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半,检察院大门口,踩着点上班的人脚步匆匆往大门里走去。
人流中,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看了一眼检察院的大门就往里走,门口的武警一伸手,严厉地拦住了他。
他说:“同志,我是来举报的,我要见反贪局局长!”
武警指着旁边的传达室说:“请先去传达室登记。”
男人刚到传达室的窗口,方镇海正好要出去,刚走到大门口。传达室的老李看见了,就叫他:“老方!”
方镇海站住了问:“什么事儿?”
“哎,老方,这个人要找你们反贪局的人。”
方镇海急忙走过去问:“同志,请问您有什么事?”
那人刚要开口说话,他衣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电话按下接听键。站在一旁的方镇海清楚地听到,手机里传出一个女人的苦苦哀求声:“我求你了,你赶紧回来好不好,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你这么不管不顾的,万一闹大了,出点什么事儿可怎么办?你考虑考虑我,考虑考虑儿子,考虑考虑咱们这个家,好不好!我求你了!”
男人气愤地对着电话吼道:“我办不了他们,有人办得了他们!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王法了!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得可回头了。我今天一定得把事儿说出来——他们这帮人,我是告定了!”说完就愤愤地挂断了手机。
“你好,我是反贪局的方镇海。”方镇海向那个男人伸出手。
男人急忙和他握了握手说:“我叫张清源,我要见你们反贪局的赵局长,我有大案子要举报。”
方镇海说:“那好,你先登记一下。”
老李让张清源拿出身份证登记,登记完了之后方镇海就把他带进了办公大楼。
方镇海问他:“你一定要见赵局长吗?”
张清源说:“对,一定要见赵局长。我要当面向他举报。”
方镇海说:“那好,我带你到赵局长办公室去。”
见到赵海平,张清源特别激动,冲上去就握住赵海平的手说:“赵局长——您就是赵局长吧!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今天我可算是见到你了!我有情况要向您举报。”
赵海平莫名其妙地看着张清源身后的方镇海。
方镇海对赵海平说:“这位同志说有大案子要亲自向你举报。”
赵海平说:“您先别激动,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老方,你也一起来听一听。”
赵海平指着方镇海对张清源说:“这是我们反贪局的方处长。”
方镇海说:“刚才我想让他到我办公室去谈,可是他一定要见赵局长。”
张清源对方镇海说:“方处长对不起了,我不知道你……”
方镇海说:“好了,没事儿,你说吧。”
张清源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说:“赵局长,情况是这样的,我是兴源镇镇政府分管计划生育的……”
赵海平说:“兴源镇?是那个电视上播过的先进乡镇吧?我听说过,挺有名气的。”
张清源情绪激动地说:“哎呀,那都是假的!粪堆上撒黄土——假坟!我们镇上确实有不少工厂企业,可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落到镇长阮聚才他们那帮人手里了,老百姓的日子苦着呢!”
赵海平说:“你最好说具体点儿。”
张清源说:“多年来,镇长阮聚才在镇政府的干部中培植了一批他的亲信,还豢养了社会上的一些混混儿组成了所谓的联防队,实际上就是他们的打手。他们无恶不作!去年广东一家私营化工厂因为污染被当地政府关闭,他们看上了兴源镇东半山村的一块好地。不知道阮聚才是怎么跟他们谈的,就吃了几顿饭,洗了几次桑拿,又去歌厅唱了几次歌,广东老板就把阮聚才摆平了。他们在东半山村强行骗征耕地一千亩!一千亩啊!都是高产田啊!就被阮聚才以每亩一万元卖给了他们,而镇政府贴出的征地告示却说是每亩三千八卖的。他们每亩就贪污了六千二!这个事情你们调查一下,整个兴源镇没人不知道!当时大家都不愿意,但他们说那是港商,要按国家政策给予优惠,给予照顾,大家也只好无奈地默认了。什么港商?呸!假港商!”
方镇海问:“你怎么知道是假港商呢?”
张清源说:“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叫董绍坤,现在是兴源镇的副镇长,当时是他告诉我的。那个所谓的港商,原来就是深圳宝安的农民,1973年摇身一变成了香港人了。”
方镇海问:“你这个同学知道你举报吗?”
张清源说:“我不清楚,他可能猜到我要举报阮聚才,因为我在他跟前议论过阮聚才的违法乱纪行为。”
方镇海问:“那他对阮聚才是怎么看的?”
张清源说:“他呀?早就跟阮聚才穿一条裤子了,整天跟在阮聚才的屁股后头,就像是阮聚才的小跟班。我就看不起这种人,为了一点儿私利,连人格都可以不要了。”
方镇海问:“怎么没人举报呢?”
张清源说:“没人敢举报。他们的势力太大,更是太恶、太狠、太黑了。征地拆迁的时候,他们连蒙带骗加上威胁,让绝大多数村民都签了字。有一个叫杜永刚的村民不干,还说要去举报他们的违法行为,结果被阮聚才指使联防队的人,把他家里的东西全砸了,还把杜永刚和他老婆打了一顿。杜永刚让他们打得半个多月都起不了床。”
赵海平问:“这个杜永刚现在还在村里住吗?”
张清源说:“早走了,带着老婆孩子都走了,不敢再在村里住了。”
方镇海问:“他到哪儿去了?”
张清源说:“不知道,有人说他到新疆去了,也有人说他在广东东莞打工。”
赵海平问:“他们还有别的违法乱纪的事情吗?”
张清源说:“还有一次是三年前,一个厂子,也是化工厂,要征用马村的一块地。本来拆迁款都拨下来了,可阮聚才硬是按在手里头不给老百姓,说是要大家一起入股,将来赚大钱!那工厂建了快四年了,大家伙到现在一分钱都没拿到!赵局长,其实镇子上的人都知道,那些厂子都是阮聚才那帮人的自家作坊,他们拿乡亲们的活命钱,都揣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乡亲们都害怕,从来没人敢言声,顶多是私下里议论议论。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们说,基层干部都像他们这样,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方镇海说:“您别激动,慢慢讲。”
张清源说:“我在镇子里是管计划生育的,我发现村子里好多孩子一生下来心脏就不好,有的还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我翻了以前的统计资料,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儿。这都是从镇子里开始建那些化工厂开始的——孩子们的病全是让水污染给祸害的!污染最厉害的,就是那个假港商的天成化工厂。赵局长、方处长,你们说这不是造孽吗?!那都是鲜活的生命啊!”
“你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吗?比如说单据、合同、协议等?”赵海平问。
张清源说:“我不是他们线上的人,他们开黑会也不会让我参加,具体证据我没有。不过我老婆是镇政府的会计,她比我知道的情况还多,你们也可以去问问她!比如贪污征地款的事情,就是我老婆先跟我说的。”
赵海平说:“你最好能给我们提供具体的证据,因为你举报的案件涉及一级政府,我们必须要慎重考虑。”
张清源说:“那好,我在兴源镇人熟,我回去后就开始收集证据。”
赵海平说:“请你给方处长留下手机号,以后就由方处长跟你联系了!”
张清源给方镇海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送走了张清源,方镇海和赵海平一起来到检察长办公室,把张清源说的情况汇报给了他。检察长对赵海平和方镇海说:“按照管辖规定,这个案子,应该先由他们区的检察院负责调查。方镇海,你先跟区检察院联系一下,把举报人汇报的情况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立刻展开调查,随时把情况汇总传回到我们这儿来。”
赵海平说:“张清源说他们镇上的人,都敢怒不敢言。搞不好,这个镇长是个一只手遮天的角色,说不定是个土皇帝。”
检察长说:“你们提醒一下区检察院的同志,让他们调查的时候尽量小心谨慎,注意保护被举报人。”
赵海平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立即站起来说出去接个电话,说着他就出了检察长办公室。很快,赵海平就又进来焦灼地对检察长说:“对不起,检察长,我有点儿急事,能不能请半天假?!”说完就急忙出门去了。
检察长和方镇海诧异地看着赵海平的背影瞬间就在门外消失了。
肖小月正捧着资料匆匆往办公室方向走,赵海平边打手机边迎面而来:“怎么搞的,好好的怎么会走丢?!”
赵海平和迎面而来的肖小月擦肩而过。赵海平头也不回地径直下了楼梯,肖小月有些诧异地看着赵海平的背影,心想:这赵局是怎么了?谁走丢了让他这么着急?
出了检察院,赵海平就赶紧开着车来到了安定医院。他在医院门口停好车,就匆匆下车直奔医院住院部。在走廊尽头,一个正在跟护士说话的医生看到赵海平,急忙迎了上来说:“对不起,赵先生,是我们工作失误……”
赵海平急了:“你们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跟我说,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护她的吗?”
医生内疚地说:“护士只是走开一下去拿吃的,没想到就出这种事儿——”不等医生说完,赵海平推开医生径直冲进了病房,气喘吁吁地跑到病榻边。
病床上放着一张报纸,版头被撕下一大块。赵海平捡起报纸,隐约可见被撕碎部分旁边的“先锋”字样,赵海平揪心地把报纸攥紧在手里。医生说:“我们已经报案了,监控录像也调出来看了……她走的时候穿的是病号服,找起来应该不困难。”
赵海平痛苦地说:“她跟三岁小孩儿没分别,过马路都害怕,万一出点儿事,怎么办?!”
赵海平回头瞪着医生,医生尴尬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们……”
赵海平一把扔下报纸,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