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长安城里日日都有新鲜事发生，人们怎么会一直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呢？周韵灵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想当初周韵宁与人私奔不成跳崖，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她不还是照常去书院吗？如今已经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
“三妹妹，听说你今日参加了‘香’试，成绩如何？”周明远笑着问道。
“哼，就凭她？她能分辨出什么香，只怕是到上面胡写一气吧？就算是对了几个，也是撞大运的！”诚意伯夫人冷笑着说道。
她现在看着周韵宁，从头到脚都觉得不顺眼。这孩子小时候就不讨人喜欢，更不用说她那个姨娘，整天看着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私底下只怕勾引男人的手段更多！如今她的孩子长大了，和她一脉相承，不知怎么就搭上了镇国公世子，可不是将他的魂都勾去了！
“宁儿，为父并未听说你学过辨香，今日你竟然上台去考了？”周承轩也皱起了眉头。他刚才还想着自己的一个女儿丢了脸，最起码剩下的两个女儿还是值得炫耀的，却没想到周韵宁也犯了混。
“是去考了。”安从云淡淡说道。
“可这‘香’试，说白了想要学好，是要拿银子堆出来的。”周承轩语气有些不好，“你就这么贸贸然上台，岂不是丢了伯府的脸？”
这伯府里的丢脸事还少吗？安从云心里吐槽，面上却没有露出来。
“她做的丢脸事也不止这一件了，”诚意伯夫人尖刻地说道，“当初先是跟人私奔，后又跳崖自尽，明明是个闺阁女子，却私自勾引别的男人。老爷，不是我说，这样姨娘生出来的东西，从小根上便是坏的，长大了之后也没有好好板正过来，如今可不就是这样丢人了？”
她一番话落，不止安从云脸色变了，周韵珊兄妹两个也沉下了脸去。
周承轩默然不语，他倒不是真的像诚意伯夫人一般觉得姨娘生的孩子就低人一等，而是在想着，是否真的应该从宫中请个教引嬷嬷来，好好教导一下自己的三个女儿。
毕竟如今她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一直放任下去，只怕到时候不能说到什么好人家，往后也没办法给自己助力了。
周韵珊笑了一声，打破了沉默：“父亲不必担心，三妹妹今日非但没有丢脸，还出了好大的风头呢！”
“哦？是吗？”周承轩有些不信。
周韵珊点点头，将安从云和徐蕊之间的冲突说了：“那礼部侍郎家的小姐一直看三妹妹不顺眼，今天又当众挑衅，很是说了些难听的话，连咱们伯府也一块贬低了。后来还和三妹妹打赌，考核里面排名靠后的，要给排名在前的磕头道歉呢！”
“宁儿，为父同你说了多少遍，那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为何要屡屡同徐小姐作对啊！”周承轩痛心疾首地说。
安从云对他这幅拜高踩低的模样从心底看不起：“所以伯爷的意思是，只要她来找我的麻烦，我就要乖乖地受着？且不说我根本没有同她作对的意思，即使是我真的同她作对了又如何？这世上没有别人欺负我，我就一定要忍让的道理！此事即便是闹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是有理的！”
“你——”周承轩真的动了气，没想到从前那样乖顺的周韵宁，如今竟然敢这样同他顶嘴。
“父亲放心，此事确实是徐小姐不对，是她率先挑衅的，三妹妹迫不得已才和她打的赌。”周韵珊连忙说道，“当时书院门口许多人都在看着，大家都能作证。”
周承轩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那你也不应当同她打这样的赌！那徐家小姐为父是知道的，年年考核中‘香’试都是第一名，你断然不可能比得过她！你跟她打赌，岂不是自讨其辱？”
安从云没有做声，她实在不想再同周承轩说话了。他这样的人简直枉为人父，从来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出了什么事不问缘由就责怪她，甚至从前还想动手教训她。要不是此刻看她还有些价值，只怕也不会这样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话。
“自讨其辱也就罢了，她身后不还有伯府呢吗？”诚意伯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她自己愿意给别人磕头，想磕多少就磕多少，可是别人提起她来，不会单说是周韵宁，谁不说上一句诚意伯府的三小姐？顶着这个名号到处出丑，害得人家一提起灵儿来，都会想到是那个当众给人磕头的三小姐的姐姐！”
“夫人多虑了，人们提起大姐姐，只会说是那个考核里面输不起，自导自演又被人拆穿的周韵灵。”安从云才不会任她折辱，立刻反击道。
“即便如此，灵儿的名声也比不过你，有几个好人家的女子会私自跟别人私奔呢？天生的一副做小妾的模样！”
“好了，都别说了！”周承轩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制止了两个人继续说话，“都是一家人，谁丢脸都是丢这个伯府的脸！”
“父亲，您先别动怒，三妹妹此番确实没有丢脸。”周韵珊说道，“那徐家小姐虽一直叫嚣，可是压根儿比不过三妹妹，最后当真在众人面前给三妹妹跪下了呢！”
“你说什么？”诚意伯夫人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韵珊笑盈盈地说道，“别看那徐家小姐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最后还是被三妹妹压了一头，只得了第二名，三妹妹可是得了第一名！”
“真的？”周承轩立刻转忧为喜，双眼放光地看向安从云，“宁儿，珊儿说得可是真的？”
安从云只觉得他这张脸看着就恶心，转过头去不说话。
见她不说话，诚意伯夫人又来了底气：“定是假的！那辨香可是需要多年学习的，光是买香料就是一大笔钱，她哪里有什么银子花在这上面？周韵珊，我瞧你如今是翅膀硬了，竟然跟那个小贱人一起来骗人！”
“是不是骗人的，夫人明天出去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安从云不欲再与他们多费口舌，“我困了，明日还有别的考核，先回去了。”
她说完话，也不等周承轩夫妇点头，径自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了，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她只觉得心中压抑得很。只等考核一结束，她便要立刻带着姨娘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用看这些人的嘴脸了。
安从云离开之后，屋里的人都静默了一瞬，诚意伯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嚷道：“老爷，您看看她，她现在哪里有一丝对你我的尊敬！这样的逆女，您还要一直护着吗？”
周承轩却是满脸喜色，拉着周韵珊一再追问：“珊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宁儿真的考了第一名？”
“自然是真的。”周韵珊点头道，“就像三妹妹说的，这样的事明天出去打听一下便知道了，毕竟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布的成绩，是做不得假的。”
“好！好！”周承轩抚掌大笑，“不愧是我的女儿！真是为伯府争光！”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就在刚才，还在责备她丢了伯府的脸。
“这怎么可能？”诚意伯夫人犹自不信，“她哪有什么银子去学辨香？”
“有什么不可能的？”周承轩却是笑道，“我周家祖上也是荣光过的，我的叔父就曾三岁吟对，五岁作诗，最后惊动了宫里，进宫面圣时，得了圣上一句‘神童’的夸赞！宁儿天资聪慧，想来学习辨香也是手到擒来的！”
诚意伯夫人冷哼了一声。周承轩口中的叔父她是知道的，他没少吹嘘，只是那个“神童”叔父，最后被证明是家中养了一个门客，所说的话都是那门客提前教好的，为此成了长安城的一个大笑话。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笑话，只有周承轩自己，坚定地认为他叔父就是个“神童”。
后来他那叔父在十三岁上生了一场病没了，周承轩常说若是他还在，诚意伯府定然不会就此落败，他一定能重振伯府往日荣光，却没有想到，他要是真的还在，那些从前所谓“神童”的流言，定然不能维持太久了。
“三妹妹……自从从悬崖上跌下来之后，就越来越不对了。”周韵灵忽然小声说道。
“什么？”周承轩看着她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前一直觉得灵儿是个懂事的，如今看来，比起宁儿差得远了。
“三妹妹的种种行径，性情，都与从前截然不同了。”周韵灵见人们望向她，便说道，“从前三妹妹是个性子和顺的女孩，如今却十分刚强。”
“人经过生死，总会有些变化的。”周承轩摆摆手，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是的，”周韵灵补充道，“父亲，您难道没有注意到吗？自从三妹妹醒来之后，她叫您从来都是叫‘伯爷’，叫母亲是‘夫人’，一次父亲母亲都没有叫过！”
“三妹妹也许是……有些寒心吧。”周韵珊忍不住替安从云说话，“她从前对父亲母亲一片孺慕之情，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父亲母亲对她也不闻不问……难免心里一时想不开。等过上些时日，她知道父亲母亲心中还是疼爱她的，也就能打开心结了。”
“二妹妹，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周韵灵冷笑，“你从前与她水火不相容，如今走得倒是近了许多。”
周韵珊低下头去：“人总是要长大的，我从前虚荣爱计较，自然与她相处不好。如今我们各退了一步，倒也能相安无事。”
周韵灵又说道：“不止是性情变了，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她好像忽然整个人都变了吗？就像今日的辨香一事，她从前甚至从未接触过香料，怎么就能突然间学会呢？”
“大姐姐，你从前同三妹妹也没有十分亲热，也许是她私底下偷偷学的呢？”周韵珊说道。
周韵灵冷笑：“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三妹妹什么资质，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若说她能偷偷学到考核中拿第一的程度，那也太离谱了些。”
“况且不止是这一点，她处处都不正常！穿衣打扮，言语举动，都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周韵灵说道，“她好像忽然间就会了许多本事，也知道了许多事情，这件事你要怎么解释？”
“灵儿，你的意思是……”诚意伯夫人问道。
周韵灵目光闪烁：“之前我求母亲请了高僧入府，其实也是因为担心三妹妹，我总觉得她身上好像……像是被另一个人附了身！”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下人们纷纷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还是周承轩笑了一声，打破了寂静：“灵儿就是爱说笑。”
“父亲！”周韵灵没有想到周承轩竟将她的这一番推断说成是说笑，不由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您不信，就将三妹妹身边伺候的丫鬟叫来问一问，她们也定然觉得三妹妹不大对劲！”
“哪有什么附身不附身的，想必你是平常那些怪谈看多了！”周承轩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其实也发现宁儿这几个月的变化，只是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才不在乎是不是宁儿真的被附了身，即便是真的，那眼下这个宁儿，也比从前那个对他来说有用得多。
“老爷，我觉得灵儿说得有道理。”诚意伯夫人说道，“您何不听灵儿的，将她身边的丫鬟叫过来问问？”
“没有这个必要，宁儿就是宁儿，这些怪力乱神的话，往后不必再提！”周承轩断然说道，“灵儿，我知道你是担心你三妹妹，可是也要知道，这些话若是让有心的人听了，往后会拿来做文章的，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听的人便也就信了，宁儿的声誉都会毁于一旦！”
周韵灵低着头应了，桌子底下，手却紧紧地攥在一起，指甲都扎到了肉里。
周韵宁啊周韵宁，如今我这样落魄，全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我还是诚意伯府最受宠的小姐，去参加百花宴的也是我，今日柳依依也不会和我弹一样的琵琶曲！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换了个人，我定要你好看！