清车祸的事儿跟他没关系。你没瞧见吗,那个副镇长董绍坤跟他一唱一和,配合得多默契。”
杜浙南说:“我看那个副镇长董绍坤挺窝囊的,处处看着阮聚才的脸色行事,一副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样子。”
刘长兴说:“可见这个姓阮的平时有多么嚣张跋扈。”
“我也觉得这场车祸没这么简单。阮聚才也是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的人,他应该知道区检察院的同志一出事儿,这案子只会引起更大的重视,他会做这种引火上身的事儿么?”方镇海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回到局里,他们马上联系了当地交警,询问车祸现场勘验的情况。当时到现场处理事故的交警说,那条小路因为资金的原因,修了一半就停工了,也一直没有通车,所以根本不可能有路标,那个路牌是后来有人安上去的。可以推定,这不是一场交通意外,应该是有人蓄意预谋的。
赵海平和方镇海把区检察院同志发生车祸的事情和调查结果,汇报给了检察长,检察长气愤地说:“他们的气焰也太嚣张了。赵海平,你安排一下,立刻派人下去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